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醒来,王氏坐在床上大汗淋漓,她不住喘着气。
她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情儿不是这样的人,可她仔细回想这些年,回想情儿刚被找回来的那几年,好像也是这样,她从来都不说什么,但只要她哭一回,她就会以为是兰因对她做了什么,亦或是维护兰因的那群人对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于是,她对兰因便越发不喜。
“唔。”
顾情终于醒了,她睁开眼,睡得太久,她并不适应这会的光线,抬手覆在眼睛上又过了一会方才睁开眼,与床边的王氏四目相对,她喊人,“母亲。”
昨儿那一剑伤了她的喉咙,她此时声音沙哑。
不禁蹙眉。
她实在没想到方淮叶居然会要她的命,又想到萧业的举动,她心里便越发哀伤起来,每次都是这样,每当她以为他还爱着她的时候,都会抛下她离开。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王氏的声音。
顾情能感觉到母亲这会声音有些淡漠,看着她的眼神也没了从前的关切,可她只当她是在生她的气,她心里也有自责和愧疚,可但凡有别的法子,她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母亲,您别生我的气了。”她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牵住王氏的袖子。
王氏却没有从前的心软,她仍目光淡淡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问,“你现在怎么想的?”
顾情知她说的是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既不说,那你便先听听我的话。”王氏看着她说,未听到她的声音,她也没有停顿,“等定下你姐姐的亲事,我们便回临安,昨日的事瞒不住,但临安与汴京相隔甚远,何况那边都是我们的人,便是旁人知晓也不会说什么,到了那,你想嫁人便嫁,你若不想嫁,我便养你一辈子。即便我百年以后归去,也会替你操持好后面的事,自有人照顾你。”
顾情想也没想便张口说道:“我不要嫁别人!”她说得太急,一时忍不住咳嗽起来,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又有血丝冒了出来。
王氏看着她脖子上的伤口,心里刚升起一片涟漪便又想到那两个梦,她捏住拳头抵在膝上,没去安慰,仍沉声问她,“不嫁别人,你还是要嫁萧业是吗?”
“母亲!”
顾情亦红了眼,“我为什么不能嫁他,你也看到了,他昨天来救我了,他心里是有我的,他只是一时忘不掉姐姐,难道就因为他曾是姐姐的夫君,所以我就连喜欢他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她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都已经做好被母亲训斥的准备了,未想这次她面前的妇人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只是目光陌生的看着她。
“有,你当然有。”
陡然听到这一句,顾情还有些怔忡,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王氏,听她继续说道:“既然你那么想嫁萧业,连他对你做的那些事你都能置之不理,那我也不拦着你了。”
“母亲?”
顾情彻底愣住了,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只与你说一句话,这个男人是你死活要嫁的,以后你是好是坏,那都是你自己的果,即便日后萧业负了你,那你也只能自己担着……”直到现在,王氏心中还揣着一份希冀,她希望借此可以让顾情清醒,她和顾情说,“情儿,你仔细想想,若他心里真的有你,昨晚岂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对你?他只是出于一份好心去救你,并不是因为爱你,而且他有妾室有儿子,你即便嫁过去也不能独占这个男人,甚至他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女人。”
“这样,你还要嫁给他吗?”
她看着顾情小脸苍白,看着她面上流露出迟疑的表情,可就在她以为顾情会反悔会醒悟的时候,却见她目光一定,依旧执拗道:“是,即便如此,我也要嫁给他。”
“我相信他一定会爱上我的,就像从前一样。”
王氏眼中的那抹希冀消失,看着顾情的目光彻底变得失望起来,她一言不发起身。
身后传来顾情的声音,“母亲!”
