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恒策马上前了几步,弯腰向谢临香伸出了手掌:“上来。”
谢临香愣了愣,见姜之恒这身装束,也分辨不出他是要去哪里,只道:“殿下,我还要入宫去……”
“你找谁带你入宫?襄王吗?”
姜之恒反问道,伸出的手掌并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谢临香一时语塞,默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只宽大手掌。
九皇子往后一带,当着侯府众人的面将谢临香拉上了自己的马,让她侧坐在自己身前,而后一拉缰绳,向着宫门反方向而去。
“殿下!”
觉出方向不对,谢临香有些愕然,只小幅度挣扎一下便被姜之恒伸手环住了腰身。
“阿盈,听我说,先听我说。”九皇子将下巴埋在谢临香的肩窝,声音轻到随时会被疾驰而来的风吹散。
直到这时候,谢临香终于听出了九皇子声音里的急切和隐忧。
“阿盈别去,我替阿盈……”
“殿下。”谢临香侧过头,有些疑惑道,“殿下知道阿盈今日要去做什么?”
九皇子抿紧了唇没有说话,侧目看过去,只能见眉眼锋利,原本淡漠的一张脸隐忍不发,拉紧了缰绳。
两人最终停在一片鲜有人迹的空地,冬日里满眼灰黄,干草上凝了霜,透出一片洁白的影子。
“殿下?”
九皇子先下了马,向着谢临香伸出手。
谢临香就着手跳下马,还没说出下一句话,便被姜之恒两手一伸整个儿抱紧怀中。
九皇子身材高大,谢临香在女儿家中已不算娇小,但此时被揽住,也只能堪堪从他的肩膀处露出两只眼睛。
“盈盈,战地危险,你别去。”
谢临香身体一僵,顿了顿才道:“殿下怎知,我要去北境?”
昨日同林江雪说话时身边没有别人,况且就算是消息泄露,也不可能传得那么快。
难道说,又有人造了什么流言?
可是怀抱逐渐收紧。
姜之恒眼前皆是那阵迷雾之中,走到末路的离王劫下了流放途中奄奄一息的女子,却只得了一个草草葬土的机会。
若是可以以身相替,刀山火海也可。
“殿下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这话一出口谢临香又觉出不对,若是真是流言,既然能传到九皇子耳朵里,自己也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姜之恒舒了一口气,摇头:“我自己知道的。”
单就与自己的这几次接触和那些情谊,九皇子便能猜到这一步?他竟然这样了解自己的吗?
细细想来,谢临香一时无话,只得道:“殿下,此次敌人狡诈,我得父亲教导,既能为战事有益,自当全力以赴。”
这番话说得太过滴水不漏,九皇子登时急了,动作有些粗暴地箍住了她,声音急切:“不可以!”
“满朝男儿都死绝了?需你一个女子上阵杀敌?!”
谢临香心中苦笑,心想这场战事还真是无人可比我更熟悉。
可九皇子急红了眼,却还是压住声音稳住自己的声线:“我身为皇子,自当比阿盈更适合。”
谢临香叹气道:“殿下,此次北境之战中有氏州人,我更了解敌人。”
当日公主府绿梅一案,确实是谢临香指出了氏州印记,可能老侯爷南征北战,在此方面确有研究。
只是九皇子眉间一凝,脑海中忽而抓住了些梦中模糊的印象,当年战场,也是她来信告知各地驻军,才揪出了军中许多氏州奸细,只可惜当时已损失惨重。
记忆像是乱麻中一线,被这只无形的手一牵,一下子从梦中的角落里生长,瞬间壮大。
九皇子眼中皆是担忧,低垂了眉目,看着她道:“阿盈,带伤流放,太苦了。”
第47章 坦诚相见
九皇子不知道,在这个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这句话出口听起来是否有些荒唐。
可是那一切都太真实,失去所爱的痛,像是直接烙在灵魂上,便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呼吸停滞。
舍不得放手。
于是他便就这样说下去:“这样说可能阿盈听不懂,但是交战地危险,阿盈别去。”
若是方才那句“带伤流放”只让谢临香觉得一瞬间恍惚,那么现在这段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直接将她震在了原地。
谢临香整个脑海中白茫茫一片,整个人手脚都木了。
一阵尖锐的凉意顺着脚踝向上,一路沿着脊椎骨直刺大脑,只一瞬间便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尝试着张嘴,可两片嘴唇是颤抖的,嗓子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许久许久,脑海的团团迷雾才逐渐散去,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地随着冰凉的手脚一起占领了她的所有感知。
九殿下也是重生回来的??!
“殿下你……你怎么……”
重生之初,她便想过这个问题:若是上天不止眷顾了她一人,有人同样带着过去的记忆回来了,该当如何?
