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挺稳后, 司机快速下车, 为坐在后面的老板开门。
59岁的老先生平缓下车,然后微微整了整自己的西装。
他抬起头,身体正完完全全笼罩在红岭艺术馆的阴影中,无风无晒的舒适位置,显然, 这也是司机停车前都安排好的细节。
老先生抬起头与伊万和华婕对视后, 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如果不是那通身气派和自然而生的威压, 还真像位慈祥的父亲。
伊万带着华婕上前与老先生恭敬握手时, 林肯车中又走下一人, 身高一米八几,瘦瘦的,穿着正装显得更加单薄,是个长相帅气的少年人。
“阿诺德先生,您好, 您好。非常感谢您的到访。”伊万微微前倾身体, 双手伸出,不止是礼貌而已,更多的尊重和敬畏。
是对金钱和权势的敬畏。
在资本主义社会, 大资本家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他们挥金帷幄,甚至可以掌控一个国家的局势。
阿诺德·博纳特·L·S,法国知名奢侈品巨头,是Bloomberg彭博网全球亿万富翁排行榜前十的富豪。
华婕记得这个人,或者说后世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位大企业家。
他在2019年或者20年,曾跻身彭博亿万富翁排行榜前三,手持全球知名奢侈品LS和迪ao的大比例股份,并在世界级珠宝品牌、名表品牌等多品类奢侈品牌皆有持股。
不仅现在有钱,未来10到20年间还会更有钱。
华婕对于这样的巨富,缺少认知。
在国内,人民会崇拜伟人,会崇拜一些名人,但对于大企业家……
在她穿回来的那个年代,人民就已经开始不崇拜巨富了。
当年,听说沈老师有千万级身价,她就觉得好有钱哦。
可是现在,作为中国人的她,对于阿诺德·博纳特这样的巨鳄,她甚至是有些茫然的。
就像背完3.1415926后,对后面的数字毫无概念一样。
她甚至也并不会觉得阿诺德有多厉害。
认知层面的空白,让她看着阿诺德,想到的是只是这个人有一辆好漂亮好厉害的加长林肯,而且拥有两大奢侈品牌的大比例持股,他自己穿LS和迪ao的衣裳鞋子、背这俩品牌的包啥的,应该不用花钱,真不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华婕的文化里有‘富贵不能淫’,没有向资本低头这一条,所以当被伊万介绍给阿诺德老先生时,她只含着微笑,得体的伸出手与对方相握,又为表达亲切,在双方没有收回手时,点到为止的倾身与老先生行了个恰当的贴脸礼。
她的笑容很得体,温和又不是亲切,可在伊万先生看来,总归少了一些殷切和热烈。
阿诺德老先生倒没有表现出不悦,他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做了较礼貌的打量后,便将自己的小儿子介绍给了伊万和华婕。
“2天前弗雷德萨克看了凡尔赛双年展中你的个人主题展《流动的城市》,然后便无论如何拉着我来看你的个人画展,打扰了。”
“荣幸之至。”华婕用英语回答罢,也伸出手主动与弗雷德萨克相握。
在与少年对上时,又微笑道:“谢谢你喜欢我的画。”
那姿态好像不是面对可以轻松买下她所有画的世界级富豪,而只是面对认可她画作的前辈或者朋友。
阿诺德浅笑望着华婕的作为,笑容逐渐加深了一些。
华婕的《流动的城市》他自然也看了,只是为了把持身份,才只说自己的小儿子看了展。
离开道圣斯托城堡时,他就决定了,自己不仅要买下华婕的画,还要一并将城堡三楼顶棚垂坠的蓝色大雨,和那辆展车,也一并买回家。
他总有一个庄园,装的下那么一辆展车。
连同里面的画如果也都能买下的话,那么偶尔踏进封闭的展车空间,坐在地上,默默神游,让思想尽情徜徉,也是不错的休闲体验。
上年纪后,他越来越参与不动年轻人的娱乐,这些不耗费体力的精神层面的享受,越来越能打动他。
原本他也没有想着来见见华婕,更未准备赶在所有人之前进入她的首场个人画展,成为她画作的第一批观众。
但是小儿子弗雷德萨克想要拥有这个‘参观华婕个人画展第一人’的荣誉,年轻的男孩子太容易成为某种事物或者某个人的忠实粉丝,他们情感浓烈,表达也炽热。
无论是想跟朋友炫耀也好,真的喜欢也好,都恰巧也应在了阿诺德的喜好上,这才有了这场临时起意的相会。
只是,华婕的形象与阿诺德的想象有些出入。
她比他想象中更清灵,更干净。
那种没有被污浊的真实世界侵蚀过的纯粹和干净,令人仿佛嗅到了艺术家特有的味道。
率真而诚挚,懵懂又明亮。
除此之外,阿诺德竟然还在华婕身上看到了成熟的从容,和洞察世情的坦然。
一个18岁没有被社会洗礼过的天才,一个过度沉迷于艺术世界的孩子,不该像一把锋利的剑一样凌厉又直白吗?
成熟,必然是经历过许多世事磨砺,眼中又怎么还会有那般热烈璨亮的光?
一个洞察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么可能还如此乐观明媚?
