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苍白无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召未雨紧紧抱着她,听到这两个字,眼角居然也渗出了一滴泪。
不消半日,司衣局给成柔长公主做嫁衣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宫里宫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
“都给本王滚开!”
陶灼正在气头上,大步流星地走向慈宁殿,一路上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无人敢拦。
“召未雨!”
他是真的气疯了,才会如此失态地喊出这个名字。
“怎么了?”召未雨斜斜地倚在榻上,刚闭上不久的眼睛又缓缓睁开,尽显疲态。
早上刚劝好了成柔,用完午膳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又来了这么一尊大佛,她实在不乐意得很,但也只能强颜欢笑,迎难而上。
“你说怎么了?”陶灼没得礼数,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榻边。
召未雨正了正衣襟,昂首道:“我猜猜,定是昨晚荣家那出戏闹的。”
“你也知道荣家排了那样的戏!”陶灼火冒三丈,“是谁给荣安侯府这样大的胆子?竟能编排到我头上?”
“哪里只是你的头上,他不是连我也一块儿编排了吗?”召未雨轻嗤,“我都还没生气,你气什么?”
“你最近没收到别的消息?”陶灼怀疑道。
“什么消息?”召未雨也不跟他客气,神色肃穆地拍了拍身旁床榻,“有话就说,我没心思跟你卖关子。”
陶灼静静端详她良久,手一寸一寸覆了上去,内心终于稍稍平静,却仍有些怀疑。
“你不知道?”
明明是个问句,却被他呢喃地像句再普通不过的陈述。他神情古怪,想了又想,总算开了金口,“外头这几日关于顾家的流言突然多了起来。”
“顾家?”
一听到顾家,召未雨的神情立马就变了,她身体紧绷起来,被陶灼覆在掌下的手指逐渐蜷曲成球,瑟瑟发抖。
“你别紧张。”陶灼一见她这样,自然没了脾气,一心只顾着她。
可光说有什么用,召未雨咬紧牙关,嘴唇还是在微微颤抖。
“别害怕,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紧张?”陶灼大手一揽将她拥进了怀里,细细安慰着。
他知道召未雨对顾家,一向是有心结的。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顾家夫妇当年真正的死因,那一定是召未雨和陶灼。
当年的顾大将军顾征,是小皇帝登基后,召未雨亲自动手除掉的第一个人。
在那之前,她从未精通什么算计,什么谋略,顾家之死仿佛就是她的启蒙之师,陶灼一步一步教她,怎样安排,怎样筹划,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人背后插上致命一刀。自那之后,她便一发不可收拾。
正如成柔逼问的那般,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杀多少的人才肯罢休。
她看谁都不忠,她看谁都想除掉。
在陶宣亲自执政前,她要为他铲平路上所有的阻碍。
“外头的流言都说了些什么?”她靠在陶灼肩头,好容易舒缓了神情,疲倦地问道。
陶灼一边安抚她,一边鄙夷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顾征当年的死因有蹊跷。”
“蹊跷?”召未雨紧紧咬着这两个词,“能有什么蹊跷。”
“是啊,能有什么蹊跷。”陶灼笑笑,“别当回事。”
召未雨却将头从他肩上抬了起来,神情慵懒道:“你就是为了这些破事来找我吵架的?”
“不是……”陶灼一想起自己进门时的语气,未免有些心虚。
“陶灼,你把我当什么了?”召未雨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是觉着那些戏是我指使荣家安排的?还是觉着顾家近来的消息是我叫人放出去的?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嫂嫂!”陶灼再如何,在召未雨的责问下都只会像个毛头小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还有几个意思?陶灼,我说你今日怎么火气那么大,敢情是把我当犯人了?”召未雨得了理便不饶人,“我是疯了不成,去干这种蠢事?顾征和华原当年就是我和你干的,我是疯了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是是是,你要脸我不要脸,我不要脸!”
陶灼为了哄她开心,也是真的愿意丢面子,可召未雨哪有那么好哄,她烦躁地将眼睛一闭,手一伸,指着门口的方向道:“滚。”
别的好说,但有些事情,陶灼可不会让着她。
他没听召未雨的话,自顾自坐回到了床边上,压着召未雨问:“我来的时候听人说,你在给成柔做嫁衣了?”
“女大当嫁,这不是应该的吗?”召未雨斜了他一眼。
“是应该的。”陶灼亲亲她的眉心,“那你是真打算让她嫁给蒋家那小子?”