“既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那以后你是好是坏,都与我,与顾家无关。”王氏头也不回往外走。
顾情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里第一次对除了萧业之外的事产生了恐慌的情绪,她看着母亲一步步往外走去,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可她又觉得不可能,母亲怎么可能不管她?何况她也相信,只要嫁给萧业,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这样一想。
顾情心里的那点恐慌也就渐渐消失了。
*
兰因知晓顾情和萧业定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半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方淮叶还是没被抓到,通缉令贴了满城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他是还在汴京还是已经离开了。
雪芽死了……
在顾情被找回去的那一夜,苏妈妈就把雪芽递交到了官府,听说是没能挨过刑罚,就这么被草席一裹扔到了乱葬岗。
不过这阵子城中最沸沸扬扬的还是关于萧业和顾情的事,那晚四尾巷两人的事到底还是没能瞒下,她听说成伯夫人最开始怎么都不肯同意顾情进门,后来也是被城中的流言弄得没法子了,这才被迫答应,却提了不少要求。
其中有一条——
“即便顾情登门也无管家之权,依旧由许氏打理家中业务。”
哪有世家大族,正妻不管家,由小妾管家的?
王氏自然不肯同意。
可过了几天,她还是同意了。
兰因想,大概是顾情那边松了口,她心中不禁感叹顾情对萧业的感情是真的深,为此连自己那点体面都不要了。
“不过他们这亲事怎么定得这么急?”停云有些疑惑,“便是普通人家纳彩问名纳吉也得折腾个小半个月,更不用说后面的请期了,怎么他们下个月便要成亲了?这点时间,那些事来得及吗?”
“今日许姨娘身边的莲心过来送东西,我特地问了一句。”
时雨语气骄傲,一副自己打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说,成伯夫人原本就不肯那位进门,自是不想给她留什么面子,至于夫人怎么肯同意,那自然是那位的功劳了。”
“不过她也是真的心急,这是生怕自己嫁不进那个地方吗,巴巴得连最后那点脸面都不要了。”
“好了。”兰因正在翻看许氏送过来的那些花样和衣服样式,这阵子她们虽然私下没见面,但东西往来却不少,她发现许氏在这块还蛮有天赋的,其中有些样式正是后面几年会流行的款式。她头也不抬,一面看,一面淡淡吩咐,“与我们无关的事便少说几句,免得外祖母听到。”
两个丫鬟忙答应一声。
说话间,红杏过来传话,“主子,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时雨蹙眉嘀咕。
兰因也淡淡抿了下唇,自打花灯节那日后,她和王氏便未再见过面,也不知她今日突然过来做什么,正想寻个由头不出去,却听红杏说,“好像是老夫人请她过来为您和大人商议婚事的。”
前些日子兰因和齐豫白的八字已经合过,今日是到了纳征和请期。
第78章 齐家的聘礼 如题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 兰因自然是要出去的。
她放下手中的花样册子,仔细合上后放到一旁,原本想就这样穿着一身家常服出去,但想着既然算日子的话, 保不准回头齐家祖母和齐豫白也要过来, 便又特地去里间换了一身衣裳, 对镜梳妆的时候, 她透过铜镜看到两个丫鬟脸上都有着藏不住的揶揄笑容,她轻咳一声, 没说话,耳根却渐渐泛了红。
她也觉得自己如今是越过越回去了。
都已经二十,马上就要二十一的人了, 也不是头一次出嫁,居然还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又高兴又不安又期待。
怀着这样的一份心情,兰因又仔细看了一回镜子,镜子中的女人柳眉杏眸,未涂口脂的红唇粉嫩娇艳,双目清亮水润, 竟是要比少女时候的她还要娇嫩,看着这样的自己,兰因不禁有些恍神, 记忆中那个像枯萎花朵颓败的顾兰因好像已经渐渐消失了, 留下的是一个全新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顾兰因。
“主子?”
身后传来停云的声音。
兰因回神, “怎么了?”
停云笑着问她,“您看看,这根簪子如何?”
兰因看了眼镜子, 是一支珍珠步摇,她点了点头,满意道:“就这根吧。”说着又看了眼镜子,确保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带着两个丫鬟出门,过去的时候,正厅大门敞开着,还未进去便听到外祖母喑哑着嗓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儿……”
是在说顾情。
兰因脚步一顿,她没让站在门口的红杏等人通传,而是走到一旁的秋千坐下,想着等两人说完再进去。
王老夫人和王氏都没有察觉到兰因已经过来了,母女俩在屋中坐着,王氏来了已经有一会了,坐在椅子上的这会时间,她一直被王老夫人数落着,换做从前,她早就要发脾气让她别说了,可如今,她连反驳的精力都没有,她骄傲了一辈子也自矜了一辈子,没想到活到这把年纪却被自己的女儿丢尽脸面。
城中那些流言也就算了。
可恨的是孙玉容那个贱-人!
