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他就不喜动刀动枪,不仅没博得父亲的喜欢,侯府上下也对他渐渐失望。
这些年几乎没人当他是世子。
若非母亲临死之前,让父亲发了毒誓,他的世子之位早就被废了。
今日父亲手底下的大将更是随意拖他过去当了靶子。
当初去京城应招,也是父亲身边的一位大臣提出建议,“万一殿下看中了世子,咱还能多一条退路。”
就为了一句万一,明知道洛中会反,父亲却将他送到了北帝的手上,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死。
自己最亲的人想要他的命,反而是跟前的殿下护了他两回。
周智的声音变了调,“臣对不起殿下.....”
穆蓁示意秋兰,将身旁的一个瓷瓶拿给他,“你没什么对不起本宫的,好好耕种做饭便是。”
秋兰走过去,将瓷瓶递给了周智,“这是金疮药,周公子脸上有伤,拿回去好生抹抹,不会留疤。”
周智脸上伤口虽已凝固,但长长的一条,瞧着仍是触目惊心。
今日萧帝那一箭,擦着周智的脸飞过去,是个人都会被吓得没魂。
周智用衣袖抹了一把泪,接了过来,眼里的泪却越冒越多,紧紧地攥住了那瓷瓶,过了一阵又弯下腰对着穆蓁磕了一个响头,“只要殿下不嫌弃,臣愿意为殿下做一辈子膳食。”
“去吧。”
周智退了下去,转身就扎进了膳房,半个时辰,便为穆蓁备了一桌饭菜。
周智揭开汤罐,正欲伺候她用膳,却听穆蓁道,“再多备一份,送到隔壁。”
隔壁还能是哪儿,不就是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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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誉这回来洛中,虽有一批暗卫相护,却没有一个下得了厨房。
唯一会做饭的宴观痕被萧誉赶回了南陈打仗,裴风硬着头皮将就煮了几日,后来陛下便去了隔壁。
今日隔壁煮饭的周智入了地牢,伙食又断了。
陈大夫替萧誉换完药,便坐在那同裴风大眼瞪小眼,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最后还是裴风又去煮了一锅肉汤。
肉汤加青菜,一锅炖。
陈大夫只尝了一口,便丢下了竹筷,起身同萧誉道,“陛下慢用,臣想起来,还有几味药材忘在了营帐,臣这就去取。”
陈大夫一出去脸色就变了,他还是去营帐同病人喝粥吧。
裴风煮的那东西,也就陛下能吃得进。
陈大夫刚出门,周智便一手提灯,一手提着食盒,从两个院子中间的月洞门穿了进来。
进屋时,萧誉刚拿起筷子。
周智立在门前,探出个脑袋,笑着道,“陛下正在用膳呢?正好,我备了几样小菜,陛下尝尝。”
裴风看了一眼萧誉,见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这才走了过去,结果了周智手里的食盒。
周智则干干地立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往萧誉脸上瞧。
今日的那一箭,全在萧誉一念之间。
若是再偏上分毫,别说是一道伤疤,他半张脸怕都要毁了。
且今日萧誉若不出手,等待他的必定也是乱箭穿心。
都是侯府之人,殿下就算有心想保他,那种情况也只能顾全大局。
周智鼓起勇气,正欲对萧誉说一声感谢,刚起抬头,却撞上了萧誉的视线。
周智一愣,一瞬啥都给忘了。
萧誉问道,“还有事?”
周智喉咙一滚,忙地摇头,“没,没事,陛下慢用。”
虽对萧帝今日之举心存感激,可周智却忘不了那箭头穿过身后大将喉咙时,听见的那道鲜血流出来的潺潺声。
周智原本就有些害怕萧誉,如今一瞧,只觉萧誉又可怕了几分,哪里还顾得去道谢,转身便下了台阶,赶紧离开。
周智一走,裴风便从食盒中取出了碟盘摆在案上,银针试过后没有问题,便很自觉地将自己做的那罐汤撤了下去。
再回来时,见萧誉坐在那还在用膳,倒也明白周智为何还活着了。
会做饭,真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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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侯爷一死,洛中又恢复了平静。
穆蓁一日都没闲着。
那日要出城的百姓,全都留在了洛中,被穆蓁派去了后山,跟着周智一块开荒耕地。
杨皓则继续种植百花。
秋季的感觉越来越浓,萧誉披了一件大氅,将整理好的一叠图纸递给了裴风,“拿给杨皓。”
午膳时辰一到,萧誉熟门熟路地穿过那道月洞门。
到前厅时,杨皓手里正拿着那叠图纸,兴奋地同穆蓁解释,“殿下瞧瞧,这些都是裴大人适才送来的图纸,臣只要照着这些图纸,做出纺织用的机架,等到棉花收割之时,臣保证能织出来棉布,棉被......”
