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氏。
她站在亭子里,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夫人。”
她走过去给人请安。
王氏淡淡嗯了一声,问她,“她怎么样?”
苏妈妈犹豫了一会才说,“哭了一会,现在又在上妆了。”
对于这个答案,王氏不置可否,只问,“母亲那边有信吗?”
听到这话,苏妈妈脸色难看,声音又低了一些,“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身子不适就不来了,倒是派人送来了添箱的东西,还送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帮忙……”
“嗯。”
王氏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母亲一向要脸面,怎么可能会来参加这样的婚宴?
如果不是没办法,她也不想出面。
不仅仅是觉得丢人,也是觉得对不起兰因。
她这阵子不止一次在想,如果那个时候她没同意顾情跟着萧业离开,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如今造成这般结局的,她有一半的过错,也怪不得因因会这样待她。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王氏的心里划过这八个字。
远处红绸交错,随处可见喜字,可行来走往的却只有顾府的人,并不见一个客人,长兴侯在朝中地位是高,但他常年待在雁门关,汴京并不是顾家的主场,何况这一桩亲事,想沾边的实在没多少人,王氏没开口,那些人索性也就都没过来……来往仆从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事,可每个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模样,王氏闭目,懒得再看这般情形,心中却有无限苍凉。
……
顾府如此,成伯府中也一样,早已到了出门迎亲的时间,萧业这边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房门紧闭,院子里的下人对如今的萧业有些发憷,不敢靠近,最后还是周安硬着头皮上前敲门,“世子,该出门了,外面都等着了。”
无人应答。
旁边小厮见这般情形,不由小声说道:“周护卫,门口已经一堆人了,世子要是再不出去,只怕谣言又得四起……要不喊夫人过来?”
周安岂会不知?
但世子本就不满这桩亲事,如今岂会心甘情愿出去?这会要是让夫人过来,只怕会火上浇油,他明显感觉到这阵子世子对夫人是越发不耐了,这些年加固在他身上的桎梏似乎快被他挣脱了。
他沉默一瞬,心中倒有一个法子。
踌躇半天,他开口,“你们先下去,我再劝劝世子。”等院子里的一众人都走后,周安又犹豫了一会,方才对着屋内小声说道,“世子,您若再不出去,只怕回头城中又得流言四起,到那时,顾小姐那边怕是也要被人议论。”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
就在周安以为这法子都不好使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一脸颓废满身酒气的萧业出现在门后,他还是昨日那身衣裳,眼中满是红血丝,从前干净的下巴都冒出了胡茬,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淡淡看了一眼周安便转身回屋。
早前送来的喜服被他随意扔在地上,周安跑过去一看,发觉并未脏污方才松了口气,这要是弄脏了,可没第二件喜服可以换了,看着又在饮酒的萧业,他踌躇道:“世子……”
萧业用力捏着手中的杯盏,沉默良久方才闭目开口,“更衣吧。”
换好喜服,戴上发冠的萧业一扫先前颓废,只是俊朗的脸上满是冰冷之色,双目漆黑如深不见光的幽潭,不见一丝要娶妻的喜气,他冷着一张脸往外走,骑上碧骢马后领着吹吹打打的一群人去往七宝巷,身边并无旁人。
上一次娶兰因。
因为两地相隔甚远,他几个好兄弟没法跟他一道去临安接人,但等他跟兰因到了汴京之后,他们也是自发的一路相送,今日他们知他不喜这门亲事,自是不会过来讨嫌。
其余人家倒是来了一些,只是也不如当初热闹。
萧业却不在乎,就那么冷着一张脸骑着马去了顾府,直到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宅子,他心里方才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握着缰绳的手收紧。
他薄唇微抿,忍不住想,她会来吗?
如果她在的话……
心中才生起这个念头,他又自嘲摇头,怎么可能呢?这样的场合,别说她,只怕外祖母都不会来。身后是唢呐锣鼓,奏着欢快的喜乐声,周遭不明情况的路人也都是欢笑目送,可他心中却只有无尽的苍凉。
等到顾府,果然不见兰因和外祖母,萧业失望之余却又无比庆幸。
这样也好。
她们若在,他反而更加无处容身。
没了在意的人,萧业也就懒得掩饰和伪装,走完相应的程序,他便直接去了顾情那边。
因为顾家亲眷都不在,那些拦门的仪式自然也就取消了,若萧业肯给顾情面子,还能做几首催妆诗,可他显然并不想给她这个脸面,走进顾府没了外人,他连面上的那层冷漠都懒得遮掩,就这么跟着苏妈妈往前走。
苏妈妈有心想说什么,但想到他也是被迫,又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众人一路无言到了顾情的房间。
顾情早知道他来了,几乎是听到爆竹声响,她就紧张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裳,即使先前难过了那么一场,但想着马上就能嫁给萧业,她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变得高兴起来。
房门被人推开,留绿等人向萧业问好,“姑爷。”
顾情听到这个声音,即使看不见萧业的身影,心脏还是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攥着喜服的手更加用力了,却又怕喜服褶皱回头不好看,忙又松开,她略有些无措地端坐在床上。
明明不是第一次出嫁了。
可只有这一次,她感受到自己蓬勃有力的心跳和从四肢百骸延绵开来的无尽欢喜。
相识至今。
