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叫着,本是清脆悦耳, 无端闯入一人突然来这么一句,真是煞风景得很。
“什么瘟神,瞧你慌的。”
圆胖男人从仆人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他手上戴了个翠绿的碧玉戒指,十分惹人瞩目。
男人下了游廊, 在庭院里那颗大榕树下坐下,又喝了口茶,才抬目看向来人。
“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官差, 在镇上逗留了好几天, 每天带着人到处捣乱那个。我记得他好像是七房那个在龙台村做里正的堂侄儿惹来的,等人走了后, 四叔你还专门把人叫来骂了一顿,说他瞎办事, 再怎么斗, 不该招惹官府, 如今惹了破摊子让你来收拾。”
说起官差, 姚四爷不记得,但若提起龙台村,提起那个也姓姚的里正,他就想起来了。
“他来做什么?”
“暂时还不知,这趟只有他一个官差来,却带了个女子,还说这趟来不为办差,只为访友,却穿了身官差的衣裳招摇过市。”
访友?
谁信?!要是有人信,估计这客栈老板也不会慌里慌张来禀报了。
当初那一行官差进了镇就住在客来客栈,这客栈是姚家的,自然有人盯梢。就算没有姚家在,这纂风镇的每个人都是耳目,所幸这一行官差很快就走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没想到又来了。
“他有友在纂风镇?哪家的?”
客栈老板摇摇头:“这倒不知。”
姚四爷沉吟一下道:“既然不知那就盯着吧,估计这信儿也不是我姚家一家收到,那几家大概都收到了,不过这次可不是姓姚的惹来的人,有什么事也是四家一起担,倒也不用慌张。”
说着说着,姚四爷又训起这老板来:“你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做事就不能沉稳些?慌里慌张的,别人还只当我姚家怎么了,成什么体统!”
“四叔,我这不也是被那瘟神折腾怕了,四叔你不知道,他在的那几天,我就没清醒过,吐得肠子都快出来了!”客栈老板哭丧着脸道,简直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这客栈老板也姓姚,别看他和姚四爷岁数差不多,其实是姚四爷的族侄。
因为两人长相肖似,所以姚四爷还算挺看重他的,算是当做亲侄子看待,不然他也不能长驱直入跑到这里来。
这事姚四爷也知道,见他丧成这样,不禁也被逗笑了。
“你说你想把人灌醉套话,最后反被人灌醉了去,一次也就罢,还不长记性,连着被灌醉三回,你不活该谁活该?!”
说到这里,姚四爷又想笑又有些心疼,“罢罢罢,你赶紧回去吧,这次用不着你,少折腾些就是。”
“可是我已经让伙计跟他说,晚上请他喝酒了。”
.
这客栈从外表看去不起眼,但里面房间挺大的,也挺干净。
顾玉汝估摸着是不是老板把最好的一间房给他们了。
她将帏帽取下,放在桌上。
“你上次来到底干什么了?我怎么觉得这老板有些怕你?”
薄春山懒洋洋地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来查案,只是这里的人不老实,一个个遮遮掩掩的,连实话都没有一句,我就多留了几天,他们自己心虚,关我何事?!”
他何止是多留了几天,而是把整个纂风镇都快转遍了。
你说你查案就查案,案子在下面村里发生的,你在镇上转什么?纂风镇的人本就忌讳官差,你什么事不干,就在镇上转,差点都有人准备杀人灭口了。
“你不知这镇上的人特别蠢笨,可能是心里有鬼,我在街上买块烧饼,都有人变着法打听我来干什么,什么时候走。我一开始也没把这地方放在心上,查案不顺利总要有个落脚的地儿,谁知他们不打自招。”
薄春山将这些当笑话讲给顾玉汝听。
“还有这客栈老板,当初为了套我的话,没少请我喝酒,连着被灌醉了三回,他还不服气,我若是没走,估计还会来。你信不信,说不定等会他又要过来请我喝酒了。”
正说着,门响了。
薄春山去开了门,顾玉汝瞧过去,是店里的伙计,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了几个菜,还有饭,挺丰盛的。
“我们老板说,官爷不是头一回来了,这都是缘分,特让小的送些饭菜来,给你们先垫垫,等晚上我们老板还想请官爷喝酒,还望赏脸一二。”
薄春山笑眯眯的,“他还想请我喝酒啊?”
顾玉汝走过来,接过托盘。
先谢过那伙计,才又道:“替我谢谢你家老板,至于喝酒那就不用了,我们出来访亲,喝酒误事。”
见薄春山有点不甘不愿的样子,她挑眉嗔道:“你可别忘了你这趟来是陪我看舅舅的,怎么一天不灌黄汤你就急了?”
