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在进京两个字上,以当下形势来看,薄春山就算升官,也很可能会被留在应天。
换做普通人,自然觉得这事好事,自古以来,哪个地方官员不是做梦都想到天子脚下去,天子脚下才好做官,总是靠近了权力中心,说不定有哪一日能走进去。
可薄春山与普通人不一样,他在明州府投下了太多的心力和财力,就这么说吧,他在几处巡检司所投下的钱,远超朝廷拨下来的那三瓜两枣数倍数十倍不止,不然巡检司的兵能那么厉害,把地方卫所的活儿都给干了?
如今让他抛下这一切,去应天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说不定还要牵扯进那些朝堂争斗里去,说实话他还真不愿意。
可不去又不行。
朝廷招你你不去,你是想造反吗?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地方卫所使的阴谋诡计,觉得薄春山太过碍眼,既然明面上不能动他,让你升官把你调走总行。
其实两口子是想到一处了。
薄春山见媳妇柳眉深锁,安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了看看情况再说,让我想这次肯定是上面有人斗法,想拿人当枪,只要他们不是铁板一块,总能找到机会浑水摸鱼。”
而且应天那地方迟早要去走一走看一看,看懂了看明白了,才好接下来的布置。
其实一开始连薄春山自己都没想到,他的摊子会铺得这么大,如今已非当初不过光棍一条,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一些之前不需要去考虑去想的问题,现在也都该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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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薄春山和顾玉汝所料,果然没几天命令就下来了。
一般召官员进京述职是有时间限制的,也就是说朝廷会给你个时限,你只要在这个时限之前到京即可。一般这个时限是有宽裕的,不光考虑到官员在路上行走需要的时间,还有安置公务和家事的时间。
这几天薄春山就各种忙着安排这些事,至于顾玉汝,她和薄春山也商量过,肯定是要跟着一起进京的。
毕竟他们要做好薄春山很可能会被留京的准备,这个时间很可能在两三年左右,甚至更长,所以她不可能带着八斤一直留在定波。
幸亏如今有顾晨帮她,很多事他也已经上手了,还有玉娘,顾玉汝倒不担心玉春坊的事。
再不济还有成子和虎娃他们看着,这一次薄春山不打算带虎娃他们一起去,除了刀六外,其他人都留在明州府看家,他只打算带上刀六,并十几个亲兵,他们打头阵先去,去了看看情况再说后事。
纂风镇那里则交给了苗双城,薄春山觉得他能胜任,不用他多操心。
一番忙碌,半个月过去了,算算时间,也该是启程的时候了。
既然有准备可能会被留京,自然要带不少行李,薄春山专门找了艘船来送他们,一行人就这么踏上了去应天的水路。
……
这还是八斤第一次出远门,可把她给兴奋的。
这几天就没消停过,每天大部分时间在甲板上,田丫和铁娃只能跟在她后面跑也好看着她。
再看这条水路,似乎又回到几年前,那次她大着肚子被齐永宁挟持,他在后面追赶。薄春山把整件事掐头去尾,也没提齐永宁,只说她娘怀着她时,被坏人挟持,爹又是如何动用智慧去追赶,终于救下了她娘。
这个故事可把八斤听得,双目灼灼发亮,缠着薄春山让他讲清楚其中细节,细到骑的什么马,用的什么船都要一一说清楚,总算让她能静下来消停几日了。
路过龛山时,薄春山一行人停留了两日。
龛山这地方十分荒凉,若不是有运河打此经过,恐怕连镇子都不会有,下了船还要行半个多时辰,才到了龛山所。
