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起身,就从窗缝里瞧见轻竹进了院,没上月台回廊,在园中揣着手跟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笑盈盈道:“二小姐,山爷的行李我们都给放下了,如果是些衣物书籍,奴婢们也可以帮忙收拾——”
言昳拧头看山光远,山光远窘迫的摸了一下鼻梁,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放过来几件衣服而已。”
轻竹在外头,就跟未卜先知似的同时喊道:“三个大箱子呢!”
言昳站起来,靠着桌边促狭笑道:“你家里一共才有多点东西,三大箱怕不是把家都搬空了。不过外人估计会以为你是来送礼的,不用担心。”
山光远觉得讶然:“我担心什么?啊,嗯……之前在梁栩面前都承认过,外头怎么说我也不在乎。”
言昳:“承认什么?”
他倒是没有害羞,反而直接道:“承认我是入幕之宾。”
言昳惊讶。
她竟然真的让山光远安心当没有名分的姘头了。在外人眼里,世道烂臭,寻不出清清白白的掌权好人来,他俩这不合礼教就厮混没边的男女,也是这世风日下的一部分吧。
只是山光远真是让她给带坏了,好好一个保守又传统的名门后人,上辈子坏了名声,这辈子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从之前觉得心里煎熬,到现在都快说得上自甘堕落,只要能跟她在一块,什么身份也不在乎了。
言昳承认自己坏,坏他名声,她只觉得爽快满足。
言昳目光反而挪开了,看着小榻桌上燃烧的香炉,挠了挠脸:“……你这哪里是宾?都快搬过来当入幕钉子户了。”
山光远要的就是当钉子户。
他不在乎外头怎么传他和言昳是狗男女,最好就提及其中一个就提起另一个,把他俩混蛋的食色男女永远绑定在一块才好。
他倒要看看,自己霸占这位置,哪个不长眼的,还有胆子来想成为她另外的入幕之宾。
言昳快走几步,到窗边,对外头的轻竹道:“先别收拾了,他箱子里估计也没多少东西,回头让他自己弄吧。走吧走吧。”
轻竹笑嘻嘻的行礼拧身。
言昳合上窗户,转头看向山光远:“咳。你这如果收拾东西是不是……”
山光远同时开口:“我要是收拾东西,怕是要留的有些晚……”
俩人四目相对,言昳先忍不住笑出了声,山光远努力想绷住:“别笑,我这是实际情况。”
言昳笑的站不起腰,几乎是倒在他胸口,胳膊扒着他肩膀:“哎呀,就觉得咱俩想到一块,太好笑了,而且我找什么理由嘛!”
山光远扶住她身子,也忍不住笑了。
言昳觉得自己要常态化起来,光明磊落起来,她抬起手,按住山光远的肩膀,努力憋笑道:“阿远!我要跟你困觉,我就要你今天留下来陪我——”
山光远本来还笑着,她如此直言,他忍不住有点脸红,半靠在桌沿,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抓着桌边,抿了下嘴唇:“好。二小姐。”
他要是笑嘻嘻的,言昳也能继续哈哈下去,他突然又窘迫又正经,言昳也一下子尴尬脸烫起来,忍不住背着手清了清嗓子:“呃……正事。我们聊正事。”
言昳推着山光远坐在圈椅上,山光远觉得不太好:“我到你府上来,要让人瞧见坐在书房正座上,怕是他们会觉得我越俎代庖想夺权。不合适。”
言昳哪想到他除了甘愿当入幕之宾这点突破自我,其他方面还是规矩恪守的过分。她心道,让我在书房跟你来一回我都没问题,更何况让你坐主座而已——
但她要敢把真实想法说出口,山光远绝对会苦口婆心的教育她,言昳只好改口出一个更清水的说法:“就这一个椅子,你不坐下,我怎么坐你腿上。难不成你还想坐我腿上?”
山光远讷讷,只好僵硬的坐下,摆出跟庙里关公像似的四平八稳的坐姿,后背笔直。言昳本来是胡扯,看他这么配合,干脆一屁|股坐上去。
他腿都绷紧了,两只手紧紧扣着扶手,还问了一句:“……舒服吗?”
言昳坐下,山光远绷的更紧了。她脚尖离地晃了晃绣鞋,推了他肩膀一下:“你别把腿绷的跟石头似的,放松点,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舒服。”
山光远谨慎的看了眼门窗:“门都关好了吗?”
言昳笑他:“你放心。”她手捏了他锁骨一把:“放松放松。”
他手圈住她的腰,努力的想放松,放松的很努力,但他平日都是坐如钟站如松的类型,不知道该怎么像言昳那样瘫软。他努力想忽略某人碾在他腿上的柔软臀部,可她偏乱动,伸手去拿桌子上基本大折页册子,道:“你来看,这是三期船检的情况,还有些之前在外海试航时候的数据,有没有什么问题?”
