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这副仿佛雏鸟似的样子,沈菀本想劝她几句,但话到嘴边,眼角的余光瞟过顾之颜腰侧那个南瓜形的香囊。
这个香囊是楚千尘上次给顾之颜的。
沈菀不由想起这对表姐妹在永定侯府第一次相遇时,楚千尘就给了七娘一个香囊。
那是一个月牙形的香囊,当时,她发现时怕香囊不妥,还特意让容嬷嬷去侯府问了问长姐,楚千尘坦然地认了,还说有静气凝神之效。
那时,她只觉得楚千尘谄媚,是在故意讨好七娘。
现在看来女儿心如明镜,谁是对真她好,她清清楚楚,所以才会这么喜欢楚千尘!
沈菀目光温和地看着两人。
楚千尘给顾之颜塞一颗蜜饯;顾之颜把自己的糖献宝地给楚千尘吃。
楚千尘顺手给顾之颜整理一下衣襟;顾之颜腻歪地把身子往楚千尘身上靠。
沈菀发现她这个外甥女可真会照顾人,也难怪女儿稀罕她。
沈菀与顾之颜直待到了申时过半,才离开了国公府。
郡王府的朱轮车一点点地加速,顾之颜还在依依不舍地回头朝国公府的方向看,看得沈菀都有些酸溜溜了。
“七娘,你就这么喜欢你表姐?”沈菀问道。
“嗯。”顾之颜用力地点头。
沈菀再问:“那……这香囊呢?”
顾之颜乖乖地答道:“喜欢。”
她的手又去捏她的香囊,仿佛攥着什么宝贝似的。
沈菀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顾之颜一脸莫名地用看着沈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婴儿般单纯明净,简明扼要地答:“因为好啊!”
表姐好,香囊也好。
沈菀怔了怔,被女儿这副样子给逗笑了。
“嗯,说得是。”沈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笑眯眯地用嗔怪的语气说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娘?”
顾之颜看沈菀的眼神更奇怪了,那眼神似乎在说,那还用说吗?!
沈菀再次被女儿给逗笑了,明艳的面庞上止不住的笑,看着容光焕发。
她抚摸着女儿光滑如玉的面颊,俯首在女儿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顾之颜有样学样,也抬首在她娘的面颊上亲了亲。
看这对母女其乐融融的样子,容嬷嬷感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往昔般。
她心里是既高兴,又酸楚,暗叹着自家王妃总算是熬出头了。
会好的,只要县主能好起来,一切就都会雨过天晴的。
“王妃,县主,喝杯茶吧。”容嬷嬷笑道,顺手去拿旁边的茶壶,可就在这时,她们所乘坐的马车突地就在马匹的嘶鸣声中骤然停下。
马车停得实在是太急,连容嬷嬷手里的茶壶都歪倒,从壶口倾倒出一些茶水……幸而,她反应快,赶紧把茶壶又放平了。
沈菀的反应同样很快,第一时间就把女儿娇小的身子揽在怀中,没让她磕着碰着。
容嬷嬷皱起了眉头,对着外面的车夫斥道:“老李头,怎么回事?”
赶车的车夫老李头在郡王府的老人了,从来赶车是最稳当的,所以才会被派来给他们王妃赶车。
老李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有人拦马车。”
老李头满头大汗,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方才一个女人突然从一条胡同里冲了出来,跪在马车的正前方,把他吓得不轻。他要是再慢一步,这怕是要撞死人了。
容嬷嬷就推开车厢的门,下去查看情况。
距离朱轮车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跪着一个头发凌乱、着酱紫色衣裙的妇人,那妇人年近三十,还算有那么几分姿色,身形丰腴,狼狈之中透着些妩媚的风情。
“你是何人,拦着我们王府的马车作甚?!”容嬷嬷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质问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瞧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眼看着这里有人上演当众拦马车的桥段,路上的一些路人也不走了,都好奇地朝这边望了过来,这才一会儿功夫,周围就围了不少人。
那跪地在地上的妇人朝朱轮车的方向膝行了几步,激动地说道:“容嬷嬷,奴家是满春楼的芙蓉啊,你不记得奴家了吗?”
“满春楼”这三个字引得周围一阵哗然。
就算是没吃过猪肉,那还没见过猪跑吗?满春楼这名字一听就是秦楼楚馆之地!
一个青楼女子当街来拦王府的马车,就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精彩绝伦的豪门艳史,比如什么风流王爷流连秦楼楚馆,对一个花魁一掷千金,引来王妃不满什么的。
“……”容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霎时就变了。
满春楼?!