大晋卫所乃屯兵制,战是为兵,闲时为农,军户不可能不娶妻生子,所以围绕着卫所四周有好几个村镇,多是以堡的形式,估计也是邵千户为了防御倭寇设立起来了,和明州府下薄春山后来让人建的堡寨有点相似。
其实应该说薄春山这一套,都是和邵千户学来的,这位真真正正是薄春山的贵人,且是帮人不求报那种。
以前薄春山不懂,为何邵千户会那么帮他,后来才明白,邵千户大抵也是心知自己也就这样了,所以就想多帮一个心怀百姓的人,就能帮当地百姓多寻求一份安稳。
当世,若论薄春山真心佩服的,只有一个邵元龙。
这趟他即将远赴应天,又怎可能过门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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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时间对邵元龙的改变并不大,只是人似乎苍老了些。
到底岁数已经不小了,虽说男人四十正值壮年,可邵元龙乃将门出身,常年带兵打仗,不可能不受伤,哪个沙场老将都是浑身是伤,即使有些表面看起来无事,多是无数暗伤在身。
看着沉浸在一片暮色的邵元龙,薄春山难掩心中激愤。
南晋是无将可用吗?不是,只是有才之人多被打压磋磨,反倒不如那些尸位素餐之人过得肆意。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也不好说,他也只能把这些压抑在心,却已打定了主意,若是这趟去应天他有机会,一定让这位满怀抱负的老将如愿以偿。
听说薄春山要去应天述职,邵元龙又是恍然又是感慨。
两人聊了许多,几乎在此停留的这两天时间里,多是两人在谈话。至于具体谈话内容,外人都不得而知,只是当离开这里时,薄春山感慨万千。
第123章
这一路上水路迢迢, 越往应天方向走,沿途的景象越是繁华。
临到苏州时,顾玉汝专门让船在此停了两日。
她也没干别的, 只是把苏州城几个大绸缎庄成衣铺扫了一遍, 又去了几家银楼,不光买了不少布料和成衣, 还买了许多金银首饰和玉饰。
在定波时, 是有钱也花不出去, 再加上顾玉汝不注重这些,觉得衣裳穿得得体整洁就好, 首饰不需要太多, 可以起到束发和简单点缀的作用便罢,便几乎没怎么添置过衣裳首饰。
开始薄春山还以为她是想看看苏州的风景,在此游玩两天也不是不可, 时间也赶得及。谁知她却不是游玩,而是买东西。
妇人家哪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此时他也觉得平时是不是忽略了妻子的需求, 她不张口提,不代表不喜欢,便有些补偿心态。
看中的, 买!
喜欢的,买!
等买到最后他才发现, 媳妇的目的好像不单纯。
问她, 她也不说, 只说为了以防万一。
不提这些。一行人继续踏上去往应天的路,坐船经运河走到丹陡, 再折道入长江, 很快就到了应天。
应天有六朝古都之说, 城里水系发达,又有秦淮河绕城而过。沿着秦淮河,一路经过定淮门、清凉门、石头门、三山门,一直到聚宝门,船才在这里的码头停了下。
这地方俨然应天人员集散最大的地方,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他们下船。
从这里遥望过去,可以看见报恩寺的佛塔,那大名鼎鼎的琉璃宝塔金碧辉煌,估计第一次来到应天,又是从这里下船的人,都会被它所震慑。
至少他们这一船‘土包子’,颇有点泥腿子进城的意味,再加上带来的都是薄春山的亲兵,平时在他面前随便惯了,大家一边议论着,一边四处张望,引得周围之人俱是侧目。
这种地方自然也是最龙蛇混杂的,当即就有几个穿着布衫的汉子朝这里奔来。
别看那些亲兵议论归议论,警惕心还是极好的,一见有行迹诡异之人,当即就有人护到薄春山一家三口几个面前,并拔出刀。
“爷可千万被拔刀,小的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小的只是想问问贵人们可是需要用车,需要人引路?”
