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家。
周毅最终被判了八年的有期徒刑,周阿婆收到这个消息就病倒了, 几个儿子媳妇全都要在病床前服侍她。好在最忙的秋收已经过了, 老母亲怎么折腾,晚辈们也不敢有怨言。
周阿婆专门爱折腾周成夫妻俩, 一段时间下来,刘梅整个人都憔悴了。
周阿婆在院子里再一次提出让周秀把孙子从牢里保释出来, 沉默许久的周成终于抬起头,开口说:“阿妈, 阿毅想拐了秀儿。”
“秀儿是我的女儿。她不是你的孙女, 却是我和阿梅的女儿。”
“你还知道是个女儿!”周阿婆呸了一声, “她是个外人!就为了一个外人!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以后你靠谁?”
其他亲戚也指指点点,周大伯说:“你们老了靠的是阿毅、阿凯和阿峰啊!”
周秀撑着伞来到周家的时候, 正好撞到周阿婆在骂人。
周阿婆转头发现了周秀,她窝火地提起拐杖就往周秀身上打。周成抱住女儿, 老母亲的拐杖如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成闷哼一声,不躲不闪,任由周阿婆打。
周阿婆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儿子。
周成的声音很是沙哑, 说:“秀儿她不欠阿妈。是我欠你。”
周成伤心地说:“以前我没有保护我秀儿, 我很后悔。直到去城里我才发现, 以前是我耽误了她,是家里耽误了她。”
他认真地看着母亲说:“她不是招娣,也不是什么赔钱的丫头,她是我和阿梅的宝贝。”
他抱住了女儿,把掉到地上的伞捡了起来,握着周秀的手撑起伞。
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丈夫被打的刘梅,再也忍受不了,她说:“我们不用靠谁养!我们有手有脚,靠天靠地靠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儿子才算有条根?”
“连城里的人都说男孩和女孩没有区别,男孩和女孩都能干一样的活……他们一样上学、领工资,一样争气,我们秀儿真的好聪明好懂事,比阿毅不知强多少倍,我们辛辛苦苦干活,堂堂正正挣钱吃饭,凭什么……要这样被人轻贱?”
“秀儿是我们唯一的独苗苗。妈……”
刘梅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你放心。百年以后我们的骨灰盆是她来捧,不用外人操心。”
周成说:“树大分枝,儿大分家……”
周阿婆重重地拄着拐杖,说:“你非要分这个家,非要这个外人,就是不要你老娘!”
周成硬气着“嗯”了一声。
这一瞬,周秀愣住了。
周秀没有想到一向敬周阿婆、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周成,有一天会为了自己说出这种话。
她也没想到平时总是怯懦,心存盼望过继一个孩子的刘梅,会说出“男孩和女孩都一样”的话。
周阿婆把户口本砸到周成的脸上,冷着脸拄着拐杖转身回屋。
周成跪在地上,浑身湿漉漉,他小心翼翼地把户口本收在了怀里。
周秀凝视着周成布满雨水的脸,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周成抹掉了脸上的水,问女儿:“秀儿还生爸爸的气吗?”
以前的周秀心里确实有过气,去到城里后甚至再也不想回到乡下。但她在那个梦中,接到周成在乡下没了的消息,看到“周秀”哭得喘不过气说“我再也没有爸爸了”的时候,周秀就没有气了。
他是她的爸爸,他会在半夜三点起床、晚上八点才收摊回家,给她挣高昂的学费;他会在冬天把烤猪蹄放在怀里,把用体温煨暖的猪蹄带给她吃;他会在她难过的时候,剥满一碗鸡爪肉,哄她开心。
“不生气了,你问过好多遍了。”周秀说。
周成眼角的纹路愈发深,他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秀儿,对不起。”
“没关系,你别说了。我们回客栈,还是去哪里?”周秀说。
周成回去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你先回去,我收拾收拾,明天跟你妈去办分户手续。”
……
周成办完分户手续后,便去了四季客栈专心当起了后厨。
周阿婆病了这段时间,周成被使唤得几乎没办法出门。他很久去客栈没看裕德高中这帮孩子,周秀来到客栈的时候,乍一看几个孩子整整瘦了一圈。
周成也不心疼伙食费,每天不辞辛劳地跑到县里购买最新鲜的瓜果蔬菜肉类。
周成不仅会做各菜系的菜肴,这一年还在网上买了很多课程磨炼手艺。周成在厨房扎下根后,各色的食物流水一般地从厨房涌出来,24小时都有美味的食物,食物的香气从未断过。
几天下来,他把活生生饿瘦的学生滋润得容光焕发、水润细腻。
学渣们发现,这才是是他们想象中的美好的支教生活啊!
