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斌拍拍手上一沓子五块十块钱,美的不行:“怎么样?要不是离得远,我天天都能出货。”
瞧他那美滋滋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手上抓的是千金呢。其实总共加在一起也就一百来块。水芹一块钱一斤,就这价格,还能上天不成?
要是真拖芹菜过来卖,油费都不够。难怪菜农得指望菜贩子。
他尾巴翘得老高,陈大爹却难得没打击他,反而点头说了句:“这个水芹菜能种。”
水芹跟西芹不同,不用连根卖,可以割了一茬再长下一茬。要是长做长有的生意,当真比种稻子强。
就是现在天热了,水芹不耐热,后面只能长空心菜。不然的话,这买卖当真可以有。
郑国强笑道:“我看人家有一季稻子一季水芹的种法。这样刚好冬天收水芹卖,比菜籽和小麦价格高。”
郑明明和陈敏佳立刻兴奋不已,对对对,那个杂志上写的内容她们也看到了。那个农民分到的是冷浸田,本来种庄稼一直不行,因为是烂泥地,庄稼根会烂啊。后来他改种水芹菜,反而成了发家致富的标杆。
陈文斌目瞪口呆:“你俩一天天的都看些什么东西。”
结果不等初中生反驳,陈大爹先护着孙女和外孙女:“怎么了,看的都是有用的正经东西。比你看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好多了。”
陈文斌委屈死了,他也就是看点武侠小说和录像带,怎么就成了乌七八糟。
得,他吃过晚饭还是麻溜儿闪吧,不然阿爹的好脸估计都坚持不了一整天。
陈文斌没滚回乡下继续种田,而是去工地上盯着学校的进度。事实上,他也的确该去看着,因为《有一说一》在本省以及周边地区的影响力可以用“简直了”三个字来形容。
等到上下两集的《消失的农民子弟小学》播放完毕,幸福到家和梦巴黎的热线电话就被打爆了。有要捐钱的,有要捐钢筋水泥的,有要捐课桌椅的,有要捐黑板的,有要捐粉笔和笔擦的,有要捐教学投影仪设备的,有要捐塑胶跑道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沙钢,对,就是梁艳红的男人沙钢他爹妈甚至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陈凤霞的手机上。
两口子商量后决定捐十万块砖头,给娃娃上学出份力气。
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想方设法地为孩子们的未来出谋划策。
陈凤霞不得不赶紧成立一个工作小组来处理大家都捐款捐物。还是大家的心意,不能糟蹋了大家的善心。
这世间种种,大约都可以用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来描绘。从社会上反响热烈的捐款捐物开始,有些风声也渐渐变了。
待到天气愈发暖和,春天渐渐离开,立夏隐隐招手时,灯市口整个小区的租户都迎来了重大利好的消息。
改口了,教育局终于改口了。买了期房但还没拿到房落户的人家的孩子,也等同于获得了江海户籍,可以留在本市上学。
灯市口沸腾了,像荷花一样的人家当天宣布所有上他们家消费的客人一律对折,好庆祝这个喜讯。
本省电视台一直在追踪报道这件事,还特地采访了荷花。对着镜头,荷花激动不已:“感谢政府,我一直相信政府是替我们老百姓做主的政府,会始终为我们老百姓撑腰的。”
其他商户也兴高采烈。就是,江海城建是国家的单位,说话肯定得算话。卖房子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能落户口,娃娃能上学。关键时刻,怎么能掉链子呢。
哎,我家不是在江海城建买的房子没关系吧?我得去教育局再打听打听,可不能厚此薄彼。
没问题啊,都可以?那好,赶紧的,喊没买房的人也把房子买起来。趁着这学期还没结束签好了合同,到时候娃娃也能转学过去继续上学。
到哪边买房子?这不废话吗,肯定得找幸福到家啊。你还敢在外面乱找中介?荷花家吃的亏你想再来一趟。疯了吧你。
房保姆把中介费退了出来,还赔了双倍?那也是因为事情闹大了,工商局过去查他家,他家才开始动的。之前,都快把人逼死了,他们也一推三二五啊。这是赶上了,要是电视台不管,你看有哪个管。人家后面的关系硬着呢,吃人不吐骨头渣。
那荷花买房子的那十二万怎么算?扯皮呗,这么大一笔钱,吞下肚子的人能轻易吐出来才怪。房主不肯拿,那就去他单位天天闹,闹到有人管再说。
这天底下的事,你不闹,人家就当你是个死人,不再给你一铁锹就不错了,还会管你死得瞑不瞑目?