原来这几人都是在这里干活的苦力,能在这地方抢到活,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搁在旁人眼里这伙人是土包子,可搁在干活的人眼里来看,这就是生意来了。
同时来的有几人,也就这个苦力的反应最快,还跟薄春山等人搭上了话。
他们自然要用车,还有行李要搬运,问过清楚后,就把这活儿都交给眼前这个叫马老六的苦力了。
这马老六响亮地应了声,就匆匆下去安排了。
也不过说句话的功夫,他就带来了四五个苦力,同时还带了三辆架子车,和一辆马车。
马车自然是给薄春山一家人坐的,架子车则是运送行李箱笼,至于亲兵们,车肯定是不够坐,不过进了城车也跑不快,跟步行的速度差不多。
马老六还专门解释了,殊不知这些亲兵平时负重跑,几十里不在话下,自然不在乎走这一趟路。
等得知薄春山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会同馆,马老六就更确定这是贵人了,至少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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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同馆,专司接待外地至京官员,番邦来京朝贡之人,也多是居住在此处。
当然,也不是随便一个外地来京官员,都可以住在会同馆的,需是有公务方可。像薄春山属进京述职,自然在所属范围之内。
其实应天城之大,江南一带少有,而应天之繁华,更是世间少有,来了这地方,只要不缺银子,随便择一处即可住得。
可这会同馆处在西长安街上,临近皇城,过了西长安街就是各部堂衙门,外地进京的官员多是有要事要办,自然愿意住得越近越好。
以至于后来发展到有些留京候缺的官员,若是荷包里不差银子,也会自费花钱住在这会同馆,以期能早些跑到路子,好得到好的缺额。
所以这会同馆可是十分热闹,里面办事的小吏虽连官都不是,官威却摆得极大。
也是薄春山一行人没有经验。
见到了会同馆,就让人把行李从车上往下卸,同时薄春山则带人进了里面,让人给自己安排地方住。
哪知这小吏见到他们一行人,先是上下打量一通,再是摇头,摆了一通官架子后,方慢悠悠开口说没地方了。
没地方了?
那他们住哪儿?
其实不是住哪儿的问题,而是薄春山能明显看出这小吏在故意刁难人,他本就不愿进什么京述什么职,如今又被人刻意刁难,当即一阵冷笑把手中兵部召他入京述职的公函,往这小吏脸上一扔,扬长走了。
顾玉汝就带着帏帽站在他身后,见此也没说什么,跟着出去了。
走出外面,苦力们正在往下卸箱笼。
也别卸了,重新装上车,走吧。
装车的过程中,马老六也清楚这一行人估计是外地来的,便低声与薄春山解释这会同馆的不同一般。
本来是外地官员进京办事暂住之地,因被那些等着候补的官员钻了漏子,所以这会同馆颇是炙手可热。甚至连隔壁的乌蛮驿,本是接待番邦外使居住之地,因番邦外使到底少,一年来不了几次,如今都被并入了会同馆。
所以这会同馆,上到馆使下到一个办事的小吏,官威都是挺大的。其实就是狗眼看人低,作威作福惯了,只是马老六是个苦力,也不好这么说,可薄春山能听出其中意思。
方才刀六一直在旁边,他是清楚老大脾气上来,可不会给谁面子。
但他们第一次来应天,又是办公务来的,这么甩脸子走了可行?他是劝不了老大,只有大嫂能劝,便去看顾玉汝。
顾玉汝看到他的眼神,自然明白其意思,却是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方才那名小吏匆匆从里面跑出来了。
“大人,且慢走!”
他满头大汗,似是十分恐慌,也极为无奈:“实在不是小的刻意刁难,只是留京候缺的大人们实在太多,这地方本是接待各位外地至京办事的官员,有公务的和候补官员不同,再怎么样也不能缺了身负公务大人们的住处,方才大人没有说明,是小的误会了,才会说没地方,实际上是有地方的。”
他又是赔罪,又是赔笑,态度放得极低,理由给的也恰当。
如此一来,薄春山自然不好继续发作,只能随之再度入了内。
不过这一次行李不用往下卸了,小吏让人直接开了个后门,可以连车一起进入,直接送到给薄春山一行人安排的院子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