言昳觉得他要仔细审核数据,就替他撑开折页本,摆出方便他阅读的角度,安静的不打扰他。
山光远将下巴放在她微圆的肩膀上,努力去集中注意力看图纸,其实打眼一扫,就知道没什么问题,转角直径、八节航速时的锅炉温度、包括装甲的受冲击测试,都算得上优异。第三期战舰都是转速极快的灵活式中型战舰,航距很短,装甲较薄,但杀伤力极大,是典型的玻璃大炮式的刀锋战术所使用的舰船。
山光远看她胳膊累,一边手托住了折页本,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忍不住想:……她真是无处不软,腰身上其实并不肉,但就是圈在怀里跟抱着软枕水袋似的,让人恨不得陷进去。
言昳平日跟手底下人都是特别讲究效率的不耐烦,山光远看的这么仔细,按照她平日的脾气,早就催促了,但想到他心细谨慎,所以才没催促。
言昳等了一会儿,再低头,竟发现山光远脸贴着她肩膀,正在半眯着眼睛享受的发呆呢。
言昳气笑了:“……山光远!”
他惊了一下,猛地抬头,赶紧道:“没问题。都挺好的,我很多年没有试过这种中型船,如果在有经验的舰长手中,必然能够游走于大船之中。”
言昳乜了他一眼,但心里也有点对自己魅力的小得意。
山光远清了清嗓子,搂住她的腰,装正经道:“继续。之前我说改动的炮台位置,你那边有改动吗?”
言昳哼了一声,翘脚拿起一沓文书中一个蓝皮的图纸,道:“在这儿呢。”
山光远这回终于能好好看了,他点头:“嗯,改动的都合适了,不过实际上手感还要等我试航之后才知道。以我前世知道的信息,这些炮弹和船队编排都合适。而且——”
他说到一半,言昳扯住他合拢的衣领,强行把左手伸到他衣襟中,贴着他锁骨向下,然后五指张开捏了一把。
山光远被捏懵了,从外衣几乎都能看到某人的手强行扒在他胸口的举动,他呆呆抬脸看她。
言昳也会装正经,道:“继续。到时候初版的航行手册也让你过目——哎,你别起来啊!啊、我要摔下去了!”
山光远怎么可能让她摔下去,他从圈椅上站起来,也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言昳手里还拿着图纸,瞪眼看他:“你想干嘛?不是聊正事吗?”
山光远实在不太擅长说情话或暗示什么,他只道:“一会儿我自己看,效率更高。”
言昳犹豫他不会真像她脑子里想的那样大胆吧,就听他继续僵硬道:“过几日可能又要离京了……”
言昳心里期盼,却也不说,偏要看他局促又胆大的模样。看他抱着她往隔间小榻去,言昳嘴巴咕哝了一下,扔下图纸,任凭绘着细密线条数据的纸张落在地上,腿也在他臂弯中晃了晃,一只软底绣鞋落在了图纸不远处,鞋面倒在绒毯上。
隔间屏风后,榻上身影绞缠,山光远忍不住道:“我真的只是想抱一会儿亲一会儿,这还是白日,又在书房,我只是——”
言昳哼哼笑了两声:“我就不信咱俩这样滚在一块,能不擦枪走火。行行行,你要装老正经,那我奉陪,我不摸你了。”
过了片刻,呼吸起伏,安静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与鼻息显得更加明显,山光远终于忍不住道:“……你手伸过来吧。”
言昳嗤笑一声:“明明没定力又爱跟我不要脸的厮混,装什么装——唔……”
白瓣金蕊的梅花逐渐开放,院中积雪逐渐融化,山光远确实如她所说的没有定力。只是他还是没有完全住到这里来,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如果他真的完完全全一切都顺服她,怕是言昳就止步于此,真的觉得把他捏的牢牢的了,他日后怕是离成婚就更远了。
山光远不着急。他想知道言昳芥蒂婚姻的根源,他愿意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而交出一切,只是当下还不是时候。
既然打定决心要跟她耗一辈子,他就要有足够的耐心……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有耐心。比如梁栩在初春冰雪尚未融化之时,就正式登基,坐上了他心心念念太久的皇位。
同样失去耐性的不只是他。
大明朝最注重的体面与讲究,在如今白热化的全力对抗下不值一提,在梁栩登基后不足一个月,他着手大婚的时候,福建水师以讨伐山光远与蒙循为由,向天津卫发起了海上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 山光远:……我的定力就像一张纸呜呜呜。
第127章 .海军
紫禁城迎来了新的主人。
虽然要到来年才会用新号, 但大家都已经知晓来年是乾庆元年。
