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棠心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进了房间，两母女面对面坐在床上，互相看着。

　　叶青棠深吸一口气，说：“妈，您实话实说吧，我已经十岁了，什么都听得懂。”

　　贺丽华想了很久，小心翼翼说：“你姜阿姨和林纯爸爸的事，你知道吧？”

　　叶青棠心里一咯噔。她没对贺丽华说过姜妍离婚的事。

　　“您是指？”

　　“姜阿姨和林纯爸爸不住在一起，他们离婚了。”

　　叶青棠脱口而出：“您要和爸爸离婚？”

　　贺丽华愣了愣，叹气说：“是你爸爸要和我离婚。”可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伤感。

　　叶青棠说：“怎么可能？他敢？”

　　贺丽华点头，平淡说：“你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怀孕了。”

　　叶青棠难以置信。虽然叶建鸿有无数缺点，但出.轨真的超出她的想象。因为他上辈子没有出.轨过。他是说过他有好几次被别人带着去玩，但他都拒绝了。不是出于对婚姻的忠诚，而是不舍得花那个钱。他觉得女人不值得他花冤枉钱。叶青棠一直很相信这个理由。

　　“是你四叔带着他去的。”

　　叶青棠无语。她知道叶建锋确实有出去玩叫小姐的习惯。叶建鸿那几次被别人带的经历，叶建锋占了一半。

　　国家的经济发展得太快，人们富起来的速度太快，精神和思想却跟不上。穷人乍富的结果，是许多人丑态百出。像叶建锋这种乡村小老板，为了生意到处应酬，不外乎烟、酒、女人。男人逢场作戏几乎成了一种常态，女人在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男人懂得回家，把大部分钱拿回家就行。

　　叶建锋是老手，一向拧得清，但叶建鸿跟着他玩，不是把自己带进坑里吗？

　　——叶建鸿可不是掉进坑里了吗？

　　叶建鸿被叶建锋带着出去玩，那些女人贴上来，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之前贺丽华跟他说离婚，虽然他没当真，事情也不了了之，但他有点放进心里了，而且贺丽华忙着店里的生意，许久没和他亲近。叶建鸿被挑出火，一时想岔了，觉得叶建锋玩可以，为什么他不行？他就该贺丽华一点颜色瞧瞧，谁叫她赚了几个钱就上天了！

　　于是，跨过了那条线。

第29章 离婚

　　这种事,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有无数次。

　　不过叶建鸿吝啬, 好面子, 每次都好像是叶建锋带他去, 他不甘不愿, 半推半就, 找的还是同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外地人, 出来陪酒做皮肉生意, 陪了叶建鸿几次便说怀孕了, 问他要钱打胎。

　　叶建鸿第一次遇上这种事，顿时慌了手脚。他有妻有女，出来玩只是玩, 也知道这种欢场女人不可靠，哪里想到会闹出人命？那女人要钱打胎，要营养费要补偿，他都老老实实给了。那女人见他平时抠门，服侍得再好, 除了嫖.资还是什么都不给。没想到有怀孕做借口，他的手便松了。于是食髓知味, 三翻四次问他要。

　　到后来, 甚至反悔不想打胎了，跟叶建鸿说：“我肚子里这个可是儿子, 你舍得把你的大胖儿子打掉吗？”

　　叶建鸿闻言，惶恐不安地找上叶建锋，问该怎么办。

　　“万一真是儿子呢？”

　　叶家四兄弟，就他一个没儿子, 只有两个女儿。叶青棠再聪明出色，不是儿子，叶建鸿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他这样问叶建锋，叶建锋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那女的真的怀了叶建鸿的儿子，他想要。

　　叶建锋见识多，便教他，等那女人生下孩子，验过DNA证实是他的儿子，就拿一笔钱把那女人打发走，抱孩子回家，说是外面捡到的。

　　捡孩子回家养这种事，在农村很常见。以前捡回来的大多是女孩子，近年外来务工多了，流动人员复杂起来，被丢弃的男孩子也有。他们叶家就有好几家捡了孩子养的，最近的是一个五服堂兄，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还捡了一个女孩回家养。如果捡人的不是他的媳妇，大家都怀疑女孩是他外面的女人生的。

　　叶建鸿自然听说过那位堂兄的事迹，只是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有了主意后，心里大定。

　　然而他精明，人家也不笨。

　　发现叶建鸿重视儿子之后，那女人悄悄找到他的住处，带着一串老乡上门逼宫，要求他负责任，给她和肚里的儿子一个名分。

　　正好和回家的贺丽华撞上了，东窗事发。

　　事实证明，在这种事上，男人都是一样无耻。

　　叶建鸿和林纯的爸爸林立言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但第一反应都是逼妻子接受。叶建鸿搞不定闹事的女人，见她带着人来“讨公道”，想让贺丽华请贺世南来摆平这事，至于那女人肚里的孩子，也要贺丽华接受。

　　因为贺丽华生不出儿子，她结扎了。

　　叶建鸿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把王四妹和叶家的兄弟姐妹都叫来了，一边壮声势，一边对贺丽华轮番轰炸。

