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听他平日除了汇报公事,基本不说话的嘴里吐出这俩字来,喜滋滋的回头,拈了拈自己搭在肩膀上的小辫:“给你个机会好好夸夸我!”
山光远肚子里绕了一圈诗词曲赋,花样形容,却都觉得难以启齿,半晌只憋得耳朵泛红,闷声道:“特别好看!”
唉,他嘴太笨了。
言昳却笑起来,拿手里的小兜包砸了他一下:“哎呦,你都能夸人了,那我今天真是天仙了,谈生意的场子,就是要气势上美死对方。就是便宜了梁栩,跟本天仙能并肩同行。”
从侧门出了白府,果然看见无人的后街上,一架低调的马车停靠着,前头十来个骑马随行的护卫,那几个护卫等的已经下马蹲墙根,抽烟袋吃橘子了。
就跟码头上等活的力工似的唉声叹气,满脸写着高兴。
还有那个被卸了胳膊的可怜护卫,正靠着墙萎靡的站着。
一看见白府后门开合,裙角出来,他们便连忙站起来,对车马里的梁栩道:“殿下,她出来了!”
梁栩昨日一夜没睡好,等她半天等不出来,直接在马车里睡着过去,护卫高声唤他,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言昳已经登上车来,毫不客气的挑了个软和的位置坐下,拿起马车内小桌上的茶盏,便给自己斟茶:“啧,连点热茶都没有。”
梁栩从曳撒侧兜里掏出怀表,一看时间,人都懵了:“你到底在家里拖了多久!”
言昳斜看他:“我能出来就给你面子了。咱们殿下真是花中老手了,护卫都会飞檐走壁摸去小姑娘家门户,我院里要不是有个护卫,还难不成被你掳去了?”
梁栩一见她,也有点气不过,明明对别的女孩都能笑着说人话,见了她非要怼道:“谁掳你啊?放家里比供尊佛都难。”
车马往前驶,山光远从角门骑马出来,靠在车马旁襄护。
言昳才不理他言语之间的贬低:“那这家人就该自我反省一下,小家小庙,请我这尊神仙来下凡,够给自己长脸的啊。”
梁栩深吸一口气:“你可真给自己脸上贴金。”但他还是顿了顿,她虽然嘴上自夸自恋,但确实也有匹配的美貌。言昳托腮饮茶,睫毛低垂,她本就娇妍明媚,仔细妆点后走到哪儿都必然是焦点。
想到她耽误这么久可能就是为了打扮齐整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酸爽别扭。
他想了想,还是施舍了几个字:“不过今日打扮的,确实好看。”
言昳翻了个白眼:“就你这审美,你再说一句我好看,我恨不得跳下河把脸给洗干净。”
梁栩:“……”他要是活活被气死,只怪这个女人!
言昳懒得再多拉扯这些,直接切入话题:“今日是去找豪厄尔谈话吗?”
梁栩:“不。是言实将军来了。”
这两年言家在摇摆之中,确实稍微偏向了梁栩一点,梁栩也在改善军制、购入英美军备上出了点力气。
言昳:“那你应该找我爹。我下车了。”
梁栩:“你爹正忙于其他事,跟言实的对谈事关重大,我也不想再搭上不可靠的其他人。”
言昳笑:“我就可靠了?”
梁栩正色:“你总不会坑你爹吧。”
言昳:哎呦,那可真不定,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我给弄的不能人道的呢。
但言昳心里还是一顿,问道:“言实将军一个人来的,还是全家都来了?”
梁栩:“听说是他妻子因为体寒肺咳,也跟着南下,打算在金陵养养身子呢。这次走马任调宁波水师,少说要半年左右,估摸着一家都来了。怎么?”