车厢里的沈菀也听到了芙蓉的这句话,脸色同样不好看。
她永远不会忘记满春楼这个地方。
当初,女儿顾之颜被靖郡王的外室梅氏拐走,还把她卖到了那种腌臜之地,京城附近的一个叫满春楼的窑子里。
后来,他们找到了被毁容的顾之颜,而梅氏却逃走了,下落不明。
梅氏不过是一个外室,又是靖郡王在娶她之前的事了,沈菀原本对梅氏无厌无恨,可是梅氏做的事触犯到了她的逆鳞。
她一直在找梅氏,但始终找不到,六月时,梅氏把一个男童丢在了京兆府的大门口,说是靖郡王的私生子。沈菀原本想顺着这条线索把梅氏给揪出来,但最好只查到,这男童根本就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梅氏不知道从哪个善堂里弄出来专门用来恶心她的,至于梅氏,依然没有找到。
想着梅氏,沈菀的心中又被勾起了刻骨的仇恨,恨意难平。
没想到今天会突然又遇到一个与梅氏、与满春楼相关的人。
难道是梅氏让她来堵马车闹事的?
沈菀面沉如水,感觉到一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不安感。
顾之颜蜷在沈菀怀里细微颤抖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小脸煞白煞白的。
沈菀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挑起了车窗一角,与马车外的容嬷嬷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容嬷嬷也已经想了起来。
难怪她会觉得这个女人看着眼熟,当初她亲自陪着王妃去满春楼把县主接回来的,想来是那时曾经在满春楼见过这个芙蓉。
容嬷嬷对着芙蓉厉声喝道:“放肆,哪里来的疯女人,竟然敢挡王府的车架!”
“来人,快把这疯女人拿下!”
容嬷嬷之所以这么吩咐,一方面是想封住芙蓉的嘴,不让她乱说话,另一方面也想看能不能从她嘴里探查出那个梅氏的下落。
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领命,大步朝跪在地上的芙蓉逼近,打算把人捂上嘴带走。
芙蓉不躲不闪,而是透过车窗望着马车里的沈菀。
她笑了,这一笑,空洞,冰冷,绝望,而又带着一种深深的恶意。
沈菀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缠上似的,四肢发凉。
第196章 治好(二更)
芙蓉蓦地动了,从地上站了起来,声音森冷空洞,厉声道:“郡王妃,怎么说县主跟我也是在满春楼做过姐妹的,你未免也太无情了!”
“发什么疯……”一个婆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芙蓉冲去,想堵她的嘴。
然而,芙蓉却不管不顾地朝一头朱轮车的车辂撞了过来,如一头发狂的疯牛似的,嘴里撕心裂肺地高喊着:“无情人,你们都是无情人,一个个都想逼死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一头狠狠地撞在了车辂的尖角上,那么心狠,那么决绝。
头骨与车辂重重地撞击,发出“咚”的一声,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幕把周围的围观者都吓了一跳。
街道上霎时鸦雀无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似的,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说死就死。
芙蓉的身体沿着车辂软软地倒了下去,斜卧在朱轮车边。
殷红的鲜血急速地自她的额角流出,在下方的青石砖地面上流淌开来,形成一大滩血色,触目惊心。
只是弹指间,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逝去了,连原本闷热的街道上似乎都因此变得阴寒起来。
在短暂的沉寂后,街道上霎时又爆发出一片哗然声。
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出人命了,快上京兆府叫衙差啊!”
“去什么京兆府!不是这女人自尽的吗?”
“说得是……不过,她方才说她在满春楼和县主当过姐妹是什么意思?”
“疯女人的话就别当真了,总不会是县主去窑子当过姑娘吧?”
“哈哈,我看啊,她应该是被什么王爷给弃了,脑子就出了问题!”
“我看是这什么王府把人给活活逼死了吧!哎,升斗小民凭什么和权贵斗呢!”
“……”
那些路人越说越热闹,越说越起劲,有人开始打听起这辆马车到底是哪个王府的马车。
沈菀也惊住了。
她根本就没想到芙蓉会自尽,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怀里的顾之颜直愣愣地看着那地上的血迹,双目发直。
鲜红的血深深地映在她眼睛里,把她的眼睛映得通红通红。
“咯嗒”一声,似乎有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中的一个铜锁似的。
一幕幕被小姑娘深深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现,那肮脏的柴房,那硕大可怕的老鼠,那狰狞凶狠的女人,那布满尖刺的鞭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
每一样都是仿佛刀子般捅在顾之颜的心口,又像是体内有什么躁动的力量要把她整个撕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