所以,这事说明什么?说明人必须要团结起来抗争。不自己为自己争取利益,那些高高在上的门槛,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郑国强请一家老小到曹老板的大排档吃夜宵时,旁边喝了两杯啤酒的客人就一个劲儿问他:“郑干部,你讲我说的对不对?不抗不争,人家就当你是个屁!”
曹老板端着一大盆酸菜鱼上桌,立刻将这客人推到旁边:“哎哎,挡着我的路了。”
她笑嘻嘻道,“吃啊吃啊,今天我心情好,也给你们打对折。”
被攘到边上的客人就追着问:“我们了,给不给我们打折?”
曹腊梅眼睛一瞪:“打,打88折扣,五一黄金周,老板我心情好,通通都打折。”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起哄叫好声。还有人追着在大排档外面卖烤串的摊主问:“你呢,你家打不打折。”
引来对方一阵笑骂。
曹腊梅眼睛看到了陈文斌,追问了句:“哎,你上次那个水芹菜还有吧。天热了,要吃这个凉拌菜的反而多。”
陈文斌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了,真没了,现在的天多热啊。”
原先四月份就应该下市的水芹,大概是因为长在水上,相对气温低,居然愣是又长了一茬。不过都要立夏了,的确扛不住,长不起来了,只能连根带老掉的茎叶喂农虾和小泥鳅。
曹腊梅颇为惋惜:“要再有的话,我还要。这个芹菜嫩,凉拌最好。”
郑国强笑道:“那我们回去问问农科院,看看有没有在夏天也能种植的水芹菜啊。”
陈文斌可等不到那么久,他直接推销起自己的空心菜来:“也是水上长的,口感嫩的很,味道没话说。”
这话他没吹牛,福生从上个礼拜就开始收割空心菜去镇上饭店和菜场推销,头一茬的空心菜已经卖光了,现在是重新发出来的第二茬,销售情况很不错的。
当然,更让他美滋滋的是水面上的秧苗已经长成了,那郁郁葱葱的,长得茂盛的很,后面绝对能丰收。呵,这可是农科院都没做成的事啊。他们的再生稻都是长在田里的,他种在水面上,完全是创举。
要不是他从小上学就想逃学,他都感觉自己也蛮可以写篇论文发到那些杂志上去了。不过虽然他不能自己提笔,但他外甥女儿郑明明已经表示她会给舅舅写一篇人物采访,到时候起码上报纸没问题。
曹老板听了陈文斌的推销,笑着点头:“可以啊,回头你弄点过来给我尝尝。夏天空心菜量走的多。你一趟多弄点,我保准光灯市口,你就卖的一干二净。”
陈文斌哈哈大笑:“那好啊,我说真的啊,我加在一起可是有十亩田的空心菜呢。
曹腊梅泼辣的很:“你运过来哎,就怕你的货不够!”
周围又响起哄笑。不少熟客都跟着点头。灯市口为啥红到今天还是江海夜市数得上名号的金字招牌,就是因为这走在时尚前沿的精神呗。
小龙虾是从灯市口红起来的,酸菜鱼也是灯市口打出的名气,还有那个烧鸡公,反正灯市口什么卖得好,后面很快全市都会流行。这就是民间传播的厉害之所在。
郑国强笑着接话:“他这边要是来不及,我那边给你补上。”
他没赶上种水芹菜,不过空心菜倒是长得好,已经有在“浪漫缘”上班的村民掐了回家炒着吃,据说味道很不错。
老郑同志一开口,先前那个非要他断案自己说得对不对的客人又站起身,追着他问:“你讲,是不是应该抗争?”
郑国强滴水不漏:“一切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利,当然得争取。”
更多的,就算他现在不担任具体官职,他也不会说一个字。
斗争有用吗?当然有用。今年三月二号不是发文开始在江西试点取消农业税了嚒。要说这事跟去年丰城的事情毫无关系,郑国强自认为觉悟不够,因为他不信。
可笑的是,三月头发生的事情,马上就是五月份了他才知道,而且还是网站跟江西当地的供销社合作时,无意间了解到的消息。郑国强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抗争终于有了结果不是吗?
就连本省都在制定方案,准备从明年起推动农村税费的改革。
道路虽然漫长,但始终在一步步往前走啊。所以郑国强心情好,所以他才主动提出要请家里人出来吃夜宵。
他抬起头,看着不知道喝了几瓶啤酒的人,笑道:“该争取的权利当然得争取。”
永远不要指望别人替你发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
就好像这次省台打了江海市的脸,又何尝不是省与省会之间的博弈呢。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总归,事情在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吃过夜宵,陈老板都直接调侃了一句:“这个,房地产界的春天似乎格外漫长啊,林经理他们估计五一都没假放了。”
教育局的规定一出来,不就是在告诉大家赶紧买房嘛。你不买房,你家小孩就得回老家,你买了房,你家小孩就有学上。红果果的,毫不掩饰。
于是假期还没开始呢,本地媒体又开始新一轮的口诛笔伐:是不是穷人就不配在江海生活?
