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吧。
以前想都不敢想。
但是叶知秋走到谢玹身侧,提他用过的笔,用他平素用的宣纸,反倒是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玹离她两步远,翻着别的书卷,偶然瞥了她一眼。
发觉这人提笔了半响,也没写出一个字来。
叶知秋还在憋。
谢玹忽然开口问道:“你不识字?”
“我……”叶知秋回头看了三公子一眼,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对,我识字不多。要不,你来教我写?”
飞云寨那么穷,她不识字……嗯,合情合理。
但是她说完之后,就觉着谢玹可能要拿书砸她。
所以少年一抬手,叶知秋立刻往后退了退,“其实……”
她只说了两个字,谢玹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准确的说,应当是握住了她拿着的那支笔,少年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
叶知秋身形一僵。
谢玹皱眉道:“你说,我写。”
“那你握着我的手作甚?”叶知秋问完就后悔了。
难得三公子愿意同她离得这样近。
谢玹凉凉的瞥了她一眼,“我的字,旁人都认得。”
叶知秋愣是没听明白,好在肤色本就偏黑,脸红也瞧不出来,只是嗓音低了许多,“那你……”
谢玹凉凉道:“你再乱动一下,我写什么,旁人都认不出来了。”
叶知秋不说话了。
她也不想手抖的啊!
叶知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句一句的把义父早些年说的话都整理了一句句同三公子口述,渐渐的脸上笑意全无,只余下一脸正色和满腔的怒意。
数百来衡族守护大晏,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一片赤诚,世代传承,纵天降大祸衡族,亦不改赤胆忠心。
少年文采斐然,握着她的手下笔如飞,不知不觉间一整书写完,已经是日近黄昏。
临到落款的时候,谢玹忽然顿了顿,“叶无痕?”
叶知秋点头道:“对,无痕是我义父给我取的表字,落叶无痕,赤心长存……意为我衡族纵遭倾覆,亦不改忠君爱国拳拳之心。”
她说完之后,谢玹许久没有说话。
大晏朝只有男子才会表字,女儿家至多是闺中小名,而叶知秋的义父一直把她当成少年养,取了字,接下衡族的担子,注定同这世上有父母疼爱夫君娇宠的女子都不一样。
少年在宣纸落了款之后,便收手回袖,走到了窗外,离叶知秋四五步远。
她搁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将整篇陈情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金科第一,头名状元文采不是吹的,可惜经过她的手,这字迹就很是潦草了。
叶知秋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你明日上折子的时候小心着些,若是老皇帝面色不好,你便不要多言了。”
“你说什么?”谢玹回头,眸色微沉。
叶知秋道:“这事我心里有数,小主上也同我说过了,想要彻底翻案是不可能的,你莫要因此被老皇帝疑心。上次在祭天台,你忽然对赵智动手……”
她话未说完。
谢玹道:“我只是顺手。”
“你说是顺手那就是顺手。”
叶知秋在三公子面前一向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当时那个情形,原本应该是她杀赵智,偏偏是谢玹这么个文人杀出来抢了先。老皇帝那天虽然没降罪,可到底是折了一个亲生儿子,回宫之后就病的越发重了,也不知晓究竟是心病还是别的。
她从未看透过谢玹这个人,可她知道,谢玹心性本善。
即便外头的流言蜚语把谢家兄弟说的像是死地一般,叶知秋也知道他绝不会害谢珩。
谢玹对上她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忽然微微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叶知秋抬手摸了摸额头,“你方才也没说让我走啊。”
谢玹:“……”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该走了?”叶知秋走到他面前,很是认真道:“你想怎么样,你得同我直说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谢玹眸色淡淡的看着她,凉凉吐出两个字,“你走。”
“哦。”叶知秋原本只是想同他多说两句话,可人家三公子压根不给机会。
她只好转身往外走。
到门边的时候,叶知秋忽然回头,“你今天晓得我的表字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表字,三公子,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告诉我呗。”
小主上姓谢名珩,字东风,这谢东风的名头,曾揽尽江安十四城风流。
