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元眼前一亮:“王爷这是见过她俩了?说起来我自打回来后便被父亲拘在家中,都不得空去听她俩唱曲。她俩如今怎么样,过得可还好?”
“放心,有本王照应着,总是差不了。”
“那我可要谢过王爷了。”
封瀛听他俩一说起烟花柳巷之事便津津乐道,不由皱起了眉轻咳一声。陆嘉元多少有点惧怕,赶紧冲恭亲王挤眉弄眼示意他先收口。
恭亲王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刺啦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露出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冲封瀛道:“皇兄你这人当真是无趣。你自个儿过得跟庙里的和尚似的,还要为弟跟着你一样?不成不成,人生在世享乐二字,我可不当那古板又无趣之人,连上明月楼喝酒都崩着一张脸,吓得姑娘们琵琶弦都断了好几根,那也太无趣了。”
陆嘉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显然是想到了先前封瀛因公事去烟花之地时的模样与做派。别说当真是脸黑得吓人,半点怜香惜玉都无,拿姑娘们都当西北的契丹鲜卑人,恨不得杀而快之。
“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陆嘉元感叹了一声,这才发现封瀛凌厉的目光不知何时扫了过来,害他只觉脖子一紧,灰溜溜就往恭亲王身后躲。
恭亲王便当起了和事佬:“皇兄你多少给他点面子,今日咱们好歹是来贺寿的,嘉元可是陆老太太最中意的孙子,你可别把人吓坏了。”
陆嘉元听着这话总觉得何处有点怪异,却又说不上来,正不知该不该接时,便听恭亲王又不怀好意地打趣封瀛:“只是我倒好奇,你这人向来不爱凑热闹,像这种场面备一份厚礼送来也便是了,怎还亲自跑了一趟?”
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他也给捎带上了,所以恭亲王怎么想都觉得他意有所图,且图谋之事还与自己有关。
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位六皇兄的,哪里是会在意人情世故之人。就算他与陆嘉元交好,那又何苦拉上自己作陪?
恭亲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让人给带进了沟里,一时间不由苦笑起来。
封瀛倒也未出声反驳他,将茶盅往旁边一搁便冲他道:“你平日里最好吟诗作赋讨姑娘们欢心,今日既来了此处何不做诗一首,给老夫人的寿宴添点喜气。”
恭亲王一脸纠结:“作诗自然无妨,只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怀好意呢?”
封瀛扫他一眼,平直的唇角起了一点弧度,看得恭亲王愈发后背发凉。正琢磨着该作首什么诗,走到书案边准备提笔时眼珠一转,又惊叫起来:“这事儿不对啊,皇兄你为何自己不做?我那点文采也不过就是文人看着我的身份谬赞一句罢了,你便不同了。当年在上书房时,你的诗文策论那都是得太傅赞赏的,你让我作诗岂不是班门弄斧?”