按上辈子来说,言家小妹妹雁菱就是在她这个年纪死去的……
马车行驶到秋远阁,街道上熙熙攘攘,梁栩先行一步下车,言昳跟在后头,对前两日那个被踹了胸口的迎宾小哥略一点头,笑着走入了秋远阁。山光远和梁栩的一两个护卫紧随其后。
秋远阁内结构精妙,高阆重室,华榱碧珰,步檐两侧悬有素纱帷幔,种植于院内的檀树豫章带来清透的木香。前头青衣小厮领路,踏过一处若弯虹的小桥,言昳望着头顶连廊交错,挑高的十字横藻井绘有璀错文鳞的彩画,六角玻璃宫灯错落。偶有两三身着程子衣的文人以扇掩唇,低声交谈禹禹而过,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说来上辈子二三十岁的时候,有不少开这种高级茶楼的。看着装潢确实成本挺高,但来的都是肯花上万两银子吃禅意凝华素茄子煲的傻帽,回报率也不错,她以后说不定也能搞一搞。
梁栩以为她是看痴了,回头道:“白昳,跟上。”
言昳应了一声,缓步走过去。
二层连廊上,韶星津正与江南贡院几个友人边走边谈,听见熟悉的声音,垂头往下瞧去,只瞧见一处假山内景旁,少年少女穿行而过,走进了一间奢精的雅间。
韶星津身边友人瞧见少女一抹身影,眼睛亮道:“好一个红梅琢玉似的点酥娘,这般美人,我在金陵竟没听说过?”
韶星津眉头一皱:那是白二小姐和梁栩?!
作者有话要说: *
山光远:“好看!”
言昳:“嘻嘻嘻对吧~我也觉得我很好看~”
梁栩:“挺好看的。”
言昳:“滚你大爷的,给我闭嘴。”
第54章 .入赘
言实听见脚步声, 站起身来,一旁的长子元武也随着父亲一同起身,只有言涿华还瘫在座位上, 叼着牙签, 看向窗外。
言实回头瞪了他一眼:“涿华!”
言涿华没好气道:“干嘛——要知道是见梁栩,我他妈肯定不来啊。再说了, 什么事儿咱们都要管, 咱们是……”
元武戴着眼镜, 一副老实拘谨的相貌, 却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脚趾一下。
言涿华疼的直接从座位上窜起来, 刚要怒喊他哥, 就瞧见门先打开了。
小厮躬身,一个身着宝蓝色窄袖圆领袍的少年人走进来, 窄腰长身,骄矜面上依旧是不往心里去的凉笑, 拱手道:“言将军,还有言家大郎——多年不见。啊, 涿华也来了啊!”
言涿华听见梁栩叫的如此亲密, 嘴唇翕动, 脏字就跟热茄子似的在嘴里打转。
却没料到门边出现一抹绾色衣裙,玉手指尖染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嫣红,拨开缂纱坠珠的帘子,走了进来,笑道:“真没想到上次一别,便是三年。言伯伯,还有言家大哥,当真是许久未见了啊。”
她甜笑起来, 半垂着头朝言实一福身,言实也有些发懵,连忙上前虚扶一把,寒暄几句。
言实确实没想到白二小姐会跟梁栩同行。
难道说白旭宪想让这二小姐独当一面,甚至日后做女官考功名,所以才安排她出席这些商谈大事的场合?
梁栩笑道:“恰好遇上了白二小姐,她也想同行。想着也算是咱们都认识的熟人,这场子便都是自家人聊聊天。”
言昳心道:笑死。自家人?那我住你家紫禁城里,往你祖传的龙椅上一坐行不行?
言涿华也吃惊,目光跟刀子似的往梁栩身上划。他可知道言昳大姐大的懒散脾气,她怎么会主动往这种场合凑,必然是梁栩怕跟言家不熟,特把她拽来的!
这鳖孙王爷真是好了蛋忘了疼。
言实只笑了笑,他刚要坐下,便瞧见几个护卫也跟了进来。梁栩这些年经历过几次刺杀,他小心也正常,言实介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护卫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腰上挂的应该是白家的令牌,走过来替言昳挪凳子。
言昳习以为常的施施然坐下,梁栩侧目看向那少年。
但言实看他一眼,几乎是跌坐在了凳子上。
这少年眉眼最起码跟山以将军少年时候有五六分相似!
