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就笑她:“也不是头一回收礼, 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那是长公主赐给女儿的,当然不一样。”
“你四婶不也给过你不少好东西。”
“可都不如这个贵重呢。”
陆夫人一听不由眉心微蹙。她也没料到长公主这次出手这么大, 居然给了女儿那样贵重的礼。这一套头面极为华贵, 尤其是其中的一支乘凤挑心镶宝石金簪更是价值不菲, 且是有钱也难得的好物。
这样的重礼长公主只给了陆善沅一人, 其余几房的姑娘全都比不上,连乐平公主亲出的女儿都不如她女儿得的这一匣子宝物来得精致。
长公主这个人做事情还真是直接而大胆, 几乎是明着告诉众人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促成阮茱与陆嘉元的婚事。
难怪乐平公主说她跋扈,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陆夫人当了这么些年的将军夫人, 也养出一点说一不二的小脾气,又想到长公主当年那般待自己的闺中好友, 就更不愿意与她结这门亲事。
她与江莹定下的娃娃亲, 凭什么要落到长公主的女儿手里。想到这里陆夫人看一眼女儿, 淡淡道:“既是贵重便让人收起来吧, 往后少戴。”
陆善沅有些不乐意, 但一想到那套头面实在华贵, 轻易不能戴出去见人, 也只能回屋好好欣赏一番,便叫丫鬟妥帖地收了起来。
望着那被锁进柜中的锦匣,陆善沅心头对长公主母女的好感也升了几分。那个叫阮茱的姐姐虽不及阮筝艳色动人, 却低调可亲了许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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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庄小院的正房之中,阮茱正叫人摆放自己带来的许多物什,看着不甚阔达的屋子皱眉道:“母亲,咱们当真要在这里住下吗,这得住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要多住几日,娘都打听好了,虽说这次是陆府女眷前来避暑,但陆夫人已通知了陆小将军,只怕他转眼便到。”
阮茱心思一动,忍不住道:“那他是一人前来吗?”
长公主挑眉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是前来避暑,他是不是也会招呼几个朋友一道来。听说这别庄占地极大,前后好几进院落,侍候的仆从也多。”
长公主没说话,脑海中闪过当年二妹出嫁时的风光场面。比起她用尽手段嫁进阮家,二妹与陆家四公子的婚事算是顺风顺水。陆家诚心迎取,淑妃那边也是风光嫁女。这处别庄便是二妹的陪嫁,听说还是父皇所赐。
当年为了这个她还去父皇跟前发过小脾气,得了不少好处这才罢休。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父皇已然不在,她的荣光也日渐式微。倒是二妹过得肆意潇洒夫妻和顺,比起她来更为舒心惬意。
长公主有点气不顺,随口回了女儿一句:“谁知道,大约是要请几个至交好友的。他与那一位关系向来好,说不定会把他也请来。”
阮茱的心跳不由停跳了一瞬,不置信地追问:“当真吗?”
“就算来了也会在前院待着,与我们后宅无关。至多我与你二姨与他见一面叙叙兄妹情罢了。”
其实哪来的什么兄妹情,当年她胞兄元康帝逼死了继后,那一位只怕在心里早已将她恨透。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从来没有兄妹情深。
阮茱却是满心欢喜,坐到了母亲身边开始撒娇:“娘,你当真要将我嫁给那个陆嘉元?”
“怎么,你觉得他哪里不好?”
“母亲没听说吗,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除了去军营外剩下的大半时间都流连烟花之地。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长公主一听却不以为然地笑了:“如何不能,这样的人方才是最稳妥之人。他虽流连烟花之地,但于公事上却从未出过差错,可见他是个心性极强之人。那些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更何况比起在屋里养些通房妾氏,给还没过门的正房娘子难堪,他这样的更叫人省心。不过是些青楼女子,难不成他还会对她们动心?男人喝酒寻欢是常事,与其让他在家中守着某一个小贱人日日不进你房门,倒不如在外头玩,好歹都是些露水姻缘。”
长公主这是想到了自己,她这一辈子算是栽在了阮怀澹手中,谁能想到他对元配如此深情,宁愿纳个不入流的宋姨娘也不愿上自己屋里来。
她这一辈子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一回。
看着灯下女儿瘦弱的脸颊,长公主心里愈发计较起来,却不料阮茱这会儿心思早已不在陆嘉元身上,全都飞到了另一个男子身上。
若这一回他也来的话,自己要不要寻个机会,将多年心事付诸于实际?