四公子谢瑜,字万金,三夫人取的,外头的那些个友人商贾大多喊他谢万金,少有用到本名的时候。
但是谢侍郎这人,没什么友人,也没同谁走的格外近,以至于名声大噪,竟没人晓得他的表字。
谢玹低声道:“我没有。”
“啊?”叶知秋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不由得朝他走近了几步,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谢玹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表字。”
少年站在窗边,身后满是晚霞。
分明是盛景无双,偏偏说这话时眉眼微凉,竟无端让人有些心疼。
叶知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还年少,等加冠的时候再取也来得及啊,慢慢来,许是小主上还在想呢。”
寻常人的表字,大多是入学时先生或者长辈取的,可谢玹自幼丧父,同祖父也不亲近,无师无友,自是没人记得起要给他起表字的。
如今也剩一个长兄谢珩了。
谢玹没说话。
叶知秋笑,眼中星芒璀璨,“若是你不嫌弃,等你加冠那天,我帮你取一个啊。”
谢玹愣了一下,凉凉道:“嫌弃。”
“那你就当我没说过,我走了啊。”这话早在叶知秋意料之中,她也不恼,笑着转身离去,还不忘同他说了一句,“记得吃糖啊。”
谢玹站在原地,看着书案上的油纸包眸色如墨。
这世上真有人能做到:早知拼尽一生,最后也是落叶无痕,还能赤心长存,不折傲骨吗?
第424章 我不疼
日暮时分,温酒在庭前同几个管事说话,恰好看见叶知秋双眼无神的往外走,便停下来喊了声,“小叶。”
叶知秋整个人都在神游,愣是没听见,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金儿和玉露齐齐唤了好几声“叶公子”,才让这人缓过神来。
“喊我做什么?”叶知秋回头,好像这会儿才看见了温酒似的,“少夫人有事?”
温酒和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忍不住笑道:“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你要不留下一起用些?”
她心道:大当家莫不是被三公子勾了魂?
也不过就是去隐竹苑待了一会儿,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叶知秋刚要说好,但是想起谢玹方才那模样,又连忙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温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这马上天黑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脚下。”
叶知秋点了点头,继续转身往外走。
温酒转头同几个管事继续说话,先前手里的余钱差不多都给了北州那边,好在铺子庄子还在,这每个月都有进项,再加上八方城那边的生意,赚的多事情也就多。
一众管事们各司其职,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温酒费心的。
可自从温酒来了帝京,尤其是前些天在祭天台受了伤回到谢府之后,那位谢小阎王就不许他们时常来温掌柜跟前晃了,说是会耽误她修养。
管事们虽然不晓得自个儿来说两句能耽误温掌柜什么,可谢小阎王的话不能不听啊,所以只能趁他不在府里,或者有事分不开身的时候来同温酒说会儿生意上的事。
每每还要四下张望,生怕谢珩忽然冒出来。
于良道:“先前掌柜的在帝京置办下的家业不小,虽说您早把这些都划给了谢家,可四公子那边转了一圈又给您还回来了。不过这些都不甚要紧,反正都是要当一家人的,眼下也就个说法不一样罢了。”
温酒被老于一番话绕的有些晕,“什么说法?”
旁边的年轻管事连忙接话道:“眼下就是算聘礼还是嫁妆的事了。”
余下几人连连附和,“三夫人都说了,等过了年就办喜事,留在八方城那些人若是知晓了,还不得闹着要到帝京来。”
“就是,若是那些算聘礼,那咱们掌柜的嫁妆也不能少啊!”
“说什么玩笑话,我们温掌柜要成亲,嫁妆会比聘礼少?”
“等等。”温酒听众人说这些话,不由得伸手扶额,“眼下还没过年,你们操心年后的事做什么?”
还是她的婚事。
这些个管事里,也就老于年长些,余下的都是二十来岁,自个儿媳妇都不知道在哪,反倒先帮她着急上了。
于良闻言,当即道:“掌柜的此言差矣,年后的事若是现在不着手准备,那到时候哪还来得及。况且,也不光是我们急啊。”
谢三夫人那边更急。
温酒这些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底下这些人反倒来凑热闹了。
她揉着眉心,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好了好了,我晓得了,等过完年给你们都物色物色媳妇。尤其是你老于,你这么喜欢办喜事,我这个做掌柜的,就帮你办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