封瀛起身走到书案前将笔塞进他手中,居高临下颇有威势地沉声说了句:“让你写你便写,无须多话。”
恭亲王当即嚷开了:“这是以大欺小吗?陆嘉元你可看到了,这人当真是霸道极了。”
嘴里这般说着,手中的笔已在纸上动了起来,不多时便作了一诗咏莲的七绝。他都懒得等墨迹变干,抄起那纸便递与封瀛:“拿去吧,我的好皇兄。”
封瀛便将诗交给了陆嘉元:“八皇子手书新诗一首,你不如拿去后院请众人品评一番。”
恭亲王一听差点吐血,什么意思,还要拿去给女眷们欣赏?当真是出丑丢人的不是他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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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方才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自打听说两位王爷来了之后,各家夫人与小姐便都静了下来。原先走动玩闹的都一一落座,有些喝茶的连茶盅都搁下了,还有些胆子小的一听到摄政王的威名,吓得脸色先白了一层。
一时间后院颇为冷清,最后还是陆老夫人大手一挥,笑着让众人不要拘束,又把几个小辈叫到跟前来拉着说话儿,这才慢慢又把气氛活跃了起来。
只是到底和先前的放松自在有了些许不同,摄政王的到来成了一把横在众人头顶上的刀,总有种随时会砍下来的错觉。
尤其是前一阵因着三皇子谋反京中被清洗了一帮世家贵族,余下的便愈发战战兢兢。虽说没有直接参与三皇子之事,但保不齐会跟某家反逆牵扯上点亲眷关系。若是摄政王有意找麻烦,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时间夫人们都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小姐们也都不敢再嘻戏打闹。直到陆嘉元着人将恭亲王做的那首诗送过来,后院的气氛才又活络了几分。
恭亲王生性风流文采斐然的事儿众人皆知,眼下便都借着品诗的由头对他大肆夸赞了一番,顺便也不着痕迹了拍起了封瀛的马屁。
甭管有用没用,说两位亲王的好话总是不会错的。
来送诗的管事还同陆老太太道:“王爷的意思是听闻后院内来了许多才情出众的姑娘,便想请人品评一二,或抛砖引玉搞一场诗会,或借题喻景做两幅书画也是极好的。”
陆老太太一听便明白了过来,这是有意在考较姑娘们了,当下便点头应了,又转头看了眼厅内一众如花似玉般的娇美人儿,笑道:“那你们便都露一手吧,好歹别拂了王爷的好意。”
众女便起身应是,一时间有人开始琢磨怎么做诗,有人想着该写点什么,还有人便起了作画的心思。
正当她们准备之时,前头又有话传了过来:“慎亲王殿下说了,既是恭亲王殿下作了诗,他便出此次的彩头。”
说着便让人拿了上来,众人凑近一看,竟是十打十的一托盘的金元宝。折算成现银能值不少钱,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这般直接倒是很符合摄政王说一不二的性格,且送元宝不比其余私物,得了也不好拿出去借他的盛名作威作福,这份彩头当真实惠又无错处可挑。
阮筝原本没有争抢的心思,看到那一满满一碟子的元宝,又有点心痒起来。
她忙着看那些元宝,一时没注意到一旁妹妹阮茱短短瞬间眼里闪过的几个心思。在听得封瀛来了陆府后,她的心便已活络了几分。后来眼见恭亲王作诗,她便知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
眼下又见到封瀛给出的彩头,便愈发想要拔得头筹了。不是为了钱财,只因那些金银乃是他的物什,那上面或许还沾染了他的气息。那个她心头风姿绰约的少年郎,今日或许还有机会再见一面。
想到这里阮茱红着脸低下头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眼前飘忽的裙摆上。她再次抬头,果真看见姐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下便道不好,赶紧拿眼神示意了坐在陆老夫人身边的母亲。
