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止渊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虞昭莫名,不禁有些紧张,难道这句话哪里犯了他的忌讳?
却见傅止渊伸手抚了抚虞昭脸颊,语气温和,“前日同昭昭说的,看来昭昭尽是忘了。”
“私下无人时,昭昭何必守那些规矩?什么臣妾、陛下,我不爱听,昭昭要怎样才能记得,我希望你我能做对平凡夫妻呢?”
傅止渊墨色的眸子瞧着虞昭,眼里的情绪似宠溺,又似乎掺杂了些旁的东西。
虞昭张了张口。
她万万想不到竟是这个原因,这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她这样说了,想必是真的很希望她同他私下里相处时,能如他所说那般放松自然。但……想起新婚夜这人对她说的那些话,虞昭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偏了脸,两颊微微鼓起,瓮声瓮气地,“知道了。”停了片刻,又道:“傅小六。”
虞昭实在是不明白,看起来如此冷峻威严的一个人,怎会让人喊他这般幼稚的昵称?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傅止渊这才笑了起来,继续拉着她往里走。
“你若是真想去见太后,遣人知会我一声,我同你一起去。”
虞昭心里一咯噔。
她连忙出声婉拒:“你、你每天管理朝政已经很累了,不用陪我去,我有那几个丫鬟陪着也是一样的。”
傅止渊笑了笑,没有接话。
虞昭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她方才说的话,这帝王听进去没有。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菜是早就布好了的,就等傅止渊过来用膳了。
虞昭低着头默默吃饭,心里想着若是傅止渊也去,该怎么办。正出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筷子,将一块炙肉夹到了她碗里。
虞昭一愣。
这炙肉是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因为今晚宫人把它摆在了傅止渊那头,虞昭便没打算吃了。但没想到傅止渊竟正好夹给了她,是巧合么?
虞昭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傅止渊的声音传来。
“好好吃饭,昭昭身体不好,更需多吃些。旁的事情,吃完饭再说。”
都这样说了,虞昭也不敢走神了,只专注地吃饭。
她看着碗里的炙肉,想了片刻,夹了块鱼肉给傅止渊,随后便迅速低下了头,乖乖吃饭。
傅止渊看着碗里的鱼肉愣神。
半晌没动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才夹起那块鱼肉慢慢吃了。
他看着低头吃饭的虞昭,抿了抿唇。
“昭昭,若说,我与太后的关系不好,我不希望你亲近她呢?”
啪的一声。
虞昭的筷子掉了半根。
第8章 试探 这倒是方便了她掌控这个小皇后。……
翌日。
层层堆叠的浅金帐幔里,一小截莹白的皓腕露了出来,只见那素手轻轻向上一挑,帐帷底下的芙蓉面便露了出来。
虞昭阖着眼轻声呢喃:“怀玉,进来替我洗漱吧。”一幅睡意未醒的模样。
昨夜傅止渊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没有接话,饭桌间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但随后傅止渊便状若无恙地提起了别的话题,虞昭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可那厮却在晚间不消停,抱着她不放,细细亲吻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了,那暴君却不说话,只逮着她亲。
亲着亲着,虞昭睡着了……
“娘娘。”怀玉掀开帐幔,唤了虞昭一声。
虞昭乱飘的思绪终于回神,目光慢慢定格在了怀玉秀气温柔的脸上。她胡乱地点了点头,由着怀玉将她拉了起来,按部就班地洗漱、穿衣、束发。
穿衣服时,虞昭顿了一顿,“挑件温柔大气些儿的吧。”
今日,还是要去慈宁宫一趟。
她终于知道昨日孙嬷嬷的话怪异在何处了。
——“太后性子寡淡,不喜吵闹,陛下便命旁人不许经常叨扰,免得扰了太后清静。”
据她所知,虞凤儿分明不是什么寡淡的性子,相反极爱热闹,既然如此,又怎会自请前去礼佛?这样看来,所谓的“陛下因为太后喜静而不准旁人多加打扰”的消息,恐怕也另有隐情。
那暴君昨天晚上的态度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皇帝和太后,根本不像外人所看见的那般关系融洽。
除了探听一些暴君的消息,看能不能寻到上辈子虞家被抄的蛛丝马迹以外,虞昭去慈宁宫还有一个目的……她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暴君对她的底线。
若是她不顾昨晚暴君的态度,执意去了慈宁宫见太后,会如何?