简直不能更幸福了好吗,勺子舀出的甜糯的板栗裹着琥珀似的鸡汁,剁椒鱼头鲜嫩爽口,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香脆弹牙,饭饱后还有水果绵绵冰、酸奶冻、水果捞……
水果粒还给切得大小一致,简直是强迫症的福音。美食美景,饭后吹着凉凉的清风,令人再惬意不过。
“叔叔,你来得真是太好了!”学渣们说。
月底的最后这几天,周成的到来给学生们的这段支教生活画上了完美的收尾。让他们回想起这段日子,不仅仅只是每天吃鸡蛋、炒猪肉、馒头拌酸菜这些苦哈哈的回忆。
还有每天吃不完的、好吃的食物。
杜飞扬非常捧场地说:“还是叔叔的手艺好。”
徐卿拿起相机,录了一段大家团团圆圆、凑在一桌吃饭的VCR。
周成笑了笑,“没有,秀儿的手艺挺好的,小杜也不错,只是山旮旯里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每天跑去县里买菜太麻烦,你们没空捣鼓。”
“你们想吃什么告诉叔叔,能做的我都给你们做。秀儿平时多亏你们照顾了……”
24班的同学笑成一片,“没有,都是秀神照顾我们。”
“叔叔太客气了。”
周秀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已经是八月二十六号,距离开学并没有多少天了。
吃完饭后,她跟大家一起简单地讨论了给秀水小学上的“最后一课”。几颗黑乎乎的脑袋凑在了一块。
蓝芯平时总是策划24班的活动,组织习惯了,商讨了半个小时,他们很快就讨论出了结果。
谈明拿着清单,到市里采购了一些“礼物”。
周秀在跟进“爱心午餐”的进度,手把手地教小学的校长如何登陆网站把每日食物开销的数据、上传照片,保持跟“爱心午餐”的联络。
蓝芯在撰写班会课活动,后来被花絮拿过来看了一眼,揉成了一团撕掉了。
花絮眨了一下眼,“不用策划了,这点小意思难得倒我们?”
八月二十八号那天,秀水村小学迎来了他们最难忘的“放学最后一课”。
他们多才多艺的老师们在操场上歌伴舞,合唱了一首《我相信》。
青春而有活力的歌声划破天空: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想作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
在这里我都能实现。”
他们年轻的面庞虽然尚且青涩,目光却是自信耀眼,迎着阳光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好看。
徐卿拿着相机敬业地录制,他的眼前浮现起第一天来到这个小山村,第一次看到这群孩子的情景。
谈明扫了扫琴弦,想起了大家一起为小学图书室编序入册而忙碌的身影。
虞轻雁眼前浮现起了捧起饭盒感动得快要哭的小孩;花絮眼前浮现起了宋二花大声呵斥他们浪费食物、夜里借着走廊的灯光认真看书的场景;蓝芯想到了客栈里凌晨六点,为了学习而亮起来的灯。
周秀脑海中浮现起了很多年前周成牵着她的手,送退学的她回来读书的画面。
宋二花看着操场上自信地唱歌的男生女生,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想起了那天夜里收到的一盒缤纷的彩糖,看到周秀写的那张纸条,“在我们的心里,有一块锁不住的地方,它叫希望。”
学渣们自信地齐声歌唱:“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为了更美好的生活,我们愿意相信:所有的努力都不会被辜负!
最后周秀在操场给小学生们上了一节班会课,她像大姐姐聊天般说了一些话,末尾说:
“男孩子永远都不要歧视女孩子,要学会尊重要她们。女孩子要自立自强、不要放弃读书的机会。
秀水村里的孩子们,你们一定要走出去看看,走出去才会知道世界有多大;你们要好好努力,努力过后才会知道自己能走多远;
你们要多读书,要放下偏见,永远都不要忘记希望,做一个积极向上、善良温暖的人。”
小学生们捧场地用力鼓掌,小学的校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席少原出乎意料地公布:“席氏寰宇爱心基金会,将会把秀水村小学纳入资助对象,扶持因家庭困难而失学的儿童。”
虽然小学生听不太懂席哥哥的话,但是其他人一片哗然,杜飞扬张大嘴巴,满脸“卧槽”的看着席少原,女生们哇了一声,感叹说:“原少真给力!”
谈明低低地草了一声,旋即笑了起来,“怎么又是你最高调。”
小学校长微微笑的眼,瞬时笑得眯成一条缝。
学渣们离开之前合力送了小学生们一些小礼物:精美的卡片信封,送给他们写一封《致十年后的自己》;
每个人一只书包,让他们再也不用背家人亲手缝制的书包上学;
每个人一份学习用品大礼包,许许多多的笔、笔盒、橡皮、尺子圆规、计算器,成打的草稿纸……以后不要扣扣索索地省笔和草稿纸啦。
小学生们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了他们,有亲手剪的剪纸、自己写的诗、亲手绣的钱包、清晨天不亮就摘下来的甜瓜……
小老师们坐上汽车离开的时候,小学生们抹起了眼泪,哭着摇手送别他们。
校长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别看了,都走远了。好好读书,以后有空去城里看他们吧。”
虽然不知道这群高中生哪里来的,校长起初甚至还担心他们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他们这么用心。
他们音乐、舞蹈、绘画信手捏来,能说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他们自信大方、谈吐不凡,一开口就彻底把山村里的孩子震住。
村长和校长久久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汽车,心里非常感激。
这群接受了良好教育资源的高中生们就像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纽带,向另一群教育资源匮乏的孩子传递着爱、希望、和温暖。
他们从来到这所小学的第一天起,就身体力行地向山里的孩子描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活色生香的世界,他们告诉乡村里的孩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欢迎你来!
学渣们坐在汽车上,谈明靠了一声,一脸无语地说:“这里能通汽车,为什么我们当初要坐船?”
周秀耸了耸肩,说:“因为你们不识路,从另一头过来的。这才是村里唯一一条通汽车的路。”
席少原轻咳,忍不住笑了。
杜飞扬忽然想起来,“糟糕,我的数理化作业全都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