长公主自然心领神会,便主动对陆老太太道:“我家茱儿自小身子弱,姑娘们要上院子里吟诗作画她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且让她坐在屋内陪我便是了。”
陆老太太便笑道:“公主说笑了,二姑娘诗画极为出众,今日这彩头说不定要被她得了去,岂有不参加之理。你自放心,我着人安排一间临窗的屋子与她,再让人从旁侍候着,保管不会叫她累着。”
“那便谢过老夫人了。”长公主又看一眼人群中那素雅高洁的身影,“不劳烦老夫人着人侍候,令她姐姐跟着便是了。她们两姐妹自小交好,互相有个照应便最好了。”
陆老太太自然不会不准,立即便着人安排起来。很快阮筝两姐妹便被迎进了一间书房,阮茱进屋后立即便打发了引她们过来的丫鬟:“劳烦几位姐姐了,此处无须人再侍候。”
长公主之女发话丫鬟们哪敢置喙,自是听话乖乖退下了。
阮茱待她们一走便关了上门,随即假惺惺地冲阮筝福了福:“那便劳烦姐姐了。”
又来这一套,阮筝早已见怪不怪。
从前她俩出门做客便是如此,阮茱若想在人前表现,便会借口身子不好要一间单独的屋子,然后两姐妹进去一通操作,出来时她手中便会多一幅新绘的画作。
此举屡试不爽,每回都能叫她得逞。
阮筝这回本无所谓帮不帮她,只是一想到那碟子元宝又有点心疼。正动小心思时,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她便转身给人开了门。
只见门前站着一位小丫头,后头还跟了个弱柳扶风的妍丽少女。小丫头冲两人行了一礼,笑道:“这位是沈姑娘,老太太知她身子虚弱不能吹风,特让我带过来与两位姑娘在此处作伴。”
阮筝听了眉头一挑,这敢情好,来了个外人,今儿这戏唱起来可就热闹了。
第32章 吃醋 早知她这般娇弱,他便该轻一些……
来的这位沈姑娘阮筝先前在席面上已是打过招呼了。知道她是尚宝寺少卿的长女, 闺名叫做碧君。
当时两人同席而做,沈姑娘突然柔声提醒她:“阮姑娘若是平日里脾胃不适,这黄豆酥还是少食为好。”
阮筝当时便很惊奇, 一来好奇她从何处看出自己胃时有不适, 二来也好奇她怎么懂这食物与脾胃相克之理。
沈姑娘便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外祖家从前是开药堂的,我儿时常去玩耍, 是以懂得一些皮毛而已。”
她虽这般自谦但阮筝还是看得出来,这位沈姑娘神态落落大方, 说起医理来条理分明, 显然于此道颇为精通, 绝不只是略识皮毛而已。当下便觉得颇为投缘地与她聊了几句。
眼下又在此处碰上, 阮筝自是热情上前,拉过沈碧君的手便将她带进屋内, 嘴里已是沈姐姐长沈姐姐短地叫了起来。
她还特意把沈碧君介绍给了阮茱:“沈姑娘方才还教我少食黄豆酥,二妹妹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适也可问问她,她于医理当真精通得很呢。”
阮茱这会儿哪有空管什么医理不医理的, 在看到沈碧君这个外人后,她的内心便犹如钻出了一大堆蚂蚁, 正咬得她浑身上下都疼呢。
原本想好的偷龙转凤招式这会儿便不好使了, 当着沈碧君的面,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阮筝替自己作画的。
可如此一来她又该怎么向陆老太太交待, 还有外头那些等着她一鸣惊人的闺秀们, 也是颇为难应付。
阮茱这些年行走于京城女眷圈子, 靠的就是一手书画绝技。说起来背地里记恨她盼着她出丑的人不在少数。她曾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地里嘲笑她姿色平平却心有不甘, 总想以才情博名声。
今日这些人也来了,若是她无缘无故画不出一幅好画来,回头还不知要被人如何耻笑。
想到这里阮茱的脸色涮得便白了。
沈碧君见状便关心道:“阮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妹妹向来如此,沈姐姐不必担心。”
阮筝说着亲热地扶起阮茱的胳膊,将她扶到了椅子边坐下:“且坐一会儿喝口茶便会好的。一会儿咱们一起作画如何?”