一想到能被他伟岸英挺的身子纳入怀中,阮茱不自觉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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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热闹了大半日的别庄终于安静了下来。各屋里的灯渐次吹熄,夫人小姐们由丫鬟们侍候着全都上床歇息去了。
阮筝白日里睡得多,这会儿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她站在后院通往外头的院墙下,抬头看着并不算高的砖墙。
别庄不同于京中宅院,虽是占地广院墙却修得稍矮。只消找几块石头垫起来,她再爬上去便能垮过院墙去到外头。
她白日里都看好了,从这一处院墙翻出一路往东行,很快便能到达青雀山后山,她来一趟不容易,自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去后山的庵堂一趟,若是能见着亲生母亲那便再好不过。
即便见不着,也要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好,身子是否康健。
在今晚看到长公主与二妹母女情深,陆善沅歪在陆夫人怀里撒娇的场面后,阮筝这会儿便更盼着见生母一面。
把母亲抱在怀里的感觉什么样,她也好想体验一回。
阮筝想到这里,回头看一眼两个丫鬟,吩咐她们去寻石块。青黛傻呼呼地便应下了,正要转身去寻石头,却被白苏一把拦住。
白苏看着阮筝劝道:“姑娘当真要出去?”
“你不愿意放我出去?那也成,你回屋替我看着那些人去,我自己想办法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苏赶紧去拉阮筝的衣袖,“这不是担心姑娘嘛。天都黑了,你这样贸然上山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是好。”
阮筝也知道此行有一点危险,可她难得出门一趟实在机不可失。更何况长公主已然来了,她原本想白日里寻个机会出门,这下眼看也成不了。若不趁着今晚人困马乏的时候出手,再往后她便会叫人盯得死死的了。
阮筝默默咬唇,看向两个丫鬟:“若是不放心,你们便随我一道去。”
“这……姑娘今日是非去不可?”
“是。”
白苏没法子,只能放开青黛和她一道去寻石块来。两人合力抱来了好几块砖石,仔细地替阮筝垒好。青黛还自告奋勇打先锋:“我先出去探探路,到时候也好接着姑娘点。”
白苏觉得这话有理,便扶着她先踏上了垒好的砖石,小心翼翼助她爬上院墙,嘴里不住叮嘱:“你看着点,千万当心了,待落地后叫一声,我再扶姑娘上去。”
青黛嘴里应着是,很快便利索地翻过院墙落到了外头的泥地上。阮筝挑院子的时候动了点小心思,特意挑了这处最偏僻安静的,这会儿院里的人都睡下了,她们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轻易无人能发现。
待青黛翻出去后,阮筝便挽起袖管准备攀墙。她又跟当日一样穿起了男装以便行事,只是她踏上砖石趴在墙上,耳朵贴着冰凉的砖块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青黛唤她的声音。
这丫头是怎么了,刚刚跳下去的时候明明挺顺利啊。
阮筝忍不住出声唤青黛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居高临下看一眼白苏,示意她扶自己上墙。
“别是出了什么事,我上去看看。”
说完她便踮起脚尖一个用力,翻身跨坐到了院墙上,正准备对着底下的青黛抱怨两句时,身子猛地一晃,差点儿从院墙上摔下去。
青黛此刻比她好不了多少,或者说比她还要震惊,望着眼前骑在马上身形高大的男子,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她抬头去看阮筝,见她横跨在上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又惊得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小心。”
还没等她出手,马背上那人早已飞身前来,利落地踏在砖墙上,只见他衣袂翻飞几下,很快便又稳稳落到在地上。
除了他之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正是着男装的阮筝。
阮筝被人突然从墙头抱下来吓了一跳,借着月色盯着身侧男人瘦削而分明的侧脸看了片刻,忍不住深咽了一记口水。
还当再也见不着他了,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这样的情形下与他再次撞见。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对他抱以何种表情,只能愣怔地望着他的脸孔出神。
封瀛不必看也知对方此刻正看着自己,于是抬手轻咳一声,将那两人的魂都给召了回来。
他扫了阮筝一眼,视线落在了她的裤管上,脑海里出现了两人头一回见面时的情景。
那一日在青雀山中,她也是这么一副男子打扮,但与那日相比她显然更为出格,那天好歹还穿一身直裰做书生打扮,今日这是完全将自己当作男子了,这一身短打像极了谁家的小厮家丁,着实有些出格。
封瀛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挑眉看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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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家中小弟逃课不上学时被夫子逮着的样子。她一时语塞想不好该答些什么,就听对方又道:“是觉得今晚月朗星稀,想要游山玩水?”