　　大意就是，如果贺丽华不接受，就离婚，叶建鸿另娶。

　　其实人人都知道，叶建鸿的本意不是和贺丽华离婚。他对贺丽华和两个女儿是有感情的，也也舍不得失去贺家这个财宏势大的岳家。他只是想要个儿子，弥补人生最大的遗憾。他想要贺丽华接受。甚至，如果贺丽华不愿意出钱养，他可以单独负责儿子的一切开销。

　　至于男人在外逢场作戏，风流快活，兜里有几个钱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这样，只要心在家庭，懂得回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过错。

　　不但叶家人这么认为，连一直疼爱贺丽华，给了她许多支持和帮助的亲生母亲杨珠也这么认为。

　　“叶建鸿他应该只是一时糊涂，他的心还是放在你和青棠欣棠两姐妹身上的。外面那个女人要不是怀了个儿子，哪里上得了台面？一个表.子，说出去都嫌嘴脏。叶建鸿想要的只是儿子，你就当是从外面抱养回来的，想怎样管教，还不是你说了算？往好处想，叶建鸿犯了这么一个大错误，以后在你面前说话，声音都要低一截。”杨珠说：“真离婚了，你一个小女人带着两个女儿，家里没个男人撑着怎么行呢？即使你想再嫁人，这样的容貌，这么大的年纪，又结扎了再生不出小孩，只能带两个拖油瓶，谁要你？以后青棠欣棠嫁人了，你老了孤零零一个对着四堵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杨珠说得太有道理了，如果贺丽华还是一年前那个自卑怯弱的女人，没有钱没有房产，完全受叶建鸿控制，他说东她不敢往西，面对这样的背叛和羞辱，大概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她已经变了。

　　她赚了钱，有了脊梁，想做什么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做到，不管叶建鸿帮不帮忙都没有影响。她认识了姜妍，被她离婚后依然自立自强的风采深深震撼到。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离了男人也能活得很好，甚至可以比男人活得更好。当她赚得比叶建鸿多，发现叶建鸿连一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却自负地听不进任何劝告，以为自己最聪明最能干。贺丽华越来越受不了叶建鸿的脾气，不想再被他控制。她变得有胆子提离婚，背着他在外面给女儿买房……

　　夫妻俩的关系冷淡了半年多，贺丽华看着叶建鸿被叶建锋带去应酬，夜不归宿，却默不作声。

　　有今天这个结果，贺丽华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不意外。

　　不意外叶建鸿没克制住男人的劣根性，意外他对儿子偏执一般的渴望，令贺丽华感到无奈心酸。

　　她没有拖延，安顿好叶青棠和叶欣棠，便对叶建鸿说：“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只要两个女儿。”

　　叶建鸿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脱口而出：“不行！女儿是我的，我不会给你。”其实他想说的是不离婚，但他直觉地抓住贺丽华最在意的点——两个女儿。

　　贺丽华说：“夫妻一场，看在你是青棠欣棠爸爸的份上，我不想和你闹得那么僵。但如果你不答应离婚，我们只能上法院。欣棠还在哺乳期，肯定是判给我的。青棠已经十岁，法院也会尊重她的意见。她想跟你还是想跟我，你自己心中有数。而且，你出轨了，是过错方，到了法院，要分割财产，你的房子、存款，都要分我至少三分之二，或者你净身出户。你自己想清楚。”

　　叶建鸿不懂法院的歪歪道道，但扯上公安、法院这类机构，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他也没怀疑贺丽华的话的真实性，一提到财产分割，净身出户，他的脸色变了。

　　“我不要儿子了，带那女人去打胎。我们不要离婚。”叶建鸿忍痛说，憋屈地作出让步。

　　“我要离婚，我跟你过不下去。”

　　叶建鸿仿佛受到巨大的屈辱，不解问：“为什么？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

　　贺丽华用一种“你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的眼光看着他，面露鄙视。

　　叶建鸿的眉头皱得死紧，含糊说：“这次的事，是我做的不好……但见过鬼还不怕黑吗？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太迟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不会再相信你。”

　　“你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我怎样？谁家男人有能力不用应酬的？你看叶建锋老婆，她什么时候说过叶建锋半句？”

　　“我是我，别人是别人。”

　　“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非要把好好一个家拆散，让叶青棠叶欣棠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你才心安理得吗？”

　　贺丽华说：“起码，我自由了。”

　　见贺丽华油盐不进，叶建鸿暴跳如雷。贺丽华止住他要继续说话的嘴巴，下通牒：“我们去民政局离婚。如果你不同意，我会到法院上诉，请求分配你的财产。你好自为之。”

　　她没有试图说服叶建鸿，两人的思维方式不在同一个频道。叶建鸿有自己特有的一套逻辑，他只会按自己的逻辑做事。除非他能自我醒悟，不然谁都无法说服他。贺丽华和他讲道理等于鸡同鸭讲，行动最实际。