沈碧君赧然一笑:“我书画皆寻常,今日的彩头必是没有我的份的,但二姑娘的画惊才绝艳我曾有所耳闻,今日能一开眼界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一顶高帽子戴下来,阮茱的脸色便更难看了。好在她还有几分急智,听到姐姐的话后便点头道:“是啊,不如咱们先喝杯茶。”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唤了在外头守着的小丫鬟,请她为她们布置一套茶艺来,又冲沈碧君道:“我虽头次见沈姐姐,却只觉得一见如故,一会儿定要请沈姐姐喝一杯我亲手泡的茶。”
阮筝看着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便意识这其中一定有鬼。只是她也好奇阮茱会做些什么,便没有阻止她,带着笑意默默地看着她忙东忙西。
丫鬟得了令后很快便搬了整套的茶具过来,还要说留下来侍候,却被阮茱笑着拒绝了。她坚持要自己亲自泡茶招待沈碧君,连阮筝都不让插手帮忙。
“两位姐姐坐着就好,剩下的我来就行。”
阮茱在家里也曾学过茶艺,这会儿做起来也颇为像模像样。阮筝便拉着沈碧君在旁边坐下,一边同她说闲话一边盯着阮茱泡茶的两只手。
看着看着她便大约猜出妹妹今天是要做什么了。那丫鬟拿来的茶是普洱,这会儿壶中装着的便是刚煮沸的水。这水哪怕听滴一滴到手背上都是烫得很呢,她这个妹妹对自己倒也下得去手。
果真人是被逼出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便想到自我解救之法了。阮筝都有点佩服起这个二妹妹来。可就这么让她如了愿总觉得有点不称心,阮筝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破解之法。
正琢磨着,就见阮茱伸手拿起茶壶便要做戏,就在这时沈碧君似乎看出不妥,惊呼一声“小心”便直接出手去替阮茱挡泼出来的热水。阮筝反应也快,立马就伸手去拉她,结果手来不及缩回去,和沈碧君两人同时被那一壶泡茶的沸水泼了个正着。
屋内三个姑娘同时发出了惊叫声,伴随着茶壶落地的破碎声,守在外头的小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来。
但此刻为时已晚,富平侯家和尚宝寺少卿家的两位大小姐同时被烫伤了手,而始作俑者富平侯家的二小姐竟然两眼一翻,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书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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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堂内此刻只剩下了陆嘉元和封瀛两人,恭亲王做完诗后便去了前厅与人喝酒作乐去了。
陆嘉元便劝封瀛:“你好歹也到前头去露个脸,来都来了,窝在此处做什么。又不是那等不能见人的大姑娘,出去跟人喝两杯不更快活?”
封瀛瞟他一眼:“你确定那些人盼着跟我喝一杯?”
“呃……”陆嘉元一时语塞。也是,封瀛这么大的一尊佛确实不适合出现在前厅,有几个人受得了他这千年老寒冰的凉意。只怕他一出现在席面上,得生生冻死几个。
“算了,你还是与我在这儿喝几杯吧。”陆嘉元说着便要吩咐人上酒,却被封瀛拦住。
后者问他:“人可安排进去了?”
陆嘉元神情一凛,随即又笑了:“你是说沈碧君?那是自然。我让我祖母出面,以她身子不好为由安排与富平侯府两位姑娘待一间屋子了。不过我有些不明白,你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封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那日阮筝当着他的面絮叨了半天,说的全是这些年在家中受的委屈。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她常年为妹妹代笔作画之事。
富平侯府有一位擅长丹青的小姐,这事儿封瀛也听人提过一耳朵,只是当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那一家不记起便罢,若当真细细追究起来,那位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长公主,跟他是颇有一点恩怨的。
只是他如今还不想计较,所以也懒得理她家的事情。直至最近碰上了阮筝,才算对这一家多了几分了解。
果真如他所料的那样,高门大户内里颇多腌臜之事,这种用长女的画为次女博名声的事儿,倒确实像那一位能做出来的。
毕竟一个是她亲生,另一个只怕在她眼里就是野种。
所以他今日特意拉了恭亲王来,让他做诗是第一步,拿去后院让人品评是第二步,给出彩头逼人作画是第三步。而把沈碧君塞进去便是最后一步。
陆嘉元见他蹙眉沉思好半天都不言语,脑中突然蹦出个骇人的念头:“今日外面日头毒,沈家妹妹的身体确实不宜久晒,你这也算是在照顾沈家妹妹。只是你这么做,难不成竟也有了那样的心思?”
一想到封瀛有可能钟情于沈碧君,陆嘉元便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偏偏是沈家女呢,换了今日后院任何一个其他女子他都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