阮筝听出来他是在讽刺自己,立马有点不高兴:“我、我就出来随便走走,谁说要爬山了。”
“穿成这样随便走走?”
阮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束,瞬间又没话了。她自知理亏便索性不理对方,把头撇向了一边。
院墙边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中,不远处的黑暗中却有一队人马隐藏在树林中,为首的男子骑在马上蠢蠢欲动,却被另一个抬手拦下。
“别去。”陆嘉元笑着摆摆手,示意孟朗别冲动,“这是你家王爷的家事。”
孟朗是个粗人脑子不带转弯,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明明白日里忙了一天,追踪到此处正该寻个地方休息,怎么王爷突然就跑院墙边跟人说起话来了?刚才看他从墙边救下来的那人仿佛是个男子。男人有什么好救的,这么点高的院墙还怕摔死不成。
莫非是个小白脸?
孟朗一下子想到了歪处,担心地问陆嘉元:“小将军,这、这是什么家事?”
陆嘉元笑得更欢了,扭头看他:“自然是你家王爷娶妻的大事。”
“娶妻?”孟朗疑惑地抓抓头发,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还是下令身后亲随原地待命,不许轻举妄动。
不管怎么样,王爷动了娶妻的念头就是好的,别的暂时先不管了吧。回头问问韩逸那小子,他整天跟着王爷进进出出,想必会知道得更多。
所有人摒息凝神,皆同时望向了前面院墙外的几人,夜晚的树林显得格外安静,若不走近细看根本意识不到这里竟有大批训练有素的王府骑兵,正在暗夜里无声地注视着自家主子与人……谈情。
阮筝自然也没注意到,她这会儿有点骑虎难下。人是已经翻出院墙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却一时没了主意。眼前这人显然不准备放她走,那她难道还要再翻回去不成?
这人怎么回事儿,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偏又出现了。
越想越生气,阮筝更不愿理他了。封瀛也不逼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又转向了旁边的青黛。他手握马鞭指了指青黛,沉声道:“你来说。”
青黛被这无形的威严吓得腿软,不自觉地就跪了下来:“回、回大人的话,姑娘是想出门去后山……”
话没说完就被阮筝捂住了嘴,顺便还被她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阮筝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跪什么跪,你是我的人何须跪他。你理他做什么,他是天王老子吗,干嘛回他的话。”
青黛讪笑着和阮筝咬耳朵:“姑娘,他刚刚还救了你。”
“谁要他救了,就这么点高的围墙,我自己跳下来就行,用得着旁人帮嘛。”
“不是的姑娘,我们都小瞧了这院墙,我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这会儿还疼呢。幸好姑娘没有跳。”
阮筝一听就要蹲下去查看青黛的伤势,却被她拦住了:“不妨事的姑娘,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又劝她,“要不今晚就算了吧,咱们先回去吧?”
“不成,”阮筝一口回绝,“你先回去,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成,这也太危险了,明日白天再去吧姑娘。”
“白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还怎么去。你也别劝我了,今夜我是非去不可的,谁也拦不住我。”
这话看起来像是对青黛说的,但却更像是对那个男人说的。阮筝梗着脖子刚放完狠话,就听暗夜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笑,阮筝气得瞬间就想炸毛,但一想到青黛伤了脚,又只能强压下火气向对方求助。
“我丫鬟伤了脚,你帮忙把她送回去好不好?”
像刚才那样使点轻功,应该很容易就能把人送回院子另一头去。
青黛却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要不姑娘,我还是陪你去吧。”
“去什么去,你可别拖累我,赶紧回去休息,若是有人来问就替我挡着点。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