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山光远轻声呵气,露出几分稚气又独断的表情:“我们已经成婚了。”
言昳当时以为他下一句就是“成婚了你就该陪我睡觉”。
她瞪大眼睛,当时在喜床上真是恶心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的发小,她幼年的依靠,在权力的漩涡里变了,俩人的友谊早就在西北的风沙里磨没了。
但言昳没想到那时候那个沉默的山光远,温柔的山光远,坚韧的山光远,会变成现在这样,会变得跟那些狗男人没有两样!
他明明之前都似乎对白瑶瑶深情,却在成婚后仍然想要睡她。
放你狗屁的深情黑化。
山光远你活该身败名裂。
言昳想着,当时就毫不留情将尖尖指甲挠向他的脸,若不是山光远躲得及时,她几乎能抠了他眼珠子!
山光远起身,脸颊上几道血痕,他一身皮质窄腰带暗色红袍,怔忪着看着她,显得很迷茫。
言昳撑着身子,仰视着他,喜服宽袖铺开,马面裙下她支起一条腿,一头青丝蜿蜒在喜床的丝绸皱褶上。明明她身处低位,却无法阻挡目光中的高高在上,她勾起嘴角,露出极度厌恶的神情,道:“山光远,你真的让我恶心。”
她下巴仰起倨傲的线条:
“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洗不清的耻辱。”
言昳其实当时心里也在后怕。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如果山光远想要对她不轨,她从法理与实际上,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但她心里也暗暗发誓,如果山光远敢动她分毫,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他。
但山光远什么也没说,像是酒忽然醒了,梦也醒了,他后退了几步,几乎是踉跄的从喜房中推出去,在漫天大风吹乱的红灯笼与喜字纸中,落荒而逃。
第81章 .明说
如果说她刚重生的时候还因为前世种种, 气得上头,这几年已经表面上平和下来,暗流涌动只藏在心中。
言昳再回想, 又总觉得微妙。
你说上辈子山光远其实也不是没能力反抗这场赐婚, 为什么就认下来了呢?
是因为言昳与他不来往,那场婚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他没必要再费心思甩脱她?
重生这几年与山光远相处的点点滴滴, 言昳愈发觉得, 他年少时真是个可靠的、温柔的人。而她上辈子小时候没看错人, 只是长大后, 他们都变了。
如果可以, 她愿意绑住他,要他别去走什么降智感情戏, 别对白瑶瑶爱而不得,别再变成讨厌的样子。
但她这几年依赖着的、忍不住掏心窝的山光远, 其实就是前世她最讨厌的他。言昳变得迷茫了。
她都难以辨别是不是他太会装了,此刻也压不住情绪, 抱着胳膊, 冷嘲热讽道:“那白瑶瑶呢?你是觉得跟梁栩争不过了, 所以放手了吗?”
山光远皱眉:“白瑶瑶?跟她有什么关系。”
言昳嗤笑:“跟她怎么没关系。我就是个接盘的,你对她爱而不得,被迫娶了我,咱俩相互恶心了十年——”
山光远脑子有些乱:“爱而不得?谁?”
言昳翻了个白眼:“装什么呢!前世你不是把她囚禁起来了吗?”也幸好原著不敢搞一些太古早天雷的剧情,没有细写白瑶瑶被他如何对待,只主要说白瑶瑶被接出来的时候吓得浑身哆嗦。
山光远有些震惊,脑袋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半晌道:“我囚禁她, 是因为我想杀她。如果不是你最后找回来了,我或许就杀了她了。”
言昳:“……?!”
为了她,囚禁白瑶瑶?
难道他那时候就知道她差点被白瑶瑶害死的事,就知道了她心里的恨意?!
她拧着眉头,一脸诡异的望着山光远。
山光远也皱着眉头,好像不明白她这有什么好误解的。
言昳惊疑不定:“你他妈现在装作跟她不熟了。上辈子,小时候她送过你很多东西!”
山光远不知道这误解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他老实道:“嗯。我扔了。因为送的太贵重,可能会被污蔑我偷东西。我甚至觉得她想害我。”
言昳:“……?!”
确实,她从没见过山光远身上拿着过白瑶瑶给他的任何东西,也没有穿过一件白瑶瑶让人给他订做的衣裳。
可……
她竟然陷入了跟山光远的辩论中,在脑中搜罗证据:“你也不用装什么深情,我十二岁被送出白府,你不也突然消失了吗?”
山光远咬牙道:“我不是突然消失!”
言昳说起来也气:“你知道我当时在家中拖拖拉拉不肯走,我怕你回来我就不在了,你不知道我去了哪儿。我到了言家之后,也各种找理由,让本来当夜就要离开的言家,在金陵等了三天!”
她握紧拳头,委屈道:“你知道吗?白府的人在我眼里大多都是恶鬼,我谁都不在乎,我就是想跟你告别一下!”
山光远怔了一下,心底一酸,竟然觉得有几分暖融融的破镜重圆般的快活与惆怅,轻声道:“前世,韶星津告诉我,他知道关于山家被灭的真相,而后带我去见了他父亲。当时韶骅人在苏州,我与他在苏州会面,又被他留了几日。等回来的时候,你不在白府了。”
所以,她对他还是有一点依依不舍的情,才会有重重误会的恨吧。
言昳缓缓撑着胳膊,坐直几□□体,望着他:“然后呢?”
