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着爸爸对你不好吗?”
“嗯。”
“因为他管教你很严厉?”
“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饭,爸爸他们六点半起床,如果麻烦一点的早饭,就要五点半起来。爸爸他们吃过早饭上班上学,我收拾后再去学校。傍晚回家做晚饭,晚饭要丰盛一些。晚饭后我收拾厨房,等爸爸、继母、弟弟他们洗过澡后,我收拾他们换下的衣服,洗衣服。内衣袜子不能搁洗衣机,要手洗。弟弟的球鞋、运动鞋,爸爸继母的皮鞋,都要晚上打理好。最后才是擦地板,地板是新房特意装的,得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擦。弟弟有时会踢我踹我,说我碍事挡道,爸爸也会骂我不长眼睛。我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过暑假的时候,爸爸给我找了工厂,让我去做小工。我每天每天做衣服,没人骂我,没人踢我,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有时加班到十一点,回宿舍躺下就能睡着。”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只是稍微有些严厉,他是希望你事事出众,才会对你严格要求。女性本来就要在生活中分担更多家务,步入社会工作更是辛苦。你爸爸骂你的话,可能你现在听起来非常难听,但进入社会以后,会有比这难听百倍千倍的话,那个时候,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抱怨吗?”吕律师问。
“没这样想过。”秦特茫然。
“不妨想一想。有句话叫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是不是误会了你爸爸?”
“不知道。我大伯对想娣姐不这样,我大姑对表姐也不这样。”
“你爸爸只是太爱你,才会严格要求你。”
褚律师猛的站起来,疾言厉色,“我抗议被上诉人律师偷换概念,对我当事人混淆视听!”
审判长伸出宽大袍袖,黑色散袖划过一阵风,“上诉人律师稍安勿躁,另一位上诉人律师问的也有道理,世间的确也是有严父的。”【双方上诉,都是上诉人,对彼此都是被上诉人。(原审原告,原审被告)】
吕律师一听这话心下大定,想着到底是男主审更明事理。他继续引导秦特,“小姑娘,你不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如果你爸爸不爱你,为什么会在你生母放弃监护权时,义不容辞的抚养你?我国是传统社会,传统就是严父慈母,他太爱你,太担心你,才会对你过于严厉,以至你误会了他。他是世界最爱你的人,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以前,弟弟养了一条白色的哈巴狗。有一回,爸爸他们吃烤鸭回家,打包了半袋鸭架。我闻着很香,弟弟问我想不想吃,我很没骨气,点头说想。他坐在沙发上,从纸袋里拿出一块鸭架喂起小狗,一直喂到扔地板上狗都不吃了。他站起来说,这么想吃,你就收拾收拾吃了吧。”
“我从小就很容易饿,小时候经常腿疼,我吃不饱时还趁着作饭偷过吃的,被弟弟看到他就告诉爸爸,爸爸就会打我。我还特没骨气,不管怎么打我骂我,我饿的不行,饿的睡不着觉,还是会偷着吃两口。那天我也很饿,我把地上的鸭架收拾起来,走到厨房,那鸭架闻着特别香,我一个劲儿的吞口水。天就黑了,我从窗户玻璃看到自己吞口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厌恶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抬手就给了自己俩嘴巴。嘴里流了血,我尝到自己的血,一下子就不饿了。我把剩下的鸭架扔到垃圾筒,回了屋。”
“弟弟后来说我浪费,不吃他给我的鸭架还扔到垃圾筒,全都浪费了,我爸骂我不识抬举,让我饿一天不许吃饭。”
“这不过是件小事,可以听得出来,你弟弟很淘气,你也很倔强。明明可以把事情跟爸爸说清楚,为什么不说呢?”吕律师轻描淡写带过,“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你一直不说,才会与爸爸的误解这样深。”
“是啊,秦特,你想想,你一直都学习很好,你还记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怎么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秦耀祖这话一出,陪审员都忍不住向其多看两眼。审判长头都未抬,拿笔记录些什么,随口问,“上诉人的职业是老师,看来教的是语文。”
“是。”
“那想来很明白这段话的意思。”
秦耀祖,“是。我家孩子多,哪儿就能个个不受一点儿委屈呢?家里的委屈不算委屈,在家受些屈,以后长大才有器量。我这闺女就是器量太小,那么点事,记多少年。古人都说,溺子如杀子,秦特你今天不理解爸爸,等你到我这年纪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秦特虽然以前常挨打骂,但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成人世界的肮脏诡辩。她垂着头,抿紧唇角,一言不发。
“语文老师非但是严父,还很懂活学活用。”主审官放下笔,意味不明的赞了一句。
秦耀祖不知主审官是否有言外之意,但他严父的皮不能塌,硬着头皮感慨,“孩子不管,担心孩子行差踏错。管得严了,孩子记恨。有时,宁可让孩子记恨,也想孩子能明是非,知事理,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年轻主审官十指交叉放在判台的桌面,唇角牵起一缕弧度,“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外如是。”
秦耀祖终于确定年轻主审官的正义天平在向自己倾斜,他不禁大喜,“是!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
刘爱国实在忍不住,抹一把眼泪,呜咽道,“这说的不对,明明是我家孩子受屈。”
孙梅同情的望一眼刘爱国,心说老二是不是给审判长送礼了啊!
