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依旧还是老人家最关心的立后之事。
但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叶昌阁再也没用百官联署、公开上奏的方式,而是采用了秘密上奏。
言辞间字斟句酌,谨慎小心,唯恐又刺激了帝王发病。
洛信原从前看到叶昌阁的奏本就烦躁,如今看了同样的内容,却只觉得愉悦期待。
唇边带了丝笑意,提起朱笔批复,
“朕已有人选,尚待时机。叶相稍安勿躁。”
后面又洋洋洒洒写了数行,提起另一件事。
“若朕打算近期大婚,叶相事务忙碌,分身乏术,礼部何人可代为操办帝后大婚事宜。”
还在写最后一个字时,今夜值守的小桂圆喜气洋洋,从殿外碎步进来回禀,
“陛下,人来啦!”
“谁来了。”洛信原头也不抬,冷淡道,“你在御前也快半年了,话都说不利落?将殿外觐见的人按身份轻重缓急报过来。”
小桂圆委委屈屈地把话说利落了。
按照御前随侍这半年观察到的轻重缓急,把身份最重的那位高声报道,“翰林学士梅望舒,持天子赐下金牌,夜入宫门,殿外求见!”
洛信原蓦然停笔。
一声刺耳急促的木椅摩擦声响传来,御案后的帝王掷笔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
“朕今日在窗外见了几只喜鹊,就知道会有大喜事发生。雪卿,总算等到你来——"
君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愉悦笑意,迈出殿外。
看到殿外的景象时,却是一怔。
后面的话瞬间哑了。
梅望舒身穿绛紫仙鹤官袍,身姿笔直站在殿外汉白玉台阶下方,低垂的眸光抬起,在皎月下递过警告的一瞥。
她确实是来了。
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的身后,还站着齐正衡,叶昌阁,林思时。
四名朝廷重臣端端正正地站在殿外。
叶昌阁上前欣慰行礼,“确实有大喜事发生。陛下洪福齐天,臣等意外寻获线索,提前揭发了一场阴谋,保我江山社稷安稳。”
洛信原盯着几步之外垂眸行礼的梅望舒,深深吸气。
“众卿进来吧。”
他面无表情侧身走回殿里,“跟朕说说看,有什么大喜事。值得各位卿家半夜入宫,让朕好生欢喜。”
第65章 信任
半夜的紫宸殿灯火大亮。
殿里屏退左右,只剩四名重臣御前对坐。
梅望舒轻言缓语地解释给君王听。
“窥探梅家别院被擒获的汉子,是行宫那边蓄养的死士。”
“得了吩咐,意图找个机会潜入别院,威胁阿止娘子随他回返京城,继续当街卖身。”
“卖身,当然是不能随随便便卖的。他们挑选的买家,正是当日在丰庆酒楼上喝酒的周玄玉周大人。把人卖给周大人的意图么……”
梅望舒微微一笑,瞥了眼御案后的天子,不说话了。
洛信原若有所悟,狼毫笔管轻敲桌面,
“周玄玉是朕的近卫,他们想借周玄玉的手,把人献给朕。”
齐正衡愤然接口,“正是如此。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周玄玉那小子做得出来!”
“臣看来看去,那阿止娘子的眉眼长得有几分像梅家表姑娘。行宫那边说不定听到了些风头,意图往陛下身边塞美人,败坏陛下的名声……”
“什么梅家表姑娘?”叶昌阁愕然插嘴。
齐正衡立刻尴尬闭嘴,打哈哈混过去。
他说得不明不白,洛信原却听懂了,点点头。
“原来是揣摩朕的心意,找了个相似的美人,意图进献。”
他思索着,“虽然不光彩,却也谈不上颠覆社稷的阴谋。”
“问题就出在阿止娘子的身份上。”梅望舒接下去道。
“擒获的死士口供里道,阿止娘子虽然长得秀丽,毕竟年岁有些长了。阿止娘子死活不愿配合,原本他们都打算放弃阿止娘子,再寻新的美人。没想到行宫那边有位姓荀的谋士,得知阿止娘子的身份后,突然改变了打算,坚持一定要送她进宫。”
“关键就在于,阿止娘子是崔家的嫡长媳。”
说到这里,她和叶昌阁对视一眼,叶昌阁沉重地继续往下道,
“崔祭酒是老臣当年的同僚。不仅是陛下的启蒙之师,更是一心一意为了陛下,不惜与郗党对抗,牺牲了全族的忠臣。可谓是文人铮铮铁骨的典范。”
“若是阿止娘子进宫,成了陛下身侧的宠妃。不,哪怕不进宫,只要有了切实的关系……”
“君夺臣妻。”
“夺的还是恩师的长子嫡媳。”
“青山含恨埋忠骨,九泉之下难瞑目。”
“此事若是传扬开来,便是陛下薄情好色、恩将仇报的实证。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从此再无宁日。陛下的明君声誉,毁于一旦,千载骂名,再难挽回。”
说到这里,叶昌阁吐出长长一口气,“等陛下成了天下人人声讨的好色昏君,膝下又无嗣,此处便可大做文章了。杀人不见血,好狠毒的诛心手段。”
梅望舒接口道,“行宫那边的荀谋士,此人心机毒辣,决不可再留。”
她问齐正衡,“行宫的人,按理说都约束在行宫内。绑了阿止娘子的那群人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行宫少了一大波人,竟无人发现?”
