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看了,这里要清理了!”
有些年岁大的生徒拧起眉毛:“不是说这些招贴板上的东西,会由生徒结社的强学会每月清理一次,书院都不可以乱动吗?”
“是啊是啊,今儿把这个清了,明日是不是要把我们骂知府的也给清了!上林书院不是朝廷的喉舌,看来是朝廷可以骂,书院却还骂不得了!”
护院们拨开生徒们,从木桶中拿出铲子刮刀,就打算把这几张试卷和画全都清掉。
没想到几个围观的女童生,竟然张开手臂,站在那木板前,她们个子小小,脸却憋的通红,为首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孩,喊道:“你们敢动试试!我今日就在这儿不走了!”
几个护院僵住了。
他们说是护院,但也敢赶一赶那些想入学却没考进来的穷书生,但这书院里的生徒,他们没几个敢动——毕竟书院里,王公子孙,非富即贵,哪怕现在不发达的,也不知道十几二十年后会不会当上权臣!
更何况面前是个一不小心就可能伤到的千金大小姐。
几个护院犯难了,先生们却觉得自己该管教管教她们,板起脸来,张口便是“人伦尊卑”“大局为重”“拨弄是非”。伸手拦截的粉裙女孩正是昨日想要撺掇言昳的那位,也是伶牙俐齿,倔强不服的性子,张口就道:“书院做错了事,就想着销毁证据,连问也不问,查也不查,便要给铲了。是谁眼里没有大局,若上林书院觉得女童生不配读书,那我们便都回家去,绝不踏入!那书院也要给我家里一个交代!”
旁边的众多生徒,也觉得今日开了先例,往后书院想要铲掉他们招贴的任何文章、号召,岂不是轻而易举,也愤怒起来:“不解决何以平息众人疑问,这样掩盖,书院便和这世道没有两样,知道同流合污了!”
群情激奋中,几个护院和先生,反倒像是被团团围住了。而刚刚还在围观的卢先生,已经百无聊赖的抱着书,转身离去了。
梁栩也不过是路过多看几眼,正打算离开,就瞧见又有一帮先生急匆匆赶来,也挤入了人群。估计是院主怕这件事闹大,让上林书院的资助人得知此事,要求先生们赶紧铲掉这些红纸和试卷。
生徒们和先生们推搡起来,最靠近木板的粉裙女孩在涌动人潮中被挤倒,跌坐在地上,脑袋还磕到了木板边缘,她泪汪汪的坐在那儿,看着这阵仗也有些慌了。
一时间推搡中,这群最有学识的先生与学生们,看起来都不甚体面了,打脸的抓头发的踩脚的,最终还是几个先生挤到了木板前,开始铲木板上的纸张,几张简笔画和试卷被撕掉了。
梁栩记得那粉裙女孩,好像是极文殿大学士家的女儿,虽说她爹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好歹是韶骅身边人之一,梁栩不介意跟这样的女孩交好。
他靠拢过去几分,开口怒斥道:“这是上林书院,还是菜市场?!”
他音量不大,但不少人回头看清是衡王殿下,都噤声松手,往后站了几分。虽说皇权旁落,但梁栩还可以说是这书院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之一,他这样开口,连先生都撒开手,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笑意。
梁栩背着手,勾起嘴唇道:“好好解决问题不好吗,先生们是听了谁的令,在这儿急于掩盖啊。”
梁栩站在了生徒这边。众多生徒面露兴奋之色。
众先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木板前闹起来的人群,也安静了几分。
一个揪着几张纸的护院,趁着这会儿,竟然还在不死心的撕掉红纸,声音在安静中格外刺耳。
众人转过头去,短暂沉默后,竟一片哗然!
因为在那铲掉的纸张之下,有人用去不掉的红漆,写了几个气势磅礴的潦草大字:
“掩盖真相,更是上林之耻!”
“恐惧与压制,灭不了自由之心!”
连梁栩抬起头来,都忍不住脸颊一麻。
这人早就猜到会有先生来撕掉纸张,所以在张贴之前,先写了这样一句话!
而且在这里,却不提“女子求平等”这个议题,而是直指书院掩盖真相,压制学生的表达欲,把矛盾更一步撕开到书院与生徒之间的矛盾,把更多的人卷进来!
这两行红漆大字,简直就像是不嫌事儿大的起义口号,更显露出这人洞悉人性!