“蒋含称我看过,已是朝中我最满意的人选。”
陶灼勾了唇,“你满意就好,到时候成柔出嫁,除了嫡长公主该有的礼制,再从我府里划些东西去,就当是给她公主府的贺礼。”
“贺礼什么的可以再说。”召未雨盯着他的唇片刻,目光逐渐向下,手指勾上他的腰带,缱绻道,“只是还有件事,必须得你帮我。”
“何事?”陶灼喉结动了动,召未雨明显听到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帮我送成柔出嫁。”她微微起身,附在他的耳边道。
陶灼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别人出嫁,都有父亲相送,风风光光的,别人都有的,我们家成柔怎么能少呢?”
她说的是那么理所应当,说的陶灼大喜过望,浑身燥热,心痒难耐。
“好,我送她出嫁。”
他低低地应着,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殿内温热异常,蓬勃着朝朝热气。
陶灼看不见召未雨攀着他赤.裸后背时露出的狡黠神情,清醒着魅惑,像极了捕到猎物的狐狸。
意乱情迷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
白倾沅得了出宫令牌,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兰阙殿,当太后给成柔做嫁衣的消息传入她耳中的时候,她正坐在成熙的公主府里吃吃喝喝。
“活像个逃难来的,怎么,宫里是亏待了你不成?”成熙点点她的鼻子。
“哪能啊,只是闷得慌。”
白倾沅不敢说实话,她其实还念着顾言观,此番出宫,只是借着来看成熙的由头,在这里待一会儿,午后她便要偷偷赶去灵泉寺寻顾言观。
“你才呆了多久就嫌闷,那你叫我们这些在宫里活了十几年的人怎么说?”
成熙牙尖嘴利,却仍是宠着她,将好吃的都往她面前挪。
“姐姐前半生在宫里困着,后半生不就解放了?瞧瞧你这公主府,多自由,多气派!”白倾沅艳羡道。
“就你会说。”成熙抿了嘴,望了眼窗外,“太后今日已经派人在给成柔做嫁衣了。”
“什么?”
白倾沅骤闻此讯,吞了一大口粉糕入喉,被噎得难受。
成熙连忙给她递了杯茶。
她囫囵饮下,难受地咳嗽几声,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不是早就说过,太后为她选定了蒋家的少将军,如今这般,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成熙不咸不淡,只当是在陈述一件毫不相干之事。
白倾沅怔怔看着,握着手中的茶盏,不敢吭声,她不确定太后对陈家所做之事,成熙是否知道。
可是无论如何,成柔都是知道的,那她怎么还会答应嫁给蒋含称呢?真要这样,那她日后还能如何面对成熙?
会不会是太后胁迫她的?
白倾沅神色复杂,成熙却犹自斟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姐姐。”白倾沅偷偷看一眼她的神情。
“嗯?”
“成柔姐姐成亲,你高兴吗?”她试探地小心翼翼,不敢多逾矩分毫。
“这是喜事,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成熙上挑的眼神暼她一眼,眸中带了不经意的冷笑。
“可是蒋家……”
白倾沅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会这般扭捏,成熙的反应让她捉摸不透,她总觉得,自从那回下山之后,她们俩便没了往日的亲昵。
或许本来也不是很亲昵,她回想起上一世,驸马死后,成熙纵情声色,成柔规规矩矩地做她的长公主,两人性格迥然不同,相交也不是很多。
只是如今这番,是直接将两人推向了更远的对立面。
正想着,便有丫鬟来报,说驸马到了府外,请求相见。
这是成熙的公主府,就算是驸马来了,也得经过她的同意才能进来。
成熙允准了驸马进来,不多时,白倾沅便见到陈玉卿明朗地笑着,穿过廊下,往这边凉亭来。
而他的身旁,跟了个男子,不是小厮的模样。
那人俊朗神逸,霁月风光,高束的发冠簪着墨玉,通身玄色劲装,只余一张脸,白的格格不入。
可就是那张脸,叫白倾沅昨晚心心念念,却始终没能真正见过一面。
“傻了?”成熙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了神,视线回转,陈玉卿带着人已经到了她们跟前,怕她不识,正热心介绍道:“这是柏远顾家的顾言观。”
驸马很贴心,没有提及从前顾家,也没有说他是什么少将军,而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他的祖籍柏远,避免了他的伤心事。
随后,他又指着白倾沅道:“这位是西郡嘉宁县主。”
顾言观在他的示意下,规矩行礼,面色生硬地仿佛他们从不相识一般。
白倾沅揪着帕子,只淡淡扯了下嘴角,“顾先生不必多礼。”
成熙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轻笑道:“灵泉寺上呆了那么久,还以为你们好歹也是见过的,怎么这般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