十几名工作人员聚在摄影机后,视线纷纷投向监控器里的画面。
贺绪拿起事先准备的卡片,低眉看了几秒,望向镜头,轻笑。
“我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这位网友的问题提得很不错,我骄傲当然是......因为长得好。”他挑了挑眉,理所应当道,“这不是大家公认的么?”
现场工作人员努力憋笑。
“接下来是第二条,实力这么垃圾,凭什么空降出道?”
他顿了顿,回应说:“凭我是我,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我。好心提醒一下这位朋友,在不清楚别人的努力和付出时,最好别妄下论断。”
翻到第三张卡片,他念出□□。
“希望我退出娱乐圈?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况且即便不当明星,我也会过得比绝大多数人好。”
贺绪这番话,宁礼初听愕然,甚至忍不住想笑,为他的狂妄鼓掌,可细想后却感到分外无奈。
导演设置的这一环节未免过于残忍,让艺人对着屏幕读恶评,不也是二次伤害吗?洒脱如贺绪,未必没受过网络暴力的伤害,坦然的背后必定经历过大风大浪。
个人镜头录制完毕,贺绪退到一旁沙发上玩起手机。宁礼递过衣服给他披上,又放了杯热水在他手边,做完这些安安静静守在身旁。
轮到季星燃录制,她隔着大半个房间,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拿到的评论要恶毒许多。
“除了跳舞你还会干嘛?唱歌一直拖团队后腿,团粉看了都心累。”
“台上笑脸迎人,台下冷暴力队友和工作人员,磕头谢罪吧!”
“粉丝疯狂人肉素人,出了名的恶毒,请问你作何感想?不需要为此负责吗?”
季星燃坐在镜头前,哪怕说得难听,脸上始终带笑,风轻云淡的模样。
宁礼默默注视着,心被什么攥住,刺痛了下。
脱粉回踩那阵,她也曾骂过他,近乎着魔地对他发泄情绪。那种“我不管你听不听得到,反正我不爽我就要骂你”的心理偏执且病态,网上放肆张扬什么都说得出口。
重来一次,她也有过犹豫,真的能够原谅他吗?真的能接受他上升期谈恋爱吗?
她有过错,她反省,她悔过。
就此退出粉圈不就好了?
事实上她的确做到了。她脱粉过一段时间,也脱敏了。不会疯狂骂他、怨他,就当从不认识他。
远离是非,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直到后来的那则新闻——季星燃死后捐出部分遗产,以粉丝名义成立慈善基金,救助听障儿童。和出道之初跟粉丝约定的那样,他没有忘记用善意影响他人。
他的舞台、他的音乐和为人不曾改变,初心依旧,他好到宁礼不忍心眼睁睁看他生命流逝。
也因为如此,宁礼不得不接近他,竭力阻止灾难发生,为曾经的过错赎罪。
季星燃:“被骂很正常,如果是真正的建设性意见我也会采纳,不过那些无理取闹和人生攻击,自动忽略就好。这些负面评论对我没有太大影响。”
骗子!
为什么不讲出自己的真心话?
她知道,他淡然的背后分明在意得不得了。
不然怎么会在遗书里留下那段话?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也有说不的权利啊!凭什么只委屈你自己,明明错的人不是你。
宁礼以前看这个片段时觉得他乐观大度、信念坚定,可此时的感受却截然相反。
越听越气恼、越听越悲愤,气他无底线地隐忍,气自己不仅被欺骗还以爱的名义对他恶语中伤,她默默攥紧了拳,衣摆被牵动几下,紧绷的状态倏然被消解了。
转过头,贺绪在看她。
“去找个熨斗,我衣服皱了。”
宁礼一怔,视线往下瞥了眼,大衣皱的地方只巴掌大小,而且靠近手边,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捏的?
不过这话她不敢讲。
点点头,应了个“好”,她默默退出房间。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几天贺绪就是在故意刁难她。琢磨半天,回忆了半天,大概猜出自己哪里招惹到他。
因为讨厌季星燃,所以觉得“喜欢”季星燃的她也变得碍眼了?除此之外,宁礼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然为什么一到自己能接近季星燃的关键时刻,他总会妨碍她?
说白了,这个团里成员间的关系压根就没粉丝想象的融洽。
...
宁礼赶回录制现场,正值收工点。
晃了一圈,没见贺绪,倒是遇见了季星燃。
这可不就巧了吗?
她沉了口气,趁他坐在角落休息,小心翼翼靠近。绕过四处走动、收拾设备的工作人员,终于来到他面前。
他正低头看手机。
宁礼轻声唤:“季老师。”
与他对视的那一刹,她的内心暗潮涌动。克制住心跳,稳妥说出练习过的那番话。
“我是贺老师的新助理,宁礼。”
他笑了下,“我记得你,上次开会的时候在门外见过对吧?”