梁栩刚刚稳住一点的场子,瞬间崩塌,是这次,先生们几乎是被单方面推搡的弱势一方,众多生徒闹起来喊起来,拳头也高举起来,甚至押着几个先生,到院主面前去问罪!
粉裙女孩差点被人群踩到,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惊叫着紧紧缩在木板下头。
群情激奋,怒吼连连。
直到人潮在呼喊中往院主那里进发,她才颤抖着从木板下头爬出来。
却没想到一手递到了她面前,女孩抬起头,看到了恒王殿下担忧微笑的模样:“你没事吧。”
女孩心里一惊,连忙低头:“啊、是殿下!我没事,就是……就是被吓到了。”
确实,她衣裙上好几个脚印,头发也乱了,眼里还有未褪下的恐惧与泪花。
梁栩竟然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笑道:“你刚刚真勇敢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说话像你这样硬气又胆大。”
女孩有几分头晕目眩,说不上话来,努力想要笑一笑:“殿下谬赞了,我是、我是明明成绩很好却去了戌字班,心中不平罢了。”
梁栩微笑:“那也很勇敢了。啊,我记得你,你叫柯嫣对吧。”
*
言昳在榻上,还穿着睡衣,两脚上套着一双软底缎面小鞋,半卧着翻书,打了个哈欠,伸手道:“不用去早起上学真好。”
丫鬟凑过来,给她续了新茶,又将窗子支开一些,阳光大好,言昳懒散的像一晒太阳的猫。
过一会儿,轻竹急急忙忙小跑回来,两眼睛闪着兴奋,窜进屋里,就赶紧把窗子合上,道:“真的出大事了!”
言昳看她那看了好戏似的表情,笑着喝了口茶,蜷了蜷腿道:“瞧你那模样,我大概心里就有数了。打起来了吗?”
轻竹:“岂止!一群人押了四五个老师,去院主那头了,先是癸字班一个女生徒说要罢课,而后那二三十个女生徒都纷纷罢课了。那一旦罢课,大家就都不想学了,说是十二个班,最起码有八个班已经罢课了,也包括二小姐在的戌字班。”
言昳托腮,吃了个蜜枣,含混道:“这会儿刚开学,都没收心学习呢,说起罢课,都一个比一个积极。”
轻竹:“而且说是好几个先生的办公室里,都被泼了红漆!反正现在闹得挺厉害得了,二小姐是不是知道,才今儿没去上课。”
言昳:“也不是。就是懒得掺和这种事,想睡个懒觉。”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白瑶瑶说话的声音,她似乎也因为罢课波及,也没法去上学,回了院子,言昳过了一会儿,听见白瑶瑶在窗子外叫她:“二姐姐,今天学校出事啦,你知道吗?啊,你是不是今日病了,没起来?”
言昳拿起一块薄纱帕子,蒙在脸上,把窗子推开:“唔。可能有些风寒。你说出了事,出什么事?”
白瑶瑶道:“说是咱们分班考试的时候,胡乱打的分,可能要重新考了呢。”她抿了抿嘴唇,拽着袖子道:“估计我要去戌字班了,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本来以为自己是幸运所以才考得好,但看来,是因为其他女童生被胡乱打了低分,我才……抢了她们的名额,去了申字班呢。二姐姐估计要去申字班了。”
言昳:她这算不算破了白瑶瑶的好运金手指,会不会又被剧情针对?
言昳想了想,撑着窗子道:“也不知道呢。”
白瑶瑶抬起脸:“肯定可以的。跟阿娘学习的时候,你就比我强得多。”
言昳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你刚刚与我说的话,记得在其他女孩面前自嘲似的说几句。”
白瑶瑶有些茫然:“什么?”
言昳:“否则你会这几年没朋友的。梁栩性格忽冷忽热,你要跟他玩,就等着受罪吧。”
她说罢,将窗子合上。
白瑶瑶等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理解了言昳的意思,道:“我知道了,嗯……谢谢你。以及,我、我不打算跟梁栩玩了!”
言昳:“?”
这段剧情不应该是白瑶瑶捧着小兔子,闪烁着天真大眼,去哄梁栩吗?
难道她挑拨太过了头,白瑶瑶竟然决定不哄了?