“行宫的人,只出来这一个,和外头接触。”齐正衡回道,“绑了阿止娘子的那群人,是荀谋士交代给他,据说是京城里某位贵人蓄养的家臣。”
“贵人?”洛信原把玩着手里的狼毫笔管,笑了声,“京城里哪位贵人,和行宫合谋?”
叶昌阁皱眉道,“此事事态严重,如今虽然侥幸被臣等察觉,并未掀起风浪。但陛下,需得提起警惕之心,暗中严查——”
“何必暗中严查。立刻就查。”洛信原直接吩咐下去,
“齐正衡,带着你的龙卫、神卫二军,即刻赶去行宫,将那位神通广大的荀谋士全族锁拿入京。”
“臣遵旨!”齐正衡跪倒接旨,立刻出去点兵。
叶昌阁活这么大年纪,头次亲身经历如此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立刻就惊动行宫那边?不要再斟酌斟酌?万一打草惊蛇……”
梅望舒安慰叶老师道,
“就像老师所说,事态严重,不容耽搁。我们擒获那名死士,已经打草惊蛇,下面的行动务必要快。赶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抢占先机。”
林思时在旁边也默然点头。
折腾了这一番,已经过了四更天。再过几刻钟,就到了例行上朝的时辰。
叶昌阁年纪大了,人虽然强撑着,脸上还是显出困倦神色。
“今日免了叶相早朝,”洛信原体贴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又体贴地对梅望舒道,“你最近都在京郊别院,夜里赶山路不妥当,不如在宫里歇到天明再启程。”
梅望舒瞥了他一眼,当着林思时的面,没说话。
林思时自从进殿后只是旁听,始终未开口说一词。
他这些日子隐约失了圣心,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君王最近态度冷淡,他敏锐地察觉了。
林思时正思忖着自己盛年体壮,或许该留在宫里,参加早朝……就被点了名。
“思时,天黑路远,朕不放心叶老一人回城南。你送你老师回家去。”
叶昌阁感激起身谢恩。
林思时得了天子那句亲近的‘思时’称呼,感动万分,立刻起身护送老师出去。
殿里入禀的四位重臣,走了三位。
洛信原从御案后起身,慢悠悠走到最后一位重臣面前,睨她一眼,
“还坐着干什么。起身吧,梅卿。朕送你去东暖阁。”
梅望舒身姿笔直,按照觐见礼仪,规规矩矩地在交椅上端坐着;原本低垂的视线却抬起,带着隐约的审视怀疑,瞄向眼前的君王。
“臣随陛下去了东暖阁,天明后能出宫?”
洛信原的声音里隐约带了笑,“朕难道是绑匪,把你扣在宫里不放人?都过了四更天了,送你去东暖阁歇下,朕换身衣裳,用点早膳,五更还要去前殿早朝。你在东暖阁歇够了起身,天明自己出宫去。”
梅望舒这才起身。
殿外传了步辇,两人先后到了东暖阁。
值夜的内侍和宫女已经得了消息,提前把东暖阁里梅学士专用的衾被备好,备好盥洗用具。
梅望舒粗略盥洗一下,拿过热毛巾擦了手脸,脱靴上床。
随驾的小桂圆极有眼色地过来,替她掖好被角,拉下帷帐。
隔着一层轻绡帐,梅望舒躺在柔软的衾被间,半阖的视线朦胧,眼看着小桂圆正要吹熄床边小桌的油灯——
在外间坐着喝粥用早膳的洛信原放下粥碗,以茶漱了口,出声说,“灯留着,都退下。”
梅望舒:“……”
原本已经阖上的眼睛重新睁开。
下一刻,蟹壳青色的轻绡帐果然被人从外掀开。
穿戴好一身上朝常服的天子站在床边,低头俯视过来,唇边勾起愉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