她总觉得,暴君对她的好,好得有些不正常。
-
御书房。
一身黑衣大氅的暗卫统领从拐角处阔步走了进来,在书案前跪下,“禀圣上,皇后娘娘带着几个丫鬟,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傅止渊御批奏折的朱笔一顿。
好半晌,那跪在地上的暗卫统领都没等来自己主子的声音。
他不由得出声:“圣上,您……”
拿着朱笔的男人视线淡淡瞥了过来,只一个眼神,暗卫统领便噤了声。
他犯了忌讳了,主子向来不许旁人对他的事情多加置喙,事关这位皇后娘娘,更甚。上月暗一不过提了一句“暗卫调去保护一个女子,会不会有些浪费了”,主子便将他罚去了刑堂,将暗二调了上来。
思及此,他连忙低头请罪:“臣逾越了。”
傅止渊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放下朱笔。
殿内点着的烛火影影绰绰地铺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半边身子陷在光影里,半边却隐在了黑暗中。半明半暗中,没人能看得懂他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也猜不透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暗卫统领听到才从上方传来的嗓音:“罢了,让皇后去吧。”
“你们仍潜伏在她身边,记住,保护好皇后。”
“是!”
暗卫统领垂头,跪地领命。
他正要站起身告退,上方的帝王却出声叫住了他,“慢着,”
傅止渊看着面前的虚空某处,神色不变,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似浸了数冬的寒意,“去查一个叫苏宴的人,查得越细越好。”
“若是这件事做不好,暗卫司,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暗卫统领神色一凛,圣上从未说过如此重的话……
“是!”
他当即领命,一个闪身离开了御书房。
苏宴此人,他保证查得细细的,这可是踩在刀尖上、拴着脑袋的差事啊……
傅止渊拿起朱笔继续批着奏折。
他可以纵容虞昭做任何事,却决不能容忍她再次喜欢上苏宴。如果已经喜欢上了,那便将他拔除,不留一点痕迹。
危险的因素,就应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木制的奏折上,缓缓落下了一个红叉,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
虞昭坐在凤舆上,由着宫人抬着她穿过重重宫墙,最终落在一派肃穆庄重的慈宁宫前。
她扶着怀玉的小臂下了地。
宫前负责扫洒的宫人见了虞昭,纷纷跪下来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早有小太监跑进去禀告了太后,虞昭立在殿门前,抬手让他们起身。
片刻后,虞昭连同怀玉、孙嬷嬷三人,被请进了慈宁宫正殿。
虞昭本以为那引路的嬷嬷会带她们在正殿处停下,却不曾想,那嬷嬷对着她们行了一礼,又领着她们过了正殿,最后停在了一间佛香缭绕的偏殿处。
嬷嬷在门外恭声禀告:“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门内一直敲击着的木鱼声停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嬷嬷,将她们迎进来吧。”
引路嬷嬷推开屋门,躬身,“娘娘,请。”
虞昭的视线朝内望去。
只见満室寡淡的光线中,一身穿灰衣的中年妇人背对着她们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高大的佛祖金身塑像。妇人装扮清简素雅,只头上带了一只碧绿玉簪,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虞昭的眸子微微讶异地张大。
她万万没想到,一国的太后会穿得如此素净。
虞凤儿听见门口的响动,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是皇后啊,哀家今日是专门定来礼佛的日子,恐怕不能起身招待皇后了。”
虞昭连忙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是儿臣来的时机不对,打扰母后了。”
妇人轻轻“嗯”了一声。
“是个好孩子,渊儿有你陪着,哀家放心不少。”
虞昭的眉慢慢蹙了起来。
不太对劲。
太后说的话,不太对劲。
她与皇帝的关系明明不好,眼下却为何要装作一副慈母的模样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