　　叶建鸿不知道贺丽华带着两个女儿住在哪里，只能去贺家请杨珠帮忙劝贺丽华，他也经常去麻辣烫店，试图堵贺丽华，逼她改变主意。看到麻辣烫店客似云来，他也开始想贺丽华是不是赚了不少钱。

　　贺丽华不见叶建鸿。杨珠一开始还有心劝和，但后来叶建鸿被那女人逼得没办法，居然让她住进家里，杨珠气得血压上升，彻底撒手不管了。

　　叶建鸿觉得自己冤枉极了。那女人天天拿自己的肚子说事，一言不合就说要去打胎。贺丽华又铁了心和他离婚，如果真离了，他老婆没了，女儿没了，难道连儿子也要没吗？所以投鼠忌器，只能暂时安置好那女人。

　　叶建鸿拖延时间，不想和贺丽华去民政局离婚。贺丽华的心肠却硬得很，真的去法院起诉离婚，法院传票寄到叶建鸿手上，他立刻急了。他不想分财产给贺丽华！

　　于是，在叶青棠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人真的离婚了。贺丽华没有分到叶建鸿的房子和存款，拿到两个女儿的监护权。双方的财产各自归各自。

　　叶青棠看到离婚证和离婚协议书，愣了半天无法回神。

　　对于贺丽华来说，叶建鸿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但要说他坏得彻底，好像也不是。说白了，他就是自私自利，自尊心和虚荣心都极强，容不得家里人不听他的话。当上辈子的他对病重的贺丽华见死不救时，叶青棠对他真是厌恶到极点，想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但他对她的养育之恩，她也无法忘记。

　　叶青棠深深意识到，上辈子是上辈子，上辈子发生的事，再也回不去了。

第30章 未知

　　拿到离婚证, 贺丽华第一反应是解脱，仿佛一直以来压在肩上的重担卸下来了。第二反应是担忧，怕叶青棠接受不了。她知道女儿和她更亲, 甚至离婚的事, 一开始是她先提出来的, 大概是受了林纯的影响。但叶建鸿终究是她的父亲。父母和子女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见叶青棠愣了半天无法回神, 贺丽华揽住她的肩膀, 心疼说：“对不起, 是妈妈太自私了……”

　　叶青棠立刻回神说：“不, 妈妈, 您做得对，我支持您。”

　　贺丽华产生离婚的想法没哭，知道叶建鸿出轨, 连私生子都整出来的时候没哭，真的离婚了，也没哭。但听到叶青棠这一句话，突然泪如雨下。

　　她和叶建鸿做了十年夫妻，生了两个女儿, 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没有感觉？就像是身上的一块肉, 她迟钝地发现这块肉坏死了, 会影响她的健康，依然狠不下心割掉, 直到这块肉长了蛆，她终于狠下心割掉了，仍然痛彻心扉。

　　有时候午夜梦回，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她, 看似有夫有女，生活勉勉强强过得去，实则什么都抓不住，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承受着，无能为力。

　　如今和叶建鸿离了婚，痛苦归痛苦，她却知道，她必须这么做。她不能一直受叶建鸿的思想影响，任他把她拖进他的逻辑里，无法翻身。

　　离开他，她才有掌握自己命运的真实感。

　　这些想法，贺丽华自己都懵懵懂懂，无法与人分享。即使分享了，父母不会理解她，社会也不会理解她。他们只会说她矫情，说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不会明白她只是她，不是别的女人。

　　叶青棠的支持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就像给惶惶然的她吃了一剂定心丸。

　　——她没有错，她做得对！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贺丽华工作起来更认真，更刻苦了。她和姜妍的来往越来越密切，做的事，连叶青棠也不知道，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和她商量。

　　叶青棠既欣慰又担心，但什么都没说，放手让她飞。

　　九月一日，五年级第一学期开学，因为叶青棠住在镇上，林纯家的车子接了林纯之后，又到镇上接叶青棠，两人一起上学。

　　林纯很喜欢这个安排。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叶青棠抢到家里长住。尤其是叶建鸿出轨，贺丽华和他离婚后。林纯觉得她和叶青棠的经历太相似了，一对难姐难妹，同病相怜。她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就该结为异性姐妹——她最近在看《三国演义》。

　　两人在开学的第一天就被叫进校长室。一同被叫进去校长室的还有舞蹈队的其他成员，包括八个正选队员，和一个候补队员，赵婉苓——她最终还是被黄老师塞进舞蹈队，以防正选队员在表演前出问题。胡校长支持黄老师的决定。有赵婉苓在，梁芳菲就一直臭着脸。如果不是到市里、省会表演的机会太难得，她已经退队了。

　　胡校长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学校的舞蹈队被选中，将作为表演队伍参加市里的十一国庆晚会。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他带头鼓掌。

　　事情从镇里上升到市里总是高大上的。九个小女生跟着鼓掌。

　　黄老师欲言又止，也鼓掌。

　　胡校长鼓励了舞蹈队一番便打发掉她们，单独和黄老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