宁礼疯狂点头,再次被他的温柔折服。
只见过一面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也有印象,他也太好了吧!
她被暖到心里冒粉红泡泡。
季星燃问起她有什么事。
宁礼赶忙拿出事先准备的信件,虔诚地递到他面前。
“我朋友是您的粉丝,她拜托我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您手上。我知道您忙,先收下,哪天想起来偶尔看一眼也行。拜托了,这对她很重要。”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为难。
宁礼鞠着躬,抬头看了他一眼,补充说:“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您是她唯一的寄托。”
仅凭那三个字,季星燃便动容了。宁礼“无中生友”,不过是想引起他的共鸣,现在看来十分奏效。
他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下,紧接着拿过那封信,“我知道了。”
上辈子季星燃死后,新闻报道说他在四年前便患上了抑郁症,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出道后不久就病了。几年时间,包括她在内的粉丝毫无察觉,宁礼想象不到他是靠什么一路挺过来的。
她以匿名粉丝的名义给他写信,信里写道自己承受不住压力,深感绝望,甚至想自杀。
其实是一封求救信。
她想以这种方式唤起他的认同感,让他明白自身的意义和价值,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实现救赎。
这真的可行吗?宁礼心里没底。
向无尽深渊投下一根绳索,哪怕没有回应,也要倾力一试,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够为他做的。
...
就在宁礼等待回音的这几天,Ray又出了差错。
贺绪和同队的方之州恰巧一起赶到公司,两人边进电梯边聊。
方之州:“Cindy这么急召我们回来做什么?又是粉丝的事儿?”
贺绪打了个响指:“猜中了。”
方之州:“救命啊,能不能消停会儿?”
二人年纪相当,平日又聊得来,关系相对密切。这会儿旁若无人聊起来。
两人的助理都在身旁,沉默着不说话。
宁礼倒意外他俩这么熟络,要知道方之州这人相当低调,舞台上不爱抢风头,综艺节目也极少参加,镜头里的他总是沉默地待在角落、与世无争,但他本人对Ray的奉献并不少。团里许多歌曲都由他操刀制作,几乎首首脍炙人口,传唱度极高。可以说,他才是整个团队的大功臣。
可这么一个沉默拘谨的人在现实中竟然也会和人调侃,宁礼觉得奇妙。
一旁,贺绪正与他解释。
“Ray的官博给一篇炒作我们几个队内不合的帖子点了赞,现在粉丝闹得正欢。”
方之州皱眉:“工作人员的失误?”
贺绪:“谁知道!这么低级的错误也能犯!”
宁礼记得这事儿,当时她也跟着参与了维权,本质上受损的是整个Ray,一损俱损,哪怕她只是季星燃一个人的唯粉也不能放任不管。
唯粉、cp粉、团粉,理智的粉丝们纷纷发声,联合维权,很快闹上热搜。后援会甚至跟工作团队取得了联系,强硬要求要一个说法。最后公司迫于无奈,发了一篇无关痛痒的道歉声明。大意是说由于工作人员操作不当,导致如今的结果,事情发生以后已经立即将人辞退。今后将进一步加强管理,请大家保持监督。
粉丝不买账又能怎样,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次宁礼作为利益相关者,有机会进入会议室旁听,得知内幕,简直大跌眼镜。
“抱歉,是我不小心手滑。”
发声者是宋彬源,他平时有用团队官博的习惯,经常在各个账户来回切换,这次不小心挑起粉丝和公司之间的对立,纯属意外。
西装打扮的Cindy格外干练,话也强势,“对外我们会宣称工作人员失误,但请大家一定记住教训,别再马虎出错。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个短会,只是想跟各位提个醒,不管是团队还是个人微博账户,官方或者私人账户,务必小心谨慎,官方账号发出去的东西先给宣传经纪审一遍,以免再出意外。”
“这次的事出了会议室就当没发生过,大家应该知道怎么做。”
散会之后,隐约还有细微议论声。宁礼一度陷入沉思,粉丝骂团队、骂公司,想必从来猜不到闯祸的就是他们哥哥本人。
许多事仅靠表象很难理解,她做粉丝时视野局限,不了解事情背后的隐情,情绪很轻易被带动。如果能冷静下来多想一想,会不会变得不同?
望着座位上的季星燃,宁礼忍不住想,他患抑郁症的背后、选择自杀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痛苦挣扎。
第6章
接到明天出差的通知,晚上,宁礼打算回学校拿换洗衣物。这段时间她都住家里,换季的衣服还没来得及从学校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