梁栩也成为了乾庆皇帝。
外头仗已经打翻了天,都不能影响紫禁城边的歌舞升平。宫中在睿文皇帝病故前后,因梁栩的理政而血洗过一波, 很多宫内外旧官被杀。这次主持登基大典, 内务府、政务司很多都是只会照着《诸司职掌》与《礼仪定式》上的文字描述瞎干活的新人,差点凑不齐典仪物件, 流程也混乱不堪。
梁栩登基大典并没有特意办的隆重, 但他很不满意。
云盖衮冕竟然细瞧都是开线断丝的痕迹, 云舆更是临时重刷红漆有多个漆面的鼓包, 连衮服都是宣陇皇帝当时的备用衮服, 上头日月刺绣金线都颜色黯淡。
其实这些典仪用物, 早就应该在睿文皇帝在位这八年换新,但睿文皇帝登基后想要重修中和、交泰二殿, 就在礼部被记了五千四百万两的账目,这其中花在真正修缮上的估计不足五百万两, 余下全被朝野、内官贪了。就这样还引发了后续的国库破产大事,睿文皇帝都要向银行借钱了, 紫禁城彻底没钱维护, 更别提给这些典仪用物换新了。
在梁栩掌握朝野的半年多以前, 因为朝廷借款的三大行催账,皇帝不得不以宫中前朝的一些珠玉、旧宝做了抵押,导致现在梁栩登基大典,连各类珊瑚、玉器摆件都凑不齐,只能向言昳去借。
言昳算是出手阔绰,开了苏女银行的金库,不但借了各类珠宝、摆件,还借用了高车、礼炮、缠树妆花的锦缎绫罗, 算是帮着把门面撑起来了。
梁栩还没言谢,这头礼部官员就上书,说晋商银行被收并在即,晋商银行和苏女银行,似乎都会在东岸实业手下,希望梁栩能够立法阻拦此事。
这礼部官员可谓是有远见有魄力,可梁栩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生时刻前,确实没法有这样的魄力,阻拦言昳一统银行业的步伐。
梁栩最后只象征性的提高了朝廷设立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几家户部银行的储蓄利息,而后画了个饼说要怎么在南北天下铺设户部银行——
谁又会当真呢。朝野中嗅觉敏锐的人已经知道了,乾庆皇帝,说是新政的推行者,更像是财阀们的傀儡而已。
言昳并没有去参加梁栩的登基大典。在第二日谨身殿设宴时,她也同众多诰命夫人与臣子女眷一同在受邀之列,但言昳可没空去看他表演。
山光远就不一样了,梁栩登基前任命他为冀地总兵,领都督职,与蒙循、言实以及两位旧朝武将同为五军都督。
可以说是如今朝廷的最高级别武将之一,也是最年轻的一位。领了官,总要去参加一大堆的典仪,连山光远的脾气,都要有些不耐了。
就在梁栩登基后不足一个月内,他还广推新政、大赦天下的时候,福建水师攻下了威海港。
终于,福建水师的刀锋,逼到了离京师如此近的位置。
梁栩本意是调派言实去率领天津水师反击,但言实似乎身陷山东南部到徽地的战局,甚至听说元武被敌军俘获后要治罪判刑,言涿华战场负伤,战事胶着,实在是抽不开身来。
梁栩知道福建水师是四大水师中的老派强军了,只能让山光远暂领天津水师出战。
山光远只提了一个要求,要重编水师,订购新舰,留津操练。
梁栩连自己的登基大典都办的寒酸,大婚都打算从简,自然是不同意订购新舰。山光远在养心阁书房内,拿出了一封缎面折本:“皇上不如先看看臣洽谈的采购价格。”
梁栩打开册页,只瞧见上头语焉不详的写着一些“定威号”“肃元号”之类的战舰名称,对于吃水、炮台、尺寸完全没写,而后在战舰名称后,标注了价格。
梁栩一身明黄色衣袍,惊愕道:“……这是少写了个万字吗?定威号,三百两,这是要卖朕一个模型吗?”
山光远摇头:“怎么会,二小姐只是想让皇上知道,她襄护您与您位置的忠心。毕竟您与她的命运是绑在一块的,公主如若攻进京师,她的产业也会随之崩塌。”
这点梁栩是笃信的。
因此他和言昳最近合作的还算愉快,他给予了山光远和言家应有的军职,对她的各种动作都装看不见;言昳保证了他顺利的登基与坐稳皇位,甚至也同意白瑶瑶进宫,纳吉问礼都以顺利进行,只等大婚。
梁栩很喜欢跟她这种直接的、顺利的合作,哪怕言昳并不怎么进宫,但像是有种默契在他们之间。
梁栩捏着折子,道:“你会亲自率领天津水师?可这期间,若卞宏一攻入河北怎么办?”
山光远:“从天津到顺德府,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快马加鞭一两日之内都能赶到,更何况我手下也有副将镇守。如若皇上实在不放心,可以让蒙循从关外调兵驻扎宣府三卫。”
梁栩确实不放心。而且他对言实也有些怨言,没想到言实连淮地的当地兵阀和流匪都解决不了,被困在华中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