她终于如愿以偿,嫁给她年少时的心上人了。
耳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向她走来,没一会,她透过红盖头,便瞧见一双乌云靴站在她的身前。
她以为萧业会与她说什么,就像从前方俨如来娶她时温声与她说“别怕”一样,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沉默地握住红绸的一端,而后也不顾她有没有握紧便径直转身离开。
延绵着欢喜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
顾情眼睁睁看着红绸从她手心滑过,她神色怔怔,眼见马上就要掉落,她眼皮一跳,连忙伸手握住,不知道屋中其余人有没有瞧见,顾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想过萧业会生气会不高兴,可她没想到他会这一点脸面都不留给她。
藏在鸳鸯戏水盖头下的眼圈再次通红,可她却连伤心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萧业丝毫不顾情面说走就走,她若不跟上去,只怕他也不会等她,到那时,就真的丢人了。
可男人和女人的步伐岂能一样?萧业一步就能抵她两步,顾情本就身体虚弱,走了一阵便挨不住了,她忍不住小声喊人,“阿业,你等等,我跟不上了。”
察觉到男人停下步子。
顾情松了口气,心里也不禁庆幸,还好,阿业虽然生气却还是愿意听她话的。
她却不知萧业在想什么,萧业在想,当初他跟兰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步伐,有时候她也会吃力,得气喘吁吁跟上,可那个时候,她从未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想到兰因,萧业的心中再次升起一片懊悔,他在短暂地停滞后,走得更快了。
顾情变了脸,却只能由留绿扶着趔趄跟上。
王氏在正堂等他们。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这般情形,她当即就皱了眉,张口想说什么又作罢,只是握着扶手叮咛几句便无话。
“去吧。”
耳听这一句,顾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想到当初母亲的殷殷叮咛,想到当初她怕她在方家受委屈握着她的手抹着眼泪不住嘱咐方俨如的情景,两厢一对比,她哽咽喊人,“母亲……”
她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屋中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只有苏妈妈过了一会后在一旁劝道:“二小姐,到吉时了,该出门了。”
萧业率先起身。
顾情跟着起来,她想回头,想看一看此时的母亲,可红盖头遮住她所有的视野,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跟着萧业离开,路上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奏着喜乐,她心里因为嫁给萧业的那点高兴也因为母亲和萧业的态度变得难过起来。
可她又能说什么?
她什么都说不了,只能任由留绿扶着她坐上轿子。
轿子一晃一晃带着她去往她想去的地方,可她的心里却没了最初的欢喜,只有彷徨。
……
“主子,是萧家的迎亲队伍。”
听泉楼上,百无聊赖的时雨听到外头的动静,探头一看后,忙跟正在看账本的兰因说道。
兰因闻声,倒也跟着朝窗外看了一眼,萧业一身大红婚服坐在碧骢马上,只是神情淡漠,完全不见一丝喜意,在那喜乐声中,她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这新郎官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一点都不高兴?难不成是被女方逼婚的?”
“说逼婚也不差了,你可知道萧家和顾家的亲事……”
“原来是这两人!”
底下议论不断,而兰因的思绪也不禁变得飘散起来,她在想上一世萧业娶顾情是什么样子,但想了半天也记不大清了,如今她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那些对她而言痛苦的前尘往事好像真的成了黄粱一梦,梦醒即散。
想不起来,也就没再去想。
兰因不带情绪地收回目光,继续翻看手中的账册,而身边元宝正在欢快地追着小球玩。
看他玩闹模样,她面上扯开一抹清浅的笑容,目光却又忍不住朝外看去,这次却不是为了看萧业,而是看向辽阔的天空,看向远方。
她想齐豫白了。
第87章 离开 兰因没想到才新婚的萧业居然也要……
七宝巷距离朱雀巷并不算远, 即使带着迎亲队伍拖慢行程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到萧家的时候,还未到吉时,不到吉时是不好举行仪式的, 这也是怕坏了两人的婚运, 但显然萧业并不在乎。
事情传到府中的时候, 萧母正和一干贵妇人在聊天说话。
萧家比顾家要热闹, 比起无客登门的顾家,萧家还是来了一些客人的, 毕竟是在汴京城多年的老牌世家,即使如今萧家落魄,但根基还在, 可也只是相对热闹一些罢了。
萧思妤和涂以辞今日也在。
原本涂以辞不想让她来,怕她看着难受,但萧思妤觉得以她哥哥如今对顾情的态度,难受的还不知是谁。
她心中厌恶顾情,自是不肯错过这样的热闹。
涂以辞无法,只能带她一道过来。
今日萧父托病待在庄子没来,萧家又无其他男丁, 涂以辞作为外婿自然得帮忙招待客人,这会他在外院帮忙,萧思妤便和萧母以及其余来赴宴的女眷坐在内院的花厅, 听说还未到吉时, 人便已经到大门口了, 萧母不禁蹙眉,“这孩子……”
去之前,她特地嘱咐迎亲队伍多绕几圈, 怕得就是出现这样的情况,没想到业儿还是提前回来了,知道儿子不满这桩亲事已久,怕再耽搁下去,反而让他更加不喜,萧母便也佯装不知吉时,笑着招呼旁人。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管心中如何腹诽,面上却都带着笑脸,嘴里跟着说着道贺起哄声,“新郎官新娘子来了,我们也出去凑凑热闹。”
众人边说边跟着萧母出去。
萧思妤走在最后,看着这副情景,也不过扯唇讥笑一声,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