而此刻,这样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虽然知道九皇子对她爱护有加,没有任何的敌意,就连此刻也是在护着自己,可心底的震惊还是无以复加。
“我不知道怎么了,”姜之恒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呼了一口热气,想要用听上去更为可靠的话来说服她,可是思来想去,这些话无论说给谁听都过于荒唐,“我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想起了许多事情,或许是苍天有所指示。”
原本姜之恒深受那些关于命格的言论困扰,下定决心此生绝不会相信有关鬼神之说。可是现在却无法说服自己,他不敢放手去赌自己看见的都是假的。
“我看见阿盈一身伤,被流放到荒芜之地,最后……”
面对她,无法保持冷静。
谢临香看着他,虽面上看还算平静,心底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九皇子也知晓前世的事情,只不过又似乎同自己不太一样,她知道上一世记忆的每一个细节,清楚明白地知晓自己是重生回来的。
而姜之恒显然对这些上一世的事情不太确定,对于这些记忆抱有一定的怀疑。
谢临香深深吸了几口气:“殿下,那,你还记得些什么?”
见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姜之恒松了一口气:“我还记得,阿盈打那一仗打得很艰辛,因为军中有许多氏州奸细。阿盈还给各地驻军将领去了信……”
九皇子一一道来,与谢临香记忆中别无二致。
“殿下。”谢临香忽然出声打断,反手回握了九皇子的手,直直地盯住了九皇子“殿下信得过臣女吗?”
姜之恒看着她。
很少见到谢临香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目光平静,眼尾拉得长长的。让九皇子潜意识明白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的重要性。
“自然信得过阿盈。”
“好,那臣女有一件事需要告诉殿下,虽然耸人听闻了些,但或许能帮到我们。”谢临香揩了一下唇角,语气无比认真且坚定。
“殿下,请相信你看到的那些,它们确实曾经发生过。”
姜之恒眼神一滞。
“襄王登基之后,我确实被流放,罪名是叛国通敌,谢家军全部被坑杀,在那个时空中,我曾战后一身重伤,死在流放途中。”
姜之恒愣在原地。
他不得不小心放缓了呼吸,才强行忽视掉了心底的阵阵刺痛。
最让人觉得疼惜的事,莫过于你以为你可以救下你在意的人,让她免遭痛苦。可是在你行动之前,她淡然站在你面前,轻描淡写地告诉你,那些痛苦她早已经受过了。
“可,可是……”姜之恒忽然有点慌,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像是在确认她还好好地活着。
“可是我又重新回来了。”谢临香缓了缓语气,歪头微笑。
“这一次我会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不会再像上一次一样了;而且殿下,这一次,我身边有了你啊。”
谢临香故作轻松地将这个大秘密说出了口,说完本想挤出一个松缓的笑容,却突然被九皇子一把搂进了怀中。
身后环住坚实有力的胳膊,谢临香贴紧了他的胸膛,满面都是九皇子衣服上的淡淡松木香。
姜之恒咬紧了牙,声音颤抖不止:“疼么……那时候。”
意料之外的拥抱让谢临香直接愣住,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一句“还好吧,都快忘了。”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以重生的时间点来记,从身体感知上,那就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而已。
满腹的委屈和被欺骗之后的哀怨,亲眼见到身边人死去的绝望,以及一身战场上带来的致命伤痛,流放途中受到的屈辱……这些都是曾在这具身体上留下过伤痛的。
“对不起……”姜之恒伸手揉了姑娘柔软的头发,声音哽咽,“对不起……”
那个时候没能在你身边,没有能替你挡下伤痛,就连最后,也没能在你死前见你一面。
原本绷紧了的那根弦忽然被拨响,在空荡荡的胸腔中来回荡出回音,谢临香终于收紧了胳膊,回应似的抱紧面前的人。
“疼,那时候啊,真的……很疼啊……”
她从来都很少将自己软弱的一面露出给别人看,别说是对外人,就算是当年的谢老侯爷和谢夫人,现在的萧姨娘,都很少见到她失落难过的样子。
人们总说靖勇侯府一门良将,虎父无犬女,谢小姐也是女中豪杰。
从未有人像这样,将心比心地问她疼不疼。
姜之恒咬住了下嘴唇,死死地握紧拳头,声音低了下来:“是襄王,是姜思南……吗?”
借了她谢氏女的身份,可在军中聚拢人心,事成之后鸟尽弓藏,除之而后快。那个时候,登基的人便是姜思南。
靠在他的怀中,谢临香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姜之恒闭了眼睛,手指咯咯作响。
此人狡诈卑鄙,两面三刀,是姜之恒早已知晓的事情。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穆宁皇帝已经赐下的婚期,只剩十数天了。
若是他这个时候离开去交战地,那么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