白瑶瑶在外头攥紧拳头:“他竟然敢那么说我。我生气了。”
嗯……
言昳不太信她会跟梁栩硬气太久呢。原著剧情里梁栩当着她的面搞别人,她都能被哄回来呢。
但不知道她态度改变,会对她和梁栩的感情戏有什么影响。
言昳反正不嫌事儿大,开始替山光远加戏了,隔着窗子道:“我反正是不喜欢梁栩。哦,你不是要找阿远吗,一会儿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白瑶瑶:“啊。也不是,我……我也就是担心他的嗓子,顺便问问而已。啊!阿远!”
白瑶瑶似乎在窗外转身。言昳紧接着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停留在窗外,明明有一个轮廓,她却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盯着窗户内的自己。言昳心里一紧,也想让山光远知道,她心里是向着他的,道:“阿远脾气可好了,办事也细致温柔,你可以让他帮你——”
她这彩虹屁还没说完,外头的白瑶瑶似乎声音中有几分恐惧,一边往自己房间退,一边道:“阿远,我是跟二姐姐、说几句话而已,我没有别的意思。”
言昳心里吓了一跳,难道山光远又搞什么掐脖之类的吗?她正要推开窗子,就看到山光远从门边进来了,手里拿着油纸包裹的一沓报纸,他大步走进来,重重的放在了言昳身旁的小桌上,哑着嗓子道:“我。脾气。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山光远:你竟然为了你的事业,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言昳:……要不把你推给别的男人?你要是能把梁栩勾住了,我车接车送给你买大豪宅!
山光远:……(自掐人中)
第27章 .搞事
言昳缩起脚, 仰头:“啊?”
山光远虽然没有表情,可言昳看得出来他的不乐意,她撇了一下嘴角:“我说你好话, 夸你呢, 你怎么还这样啊。”
山光远捏紧手指,他性格本来就不会表达, 此刻似乎心里头憋了许多话, 却说不出口, 只猛地转身朝外头走去。
言昳有些尴尬, 跟轻竹对视了一眼, 清了清嗓子, 小声道:“轻竹,你去给他倒碗茶吧。大热天的他还跑去借报纸。”
轻竹确实察觉到, 二小姐对阿远护院有些关照,不过她记得白老爷在出门前也嘱咐关心过阿远, 估计他是白家的没钱远房亲戚,过来当差, 所以二小姐也给他几分面子吧。
但阿远确实很可靠, 轻竹也不讨厌他。不过哪怕她讨厌, 或者说二小姐关心过度了,以她的身份和性格,也绝不会多说一句。
言昳打开油纸包,这里都是向书院借来的报纸,书院一直以来也向各大报社订了几十份报纸,放在书库供生徒借阅。
言昳翻开后,一目十行的寻找,熹庆公主相关的消息。
这年头, 报纸是很关注时政信息和皇室、朝堂八卦,梁姓与朝野大臣,就像是这个时代的流量明星一般,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民众的心。
其中二十七岁的熹庆公主,拥有着傲人的美貌、复杂的情史、通达的人脉以及刚烈的性格,她几乎是这个大明朝最重要的皇室巨星,她爱用的装扮和发型,甚至被人出书总结,几乎由她开始了“时尚杂志”这种报刊的开端。深受皇帝的宠爱,又积极的进行朝内海外的社交,她甚至显得很西化。
只不过熹庆驸马和宝膺,就显得比较隐形了。
要找熹庆公主的消息并不难,但大多都是小道八卦,野史故事,言昳翻到了一份比较正经的江南时经,才找到了她出席朝廷活动的信息。
五日前,熹庆公主在天津卫,突然出现在了新海船舰队的下水仪式上,据报道,这场活动本来由太子主持,没有任何人知道熹庆公主竟然会突然高调出席。她在报社记者面前给出的理由是:她正好来天津卫游玩,也好奇大明自西海战役后重建的新渤海水师的模样。
啧啧。
那时候皇帝已经病重了吧。
熹庆公主野心可真够大的,估计太子当时脸也很臭吧,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做什么,熹庆公主比太子要大,是当今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太子万一闹得难堪,就全落在了记者和满朝文武的眼里了。当时也只能恭敬叫一声长姐,然后请她坐到观礼台上。
梁栩还待在金陵,熹庆公主却远离了在金陵的封府,留在了京津一带。
是她伺机而动?
还是皇帝想留她在身边?
皇帝是怕弥留之际没法见这个最爱的孩子一眼?……还是怕这位锋芒大盛的熹庆公主在他病重时闹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