山光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诉说太多旧事,但言昳的表情太急切太期待,她想要听他说。
山光远指尖拢在一起,说出口的仍然是最简单的话语:“我去寻你了,去言家砸门了,可言家已经带着你走了。那时候金陵下了几天的暴雨。我当时都能想到,你独自被送到言家,有多孤立无援。”
言昳眨了眨眼睛,眼底一点酸意让她皱起眉头。
是下了暴雨。
暴雨刚开始的那天,就是她赶在言家离开之前,跑去苏女银行取走赵卉儿的积蓄与信笺的那天。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或许在前世,他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理解她处境的人。他们性格那样不同,境遇却总是如此相像……
山光远手指按着自己掌心的薄茧:“我知道言家会回京师,所以我答应了韶星津,作为山家孤子,回了京师。”
言昳怔怔道:“但我们留在京师没多久,就随着言实出征离开京师了。我刚去言家那几年,在京师的府宅中住的时间很少,基本就全家跟着言实走南闯北。”
山光远点头:“后来我也被送到了军中。言将军是水师出身,我父亲又是曾经的水师大将,我以为两家很快就会碰面……但过几年,言实将军被贬黜到了西北。”
山光远见到她之前,确实也冒出了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几分再去见她的想法。他觉得到时候自己就能庇护她,就能将她从言家接走,就能让所有人再也不敢将她送来送去。
他前世少年时候,“痴症”也没有完全养好。山光远经常听不懂官场上的暗示与客套,搞不明白一些水面下的潜规则,做事他觉得很符合自己的逻辑,却总是惊吓到身边人。
他幼年痴傻的事情,又被人扒出来。
有人说他是韶家为了名声挥舞的大旗,实际上是个继承不了半分山家荣光的傻子。
有人也说这是他在藏拙,是他不可捉摸的为人之道,看人还要长远的去打量。
山光远明白自己搞不了人情世故那一套。
他就只能闷头打仗。
山家遗孤的身份,既是抬举,也是要求,要求别人的及格线是六十分,他的及格线就是九十分。
山光远到二十岁及冠时,因襄护睿文皇帝扫平周边隐患,军功赫然。甚至他还击退过山西王卞宏一,使得卞宏一自封于陕西、山西一代不出。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韶家挚友,是坚定地保皇党时。但韶骅忽然惨死府中,脑袋被割下来,放在一堆被划烂名字的牌位前,死不瞑目。
梁栩得到消息后,心里依稀知道山家旧事,觉得是拉拢山光远的好时机,开始跟山光远走得很近。
但山光远还是常年在外打仗,只偶尔回过几次京师。
她搞不明白:“可、可长大后,咱们几年没见面期间,你先跟白瑶瑶联络的不是吗?”
山光远点头:“我向她打听过你的去处。”
白家当时也到了京师,因为梁栩举办的诗酒茶会,山光远也见到了白瑶瑶。白遥遥竟一下就认出了他是幼年的白家奴仆阿远。
山光远当时只是碰运气似的向白瑶瑶打听了一下关于她的事。
但他觉得白家没良心,估计不会管言昳的死活。
白瑶瑶竟然还真知道,她说言实将军驻扎西北要两三年,言昳并没有住在军营附近的城镇,好像是和言夫人一同生活在肃州卫,偶尔会去沙州。
山光远便以为白瑶瑶一直与言昳有通信,多问了几句。
白瑶瑶称鞑靼要南下进攻,枪炮马匹齐全,估计是场大仗,所以白旭宪也要带她去西北办事,说不定到时候能给他问出来具体的住址。
山光远不打算等她,就也自请抗击鞑靼的军务,去了西北。但他的军务要紧,都在甘州、凉州两地的行都司,只能托人去肃州卫打听,却因为言将军怕妻女被害,一直没有对外声张她们的住址,他想查也没能查到。
没想到这时候白家也来甘凉两地外派行官,白瑶瑶自告奋勇要帮他找言昳……当言昳与他碰巧在西北重逢的时候,山光远身边的就是白瑶瑶。
言昳闭了闭眼睛。
可她当时听白瑶瑶字里行间的话,都是如何跟山光远在京中重逢,她心里翻起了难受的嘀咕——她也在京师出入过,为何从没见他找到她?
从那时候开始,就埋下了间隙隔阂的种子。
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言昳半信半疑,她想问的是:
“这些都随你说,如今过去的太久,你说我也没法求证了。可当年你……囚禁她之后,为什么要认罪?外头所有人都在说你□□了她!那罪己书上也写了什么你痴恋白家小姐,按捺不住,如何如何,尽是污秽之语——”
言昳想起来,都觉得那封罪己书让她不适到了极点。
山光远垂眼:“因为不是我写的。是梁栩找人写的。他要我认上头的罪。我也确实抓了她,这一点证据确凿。”
言昳震惊:“他就是要让你身败名裂!”
山光远点头,他怎么能不知道呢,轻笑道:“当时我功高震主,军权过盛,我要是不承担这污名,就会没命。”
言昳也可能没命。
山光远当时掂量了掂量,他一人虽拥兵权,但确实不足以和谋划多年的梁栩与熹庆公主对抗,打起仗来也分不出什么对错,只会一地死伤,狼狈难堪。
山光远抚着膝盖,并不怎么在乎的轻飘飘道:“那些传言传的脏,我也必须认,他就是要折辱我。不过梁栩也不能杀我,他也怕我的手下反了,我拢起来的部队散去各地造反,所以只能给我一身骂名,但重拿轻放。”
言昳咽了一下口水。
山光远说的很合逻辑。很有道理。
如果是这辈子,她有了对穿书的记忆,又能跳出对白瑶瑶和梁栩的单纯仇恨,她估计会一眼就看明白山光远这么做的缘由。
但前世的她真的……
她的一切都能被白瑶瑶轻易夺走,所以她窄窄的心里少了太多宽容和余地。没容得一句解释,就条件反射的觉得,山光远也背叛了她,山光远跟那些庸俗的男人没两样。
言昳既恨梁栩,但忍不住想,前世那个不成熟的她,又何尝不是太武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