第35章 【营养液破万加更】庭审三(刘爱国因扰乱法庭秩序,被)
刘爱国因扰乱法庭秩序, 被警告一次。
他呜咽着也不敢说话了,要是他不在这屋儿,秦特不更得受屈。他这孩子可怜, 不管这官司是输是赢,也要打到底!一次不行就打两次,两次不行就打三次!砸锅卖铁,也要给这孩子寻个公道!
秦特默默的垂下眼睛,这个审判长不如上次的审判长阿姨,这个人不公道, 这个人可能是偏着爸爸那边儿的。
裁判要吹黑哨。
秦特的心沉到谷底,还有机会吗?
褚律师伸出一只手,在桌下握住秦特的手。秦特望向褚律师,褚律师对她轻轻点头,秦特做个深呼吸, 就算裁判是黑哨,既然已经在这里,就要坐到最后。
吕律师不打算再询问秦特,他发现秦耀祖给他的关于秦特的资料是有误差的。
开庭前, 吕律师也对秦特做过调查。秦特这种性格,就是在职高, 也属于老实巴交认真学习的类型。现在读的公立高中,那块儿是熟人社会, 林晚照又跟秦特老师联系频繁, 吕律师想做深入调查都没人配合。
委实无料可挖。
吕律师也没想到秦特这么难对付,这个女孩子根本不像秦耀祖所说的“傻、不会说话”, 这要是傻,不会说话, 那外头九成人就都是白痴与哑巴的集合体了。
好在,他今天走运,遇着个青瓜审判长。
吕律师对年轻的审判长道,“审判长,我对被上诉人的问询完毕。”
褚律师先请被上诉人亲妈――秦家诉讼书中要与刘家争夺秦特监护权的秦老太做为证人出庭。
秦老太比林晚照还要年长五岁,平生第一次上法庭,有些紧张的在法庭上寻找儿子的方向。褚律师挡在秦老太面前,“证人周荣华,有人向您解释过证人如实作证保证书的内容是什么吗?”
“啥保证书?”
“就是你出庭前签的那个?”
“我签了。”
“您知道里头的内容吗?”
“听律师说过,上庭不能说谎,要如实说。”
“您知道当庭撒谎的后果吗?”
“听律师说过,不能撒谎。”
“对。我跟您说清楚一点。谁要是在法庭撒谎,轻则罚款拘留,重则判刑。判刑,就是进监狱的意思。”
“我们律师都跟我说过了。我不说谎,我有啥说啥。我就直说了,我从小养秦特,凭啥让她姥姥做监护人,我做亲奶奶的,不比姥姥近!我养秦特养到她十岁上,你问问她,我亏待过她没?我是正庄儿亲奶奶,姥姥是啥,外婆,啥叫外婆,外人才叫外婆。我要秦特监护权,从此秦特归我管。”
“凭什么?她爸爸打她,有没有向你求助过?”
“孩子嘛,打两下算什么。”
“秦光也打两下怎么样?”
“有错打,没错打不行。”
“秦特都是有错才挨打的吗?”
“当然了,不然谁闲着没事打孩子玩儿啊。她爸妈都是正经职工,都很忙的。”
“您向法庭提出要争取秦特的监护权,您为此做了什么准备?”
“也没什么准备。我就听说她想念书,念就念呗,念多少咱供多少。老太太我就是砸了骨头榨了油也供她!我不信我从小看她长大的亲奶奶,比不过才没见过三两面的姥姥!”
“您知道念书要花多少钱吗?”