这三年多以来与他们言家联络的山家孤儿,就是他!
在座的人里,见过山以少年模样的人只有曾和他同窗的言实。山以将军后来常年海战,晒得黝黑,又不修边幅,人到中年就显得横狠了些。唯有言实能一眼辨认出这少年与山以的相似。
他似乎也并不怕被言实认出来,只半垂着眼睛背着手立在白二小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那白家到现在,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呢?会不会知道他这几年的谋划和打算呢?
一会儿,几个年轻小厮鱼贯而入,给桌上上了几道清汤寡水、摆盘优秀,名字好比五言绝句的菜品。
言昳觉得这坐席之间她年岁最小又无官身,小厮们都退了出去,她干脆也端着茶壶起身,要给各位斟茶。她才刚给言实倒了一杯,言涿华气得坐不住了。
白二小姐什么人,在书院里都是横着走,被梁栩带到这儿来端茶倒水?
虽然要是家宴场合,白二小姐作为小辈倒茶,他觉得没什么,但梁栩把她带过来,他心里就膈应的慌了。
言涿华筷子往桌上一放,手重的像是拍了下桌子,腾地一下站起来了:“我来!”
言昳:“?”
言涿华劈手夺过茶壶,道:“你伺候过人吗?倒过茶吗?哎呦别在这儿碍事,让我来!”
言昳眼一瞥,嘴唇弯了起来。
同样是暴躁的嘴上怼人,言涿华怎么就让她心里舒坦的多。
这傻大个天天混不吝,心思却有点细呢。
梁栩看向言涿华,还有言昳那抿嘴的笑容。
言昳这笑,怎么看都是真心诚,跟对着他的敷衍假笑可一点不像。
连言涿华这要脑子没脑子,要样貌没样貌的,都比他更能得她青眼了?
言昳坐回去,言涿华那身量往桌边一绕,不像是端茶倒水,倒像是要空手劈桌。给梁栩倒茶更是气势汹汹。
饮茶客套后,梁栩动筷,桌子上众人也终于拈起筷子。
寒暄几句,自然说到了倾茶事件上,梁栩的思是让宁波水师调配船只入江,暂时封锁江面,让豪厄尔的船队不许离开,也进一步设防入江口内外,严防东印度公司其他船队借机来袭。甚至可能借此,再次发动小范围的战争。
这事儿本来无可厚非,言实却眉头紧皱,道:“殿下也该知道我为何南下,只等年后——”他看了言昳一眼。
梁栩略一颔首。
言实接着道:“年后必然要对倭地开战,此时却调拨军力到江内,或许不妥。”
梁栩夹了一筷子青笋,道:“有什么不妥,本来不就要练兵吗?把这次设防变成练兵就好。”
言实:“海战与江战截然不同。”
梁栩:“你要知道若此事扩大,后果会多么严重。”
言实沉默了。
元武拿起酒杯,朝梁栩起身敬酒碰杯,道:“按照王爷的思,这倾茶事件的罪魁祸首,是那位柏沙·马丁对吗?他远东在北海、东海的最后一块殖民地,就是南高丽,七八年前我们也同高丽王联手收回了殖民地——”攻打下南高丽,正是言实将军近些年最大的功绩之一。东印度公司在远东北部失去了最后一点领地。
柏沙·马丁现在唯一一座督府在越南的安义一带。
柏沙算得上东印度各代理人里,地盘少的可怜的那个了。不过欧洲各国还是依赖着来自大明的不少低廉工业和纺、茶、烟三大产业,所以柏沙·马丁在乔治三世那里的政治地位不算太低。
元武虽然带着迂腐文人的眼镜子,模样老实到看起来好欺负,心却比他爹狂野的多,道:“若皇帝首肯,或两广总督、南地的娄伋同,咱们说不定能派一队船只去南越的安义。”
他的思是想要釜底抽薪,直接干了这柏沙·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