知道顾情非要进她萧家的大门,便觉得拿捏了他们,什么要求都敢提,什么话都敢说,开始是管家的事,她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没见过主母不管家由小妾管家的,那日孙玉容才说出这番话,她就气得当场摔了杯子离开伯府,没想到回到家里和顾情一说,本以为这样她总能知道萧家是个什么意思了,哪想到顾情虽然红了眼眶却还是同意了。
那天她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打了顾情,质问她怎么这么自甘下贱。
顾情一句话没说,只跪在地上抹着眼泪。
外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她去萧家又有不少人瞧见,何况,她也看出她这个女儿的决心了,要是不让她进萧家,只怕回头还得继续闹,她累了,再心有不甘也还是同意了,却不肯再登萧家的门,只派苏妈妈去伯府谈事。
原以为孙玉容再过分也就做到这一步了。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定了婚期,说是下个月十八就是个吉日,要进门就趁早进,省得被城里的人看笑话。
王氏那会还在病中,再次被孙玉容气得直接摔了手中药碗,正经人家哪个不是三媒六聘?可萧家呢,聘礼少也就算了,日子还定得这么早,旁人会怎么看?他们只会以为他们做了什么苟且的事,这才着急撩火的要嫁进去。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
同样的事,落到男子那边是风流韵事,可落到女子就是下贱、不要脸。
苏妈妈把话带回来的时候,顾情就在床边侍疾,她那会冷着一张脸问她,“这么一个婆婆,你嫁过去不知要在她手上吃多少苦,再看看你要嫁的那个人,他这阵子一句话没有,连送聘礼都没登门,就连派个人慰问你身体好了没都没有,这样一户人家,这样一个丈夫,你真的还要嫁吗?”
顾情那天沉默许久还是点了头。
她看她那样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挥手让人下去,之后让苏妈妈等人替她操持大婚前的准备,自己并未插手,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她。
如若不是今日母亲来信,说要议论兰因的婚事,恐怕她还待在房间不肯出门。
“别再说她的事了,”王氏哑着嗓音说,“我好坏都与她说尽了,她既铁了心非要嫁,我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真的剪了她的头发把她送到庙里当姑子吗?还是把她一辈子关在房间不让她出来?”
她自嘲一笑,“自她回来,我好吃好喝供着,小心翼翼养着,从来不敢与她说一句重话,本想着是弥补她那些年流离在外的苦,未想却把她养成这副模样,母亲,我悔了,可再悔也回不去了,她对萧业的那份情,我这个做母亲的比不了,可我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免得不如她的心意,她回头一哭二闹三上吊,索性如今如了她的愿让她去吧。”
“我能替她做的也就只有给她找几个能干的丫鬟婆子,免得她被孙玉容那个贱-人欺负。”
“至于别的也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前骄傲明艳的王氏就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她过去那双总是上扬着睨人的杏眸如今耷拉着,红唇紧抿泛出几分苦色,就连鬓角也隐约可见几根银丝。
她再也不是那朵被人艳羡的人间富贵花,她变得和这世间其余被生活饱受折磨的妇人一样。
看着这样的王锦,王老夫人心里不是不痛心,原本责怪的那些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能怪她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没给她做好表率,如果当初她对她和她那些兄弟一样,想来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无人再说话,屋中泛起一阵沉寂的静默。
红杏见里面无声便立刻去和兰因回了话,兰因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又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扶衣起身。
看着她进来,王老夫人连忙收起脸上的苦涩,如从前一般冲她一笑,“因因来了。”
王氏却是立刻站了起来,自打花灯节之后,她便未再见过兰因,若说从前,她还希盼着能和兰因修补母女情分,那么这阵子的梦以及顾情的表现,让王氏面对兰因是既愧疚又自责,即便那些真的只是梦,可她对兰因这些年的忽视是真的,当初把她扔在街上也是真的,无论她有多少理由、解释都无法掩饰她过去那十多年的不尽责。
怎么还有脸让她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