“很多,听说要好几万。”
“不止。现在学费一直涨,秦特要补习高中课程,可她又没有正式考入哪所高中。借读就要交借读费,A市普通高中借读费也要三千,这是一年的费用,借读三年就是九千。还没算学费,既然她是借读,当然不能算公费生。自费生的话,市里最便宜也要一千块一学期,一年就是两千,三年就是六千。三年,这些费用加起来就是一万五。”
“大学的学费也是年年涨,现在一本都要三千了。大学四年,一万二。再加住宿费书本费,算一万五不多。高中到大学的学费加起来是三万,再加上七年的伙食费,正长个子的孩子,一年吃三千块不多吧,七年两万一,加起来五万一。”
秦老太听着褚律师啪啪啪一通算就算出五万一的巨款,当下心疼的眼前一黑。就听这可恶的对头律师还问,“老太太,您肯定舍得吧?”
秦老太忍着割肉的疼,唇角直颤,“舍得!我啥都舍得!”
“您既然要争我当事人的监护权,那么,会将我当事人与秦光同等看待吗?”
“会!”秦老太牢牢记住儿子教的话。
“我听说被上诉人一直有将秦光送到国外留学的打算,我的当事人也有这个打算。准备到国外留学,不是现在,研究生的时候,一年大约需要20万人民币的花销。请问可以负担吗?”
听到“留学”俩字,秦老太就懵了,儿子没教她“留学”如何应对啊!伸长脖子就想去瞧儿子,却是依旧被褚律师牢牢挡在跟前。秦老太急了,伸手拨拉褚律师,偏生人矮胳膊短,硬是拨不到,急的秦老太,“你这妮子躲躲。”
“请自己回答!”褚律师才不躲,她还随着秦老太的视线移动而移动,就是挡着不让母子二人交流。
秦老太急了,褚律师厉喝,“难道刚刚所言全是被上诉人所教!做伪证可是要罚钱坐牢的!”
秦老太的火没发出去就被褚律师当头浇灭,她跋扈惯了,心里有些怕褚律师,却不愿露了怯,偏又知道褚律师厉害不敢硬扛。眼下也不知儿子是不是有旁的意思,别说二十万,那丫头连两百也不值啊!
眼下不是为了把人哄回来么,秦老太定了定心,拿出儿子教的万能应答,“我上年纪的人,只知道把孩子照顾好。孩子上学,我给孩子做饭。孩子有困难,我想法子给孩子解决。我解决不了的,我找我儿子、找老师、找社会,我不让孩子受屈。”
“看来您并不懂留学的事。”
“又不是我去留学,我把孩子顾好就行。”“您平时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什么是生活来源?”
“平时花的钱从哪儿来?”
“我大儿子给,小儿子也给,闺女也给。还有我老头儿留下的积蓄。”
“如果要供秦特留学,这些钱够吗?”
秦老太面露难色,她一年也花不了两千块钱,别说20万,两万也没见过。可眼下不是要哄人么,秦老太说,“够不够的,我跟孩子们商量,听孩子们的。就是不够,有我大儿,我大儿会挣钱!”
“秦耀阳毕竟不是秦特的父亲,只是大伯而已,难道愿意为秦特出留学的钱?”
秦老太能生出秦耀祖这种巧舌如簧的儿子,显然也是吹牛画饼上的一把好手,“我家儿子都孝顺,我说,他就听。”
“这话可以签协议吗?”
“什么协议?”
“由秦特大伯供她出国读书的协议,签字画押按手印,违约要赔钱,赔很多。”
协议什么的秦老太不大懂,但画押按手印她是懂的,一按手印可不就把事砸瓷实了。秦老太连忙说,“这样大的事,我得先跟儿子们商量。”
“您曾经把秦特姥姥寄给她的裙子给外孙女穿吗?”
“多老早的事,不记得了。”
“请如实回答。若是不记得,怎么会知道是多老早的事!”
秦老太嘀咕,“秦特穿着紧了,她穿不了,我才给她姐穿的。”
“妹妹穿着紧,给姐姐穿?”
“秦特从小就吃得多,小时候胖的。”
“我没胖过。”秦特忍不住说,“是珠珠姐长得胖穿不上,你还死命给她拉拉链,死命死命拉上拉链,小肚子鼓出来,后背的肉也勒出来,特别难看。”
“嘿!你个死丫头!我说一句你顶两句!你知道还是我知道,你才多大,少胡编乱造!”秦老太不敢惹褚律师,却是见不得秦特反驳,一瞪眼睛,张嘴就骂。
“周女士平时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当事人吗?”
秦老太心知不好要露馅,她人老反应却快,“孩子嘛。平时该训就得训,该说就得说,不训不说不长进。”她还很适当的补了句,“我对小光也这样,不偏谁也不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