所以……
阿诺德了然而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画家,能表达出那么多足够成熟的人才能洞察的情绪,居然还可以拥有那样稚拙纯粹的笔触。
怪不得,一个画家可以画出那么纯粹却又那么丰富的内容。
因为这个画家本人,就是一个性格中充斥着矛盾元素,精神世界富有层次的女孩子。
弗雷德萨克不像他的爸爸那样一眼可以看透许多东西,他只觉得华婕漂亮。
虽然不如西方美少女般丰满热辣,却有种他说不上来的异域风情。
那双大大的猫眼水灵灵的,面颊白皙粉嫩,光洁的就像刚煮熟的白鸡蛋。
身材虽然细瘦娇小,但该有的玲珑曲线一点没少,又轻盈惹人怜爱。
少年人并不像许多电影中的白人少年那样热情开朗,他有些腼腆的笑笑,并没有贸贸然开口夸赞,或者搭话。
但他又不像成年人那样懂得掩饰,于是眼睛总是在华婕脸上身上打转。
阿诺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与华婕并行,跟着伊万一道从后门走进红岭艺术馆。
因为前面画展的开幕式还需要伊万先生和华婕共同主持,于是,最后变成了大画家沈佳儒老师陪同阿诺德先生率先在未开放的红岭艺术馆内,参观华婕《火热的少女时代》画展。
原本准备陪着华婕一起站在阳光下的沈墨,也不得不走在亲爹身边当翻译。
没办法,虽然阿诺德父子的英语水平很不错,但沈老师这个画展的‘主人’,英语水平却还没有优秀到可以就一场丰富而绚烂的画展畅所欲言。
想想深入交流,仍得用法语。
而作为一个‘徒弟吹’,一旦有沈墨在身边翻译,干脆放开了连英语也不说,沈佳儒直接流畅的用东北话,开始一幅一幅,由浅入深的介绍起华婕的画来。
“这一幅,用了如何如何的手法,做了如何如何深层次的表达。当今时代,能用水彩这种特殊媒介,将这一一幅画处理到如此程度,除了华婕,应该也没有谁了。”沈佳儒在夸自己徒弟时,眼神是真诚的,声调是沉稳的,显示着他丝毫没觉得自己在吹牛。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说‘苹果之所以会掉在地上,是因为有重力的存在’这种朴实无华,又绝对不容置疑的真理一样。
“这一幅《祭祀》,表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祖先的信仰。它是纯粹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折射,展现了当代年轻人眼中不同于上一代人的视角,以及对传统的反思……它呈现的是东方文化,和来自异域文化的魅力……”
沈佳儒原本艺术家的矜傲,在谈及徒弟的画作时,便会彻底消失。
这时候,他总是情绪饱满的。
阿诺德父子一边点头,一边在沈佳儒介绍之后,专注欣赏,偶尔发问。
走到画展中唯一一幅4开素描《高级灰静物素描》面前,阿诺德不等沈佳儒开口,便摇头道:
“这幅作品的参展,有些草率吧?”
沈佳儒皱了皱眉,但还是压抑着情绪,小小的反驳:
“怎么会草率呢?”
这可是他选的!
“这幅画在素描作品中,是非常特殊的,它的色调和对黑白灰的处理非常具有独创性。
“明明没有黑透的深色,却仍然完整表达出了所描绘内容的素描结构。
“虽然它没有着色,却也是一种高级的,值得供人欣赏品鉴的优秀作品。”
“是吗?可是它毕竟只是一幅素描。如果我要买一幅画挂在家里,我一定不会买一幅铅笔素描,即便它在学术层面上再优秀,可作为鉴赏者,我还需要看到更多。”阿诺德仍旧不很认同这幅素描的出现。
沈佳儒眉头皱的更紧,“画展中的画,首先是展出,喜欢的人共赏。
“我相信即便阿诺德先生不喜欢,也一定有喜欢它的别人在。
“只以您个人的喜好去评判它是否合适出现在一个画展中,是很武断的。”
“……”沈墨在翻译之前,看了眼自己亲爹。
感觉这位爹已经快要跟阿诺德吵起来了。
这可是国际巨富,他可不希望画展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亲爹就把华婕的重要客户给得罪跑了。
他爹老沈同志可以耿直,他这个正逐步走进商业市场的年轻人,可不能这么不通人情世故。
于是,认真思考了下,沈墨在翻译时,语气稍微和缓客气了些。
但即便是被柔滑处理过的话,还是让阿诺德感到心中升起微妙的不爽。
他可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掩饰对他不认同的人了。
沈佳儒只是老师而已吗?
亲爹也不过如此吧。
他好歹是国际富商诶,这位画家同志就不能对他的品评,更客气一点吗?
阿诺德摇头笑了笑,表现的似乎很宽厚,嘴上却仍旧道:
“我觉得在红岭艺术馆这样重要的地方开个展,首要的目标应该就是更多更好的展示自己,然后将画卖出去。
“这是一次难得的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首先,伊万先生愿意替华婕奔走,提供红岭艺术馆,这是很难得的。
“其次,这里每一天的租赁价格可不低。
“多卖一幅画,就能多赚至少十几万欧元。
“挂这幅素描的位置,如果挂上一幅更好的水彩画,那么获利的几率就大大提高了。
“反之,现在就要承受这幅素描可能卖不出去,损失十几万欧元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