杨皓正说着,抬头见萧誉走了进来,脸色的神色也与往日不同,迎上前狗腿般地奉为道,“多谢陛下相赠的图纸,没想到南陈早就在用上了棉花......”
穆蓁默不作声。
多活了十几年,什么东西没见过。
萧誉这几日过来,都是坐在周智临时添加的那张桌案上用膳,今日杨皓拿着图纸过来询问,萧誉便极为自然地走到了穆蓁跟前,挨着她身旁落座。
箭头的伤,就在萧誉手腕上方,几日过去,虽已没了血迹,袖口轻轻一动,还能瞧见里面绑住的纱布。
穆蓁扫了一眼,眸色轻闪。
虽不愿同他再有瓜葛,但上回若不是他,自己早已没命。
穆蓁回头唤了一声,“周智。”
“臣在。”
“上回本宫给你的金疮药若是有剩,拿给陛下。”
她也就那么一瓶,周智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药膏当有剩,同样都是箭伤,应该用得上。
第32章 ……
周智一愣, 看了一眼萧誉也不敢多问,忙地道,“有, 臣这就去拿。”
倒是杨皓抬头意外地问了一声,“陛下受伤了?”
萧誉没答, 侧目看向穆蓁。
穆蓁捧起瓷碗放于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汤,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眸色中也毫无半点关心之色。
不过就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吩咐。
态度与前世已经截然不同。
萧誉突地又想了起来, 在青竹殿他头一回发热,穆蓁守在他床边, 外面天寒地冻,她担心他冷,褪了鞋直接钻进他的被窝里,时不时地用手探探他的额头。
等萧誉醒来,才发现身旁多了个小人, 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攥住他的手。
偎在他胳膊下的那张小脸粉雕玉琢。
萧誉赶紧起身,刚一动,她便睁开了眼睛,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直盯着他,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便见她扑了上来, 双手抚住他的额头,兴奋地道, “不烫了。”
萧誉并不认识她,“姑娘是?”
她没答,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生怕他跑了一般,赶紧去蹭床边的鞋,“上回我生病,母后就是这么摸我额头的,母后说额头不烫了就是退烧了。”
萧誉一愣,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北凉的公主。
萧誉本欲同她保持距离,奈何袖口被她托住。
而身后穆蓁的那双鞋半天都穿不进去,见她又不松手,萧誉实在拿她没撤,便道,“殿下先坐好。”
穆蓁乖乖地听了他的话,坐回了床边。
萧誉蹲下身子,去替她穿鞋。
她一脸惊讶,“你瞧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你都是自己穿鞋的吗,没人伺候你?”
他没答。
她又问,“本宫听说你是南陈的皇子,那你为何来了这里,你不要你母后了吗。”
他穿鞋的手一顿,依旧没有吭声,没过一阵,便听到了一道轻轻地哭泣声,萧誉抬起头,便见她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道,“我的母后也不要我,她一个人去了天上......”
他又埋下头一言不发,将她鞋上的那根带子系好才道,“殿下,穿好了。”
穆蓁的手却还是没松。
萧誉回头看过去,便见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母后是不是也去了天上?”
半晌,萧誉才应了一声,“嗯。”
话音刚落,穆蓁便紧紧地抱住了他,小声说道,“你别怕,以后我们相互照顾,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我生病了你也来照顾我好不好?”
兄长就是这么同她说的。
萧誉见她一直不松手,只好答应,“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哥哥。”她终于松开了他,看着他问道,“我叫穆蓁,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同他说话,为她系过鞋带的一双手更是差点掐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可当他看着跟前那双期盼的眼睛时,鬼神神差地说了一句,“萧誉。”
“那我就叫你誉哥哥。”
从那以后,她说话算话,十几年的嘘寒问暖,让他成了习惯,日子一久又开始觉得聒噪,他即便是受了伤,也不想让她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