毫无疑问,买房对绝大部分家庭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十年前,报纸上就有新闻说天价房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十年后,这个问题依然存在。
农民工不是城市居民,他们没有正式单位,他们无法取得银行贷款,他们更加不可能有单位补贴房款,他们必须干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资。他们为城市建设了无数高楼大厦,但没有一间属于他们。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作为建设者的他们,到底有没有资格在城市生活?作为穷人的我们,是不是城市的弃儿?
哇!这个话题一延伸,那范围可广了。已经有声音表示反对取消福利分房,那就是在剥夺广大劳动人民的住房权。
一下子,媒体上各路人的争吵声你来我往,真是每天都能听到看到新的争执。
幸福到家年后又开了分店增加了人手,依然忙到爆炸。因为可以获得单位补贴买房的人其中一部分的确在等待福利分房制度重启,但更多的人在害怕社会上对不是所有人都有住房补贴这种不公平的反对声大到一定程度,国家索性取消他们的补贴了。
趁着这个政策还没改变,赶紧买房吧。
江海市五一节期间的房销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火爆了起来。当天到现场的人创了历史新高,外面排的长队堪比超市新开业免费送鸡蛋时的架势。好多人甚至全家老小出动过来排队,生怕排到后面,房子被人买光了,就轮不到自己。
到后面,主办方不得不再度启动限号政策,防止展销会场内发生踩踏事件。
陈凤霞看着人山人海的热闹场景,自己都忍不住感慨。人类多脆弱啊,蝴蝶的翅膀威力多惊人啊,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事情,居然都能联动起来,造成江海楼市的火爆。
房销会才进行到第三天呢,国家级媒体都过来报道了。有关部门更是积极肯定了江海市在促进房地产事业发展,以房地产为支撑型产业方面做出的成绩,号召大家都积极向江海市学习,好好发展房地产事业,拉动内需。
这一片热闹中,陈文斌长吁短叹了一回自己错过了一个亿的悲伤。被阿爹训斥了趟,只好灰溜溜地继续回工地监工。现在砖头、钢筋、水泥甚至连沙子都有人捐,他要不加快进度干活,别说阿爹阿妈不放过他,一堆莫名其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建工的口水都能喷死他。
除了他以外,同样没表现出多高兴情绪的还有郑明明。
她只奇怪,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解决的方法大家都知道,非常简单。
首先一点,就是不该拆她的小学母校,那是一所师资力量雄厚,办学条件也还可以的正规学校。不仅不该拆,还应该以它为模板,在全市各个区都成立相同的学校,来分流从不正规的民工小学过去的学生。
两步走就能完成的事,为什么这些大人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到现在也不触及根本呢?他们怎么就非要拆学校不可?
陈凤霞摇头叹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学校就是地段太好了。”
但凡位置再偏僻些,也许还能再存活两年。不过等到城市进一步开发的时候,它还是会难以幸免。因为柿子捡软的捏。每个人都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郑明明喃喃自语:“那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些买不起房的人家要怎么办?”
陈凤霞想了想,不太肯定:“不知道,也许有后文。”
这一次的也许应验了,大概是媒体的口诛笔伐太狠了,反正江海教育局终于扛不住,五一黄金周过后没几天,教育局就宣布不再要求工作单位证明以及户籍所在地乡政府证明无其他监护人的条件,只要求户口簿证明父母与小孩之间的关系以及小孩原先就读学校的证明,便可留在江海上学。
就跟江海市一样。
至于今年九月份应该就读小学一年级的农民工子弟,通知中没有提及。
这就是老人老办法,消化掉这一批小孩完事。
江海教育局本来还指望新规定能让大家的骂声小点儿呢。结果没想到大家的胃口越来越大,反而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真是不公平啊,明明上元县教育局当初的条件也是这样,压根不打算还收外地的新学生。当时你们是怎么夸他们的,凭什么现在这样骂我们?
没看到我们现在压力多大吗?有购房合同的家庭还好说,硬压着地段小学不收也得收。没购房合同的,所有的公立小学都在踢皮球,到现在也没人愿意收。
我们如此焦头烂额,居然没人体谅。
可惜群众不打算跟教育局讲这些道理,他们就是要教育局给个说法:凭什么不给人家娃娃上学?
然后的然后,就是窗外的知了开始声声叫夏天时,教育局的相关负责人主动找到了陈凤霞,要求这所还在建设中的小学充当接收者,接收从民工小学分流出来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