这种情况,伙计自然不敢多留,忙下去了。
同时还心道:没想到这位官爷的娘子,长得倒挺美,人却这么凶悍!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他探到了一个消息,要赶紧禀报老板去。
这边,薄春山关上房门,又把顾玉汝手里的托盘拿去搁下。
“你装起悍妇来还是不够,语气还不够凶悍,要更凶一点,最好配上些动作,例如拧我耳朵什么的,这样才像。”
“你倒是挺懂这些。”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我这不是怕你露馅!”
反正什么都有他说的,顾玉汝也懒得理他。
两人坐下吃饭,顾玉汝道:“你让我这么说,明儿怎么变个舅舅出来?”
这事是他们下船之前商议好的,访友这个借口太笼统了,总要说出点实际的旁人才能相信。
“没有舅舅,不是有大舅哥,都一样都一样。”他浑不在意道。
大舅哥指的顾晨,顾玉汝拢共也就这么一个堂兄。
她有些无语:“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反正这镇上家家户户都互相认识,既然变不出个友,也变不出来舅,索性不变了?”
“还是汝儿懂我!”
顾玉汝又想啐他。
不过她旋即皱起了眉:“不过这么一来,我俩可什么都做不了了,都在人眼皮子底下。”
“你想做甚?我总觉得你这趟要一起来,目的不太单纯。”
顾玉汝目的确实不单纯。
打从她知道这里有一条极少人知道的海路,她就忍不住想起记忆中的那场祸事。
彼时太混乱,作为普通百姓也不知具体详细,只知突然倭寇就来了,死了好多人。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局势局面,就是个无知妇人。只一次偶然机会听见齐永宁与公公说话,期间提及了这伙倭寇是从定波登陆,抢劫袭击了多处城池,途径三省,嚣张无比,一直跑到距离应天府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才调转回头扬长而去。
中间还提及了,圣上、肃王、迁都什么的。
当时她并没有将这话在心上,后来才知道这话里有太多的内容。
别的先不提,就说从定波登陆。
定波因地形原因,属窄长形状,临海的边线只有一段,还有一处天险作为海门存在,属于倭寇无法直接登陆的地域。
既然倭寇无法从定波登陆,又是怎么从定波上岸的呢?
所以当顾晨说起纂风镇时,顾玉汝下意识就将两处联想到了一起。
会不会倭寇就是从这里上岸的?
当然这也是她的猜测,但如果猜测是真,就说明这里一定有人和倭寇勾结。
自打有了那个记忆以来,顾玉汝心中有两件大事。
一件就是她爹被冤而死,如今已经解决了,还有一件便是定波城破。
她无时不刻都在想,怎么才能制止那悲惨的一切发生,可她所知太少,能力也太薄弱,一直以来就像一只无头苍蝇。
如今突然有了个方向,不管是真是假是不是她想多了,这一趟她都必须来,来看看。
说起来复杂,其实思绪不过一瞬间。
不过这些事解释起来太复杂,一时半会跟薄春山也说不清楚,顾玉汝就打算暂时不告诉他。
“我能有什么目的,不是你说要找个人配合你做戏,也好掩人耳目,怎么我主动帮你,倒成了我有什么目的了?”
顾玉汝并没有意识到,如今她说话越来越像薄春山了,那没理也要先声夺人,必然要对方先没理的架势。
薄春山用那种很怪的眼神瞅了她一眼,道:“你该不会又做了什么梦吧?”
顾玉汝差点没被嘴里的饭呛着。
咳了好几下,还是薄春山给她端了杯水喝,她才顺过来。等顺过来,她也意识到坏了,她这反应不就恰恰证明薄春山说对了?
她面色有些无奈,过了会儿才道:“我确实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他放下筷子,连饭都不吃了。
“挺模糊的一个梦,就梦见好像有倭寇闯进了定波城,到处烧杀抢掠,我好像嫁给了齐永宁……”
“等等,你嫁给了我!”薄春山严词声明道。
她翻了他一眼:“我都说是做梦了!在梦里,我好像嫁给了齐永宁,当时只有我和下人在家,突然有倭寇闯了进来,危机之际,你突然出现救下了我。”
他当即从不悦皱眉变成满脸喜滋滋:“看来我还是你的英雄呀,我就说了书生不行,手无缚鸡之力不中用,当务之急还得我来力挽狂澜。”
“你先听我说完,别打岔,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了,不听我就不说了。”
“当然听,你快说。”
“然后……”
……
故事讲完。
“你的意思后来我死了,你活了?顾玉汝你有点没良心啊,你还想当寡妇是不是,打算跟齐永宁再续前缘?”
薄春山嚷着,气得鼻子都歪了。
顾玉汝简直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为什么关注的点总是很奇怪。
“我什么时候想跟齐永宁再续前缘了?都说了那是梦。”
“梦都是人的潜意识里反应,就好像当初我想娶你,日思夜想,我就天天在梦里娶你。”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他还专门举了好几个例子,“如果你不想跟齐永宁再续前缘,怎会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这次轮到顾玉汝被气糊涂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不讲道理,而且你也没有死,是我以为你死了,其实你没死。”
“那我没死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