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庚深深地吸一口气,宋羡答应了是好事,但也不能出差错,良辰不知道宋羡的为人,看起来没有半点担忧。
陈咏胜沉吟片刻道:“要怎么做,你心中可有了打算?作为陈家村的里正我可以帮忙。”万一出差错,他可以出面担下宋羡的怒气,做成了自然就不必说。
谢良辰干脆地颔首:“我们一家采不了那么多药,需要村中人帮衬,等到与纸坊定了价格,我再按照采来的斤数结算给大家。”
谢良辰估算,至少黄蜀葵一斤五文,杨桃藤一斤三文,现在她不能与陈咏胜说,免得中间出差错。
陈咏胜看着谢良辰,谢良辰年纪尚小,说起这些话却十分熟络,莫名让人信任。
对他来说卖钱都是后话,眼下重要的是宋羡满意,不要怪罪,免得良辰惹祸上身。
谢良辰知晓陈咏胜的担忧,她没有再劝说。
说的再好,也不如动手做更有说服力。
谢良辰道:“二舅明日帮我寻七八个人,与我们一起上山。”
陈咏胜脑子里盘算这些事,一时不能完全捋清楚,耳边又传来谢良辰的声音:“村中的草药二舅也不急着卖,不如再看看,我看宋大爷心善,定会为百姓思量,日后应该有药铺标出名价收购药材。”等她有了本钱,她来收药。
谢良辰言之凿凿,生像是真的有药铺会这样做似的。
陈咏胜看向陈老太太,陈老太太眼睛中只有外孙女,早就将其他抛至九霄云外。
陈老太太思量,外孙女吹牛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明知道八成做不到,却就是让人听着心宽、舒坦。
高氏做好了饭,陈老太太让她拿回去一碗。
“不是给你们的,给黑蛋养身子。”
高氏眼睛发酸,这可是没有加杂粮、野菜的稻米饭,这种珍粮她从来没吃过,在厨房煮米闻到那香气,她差点要将自己的舌头吞了。
眼下陈老太太却说让她拿回去一碗。
高氏想要拒绝,却又不舍得。
陈老太太见状训斥高氏:“快拿回去,黑蛋多亏没随了你,否则等他拿定主意救庚哥儿时,庚哥儿早就被水冲的没影了。”
高氏连忙道谢。
陈老太太道:“黑蛋先救了庚哥儿。”
高氏垂眼道:“战乱时,您把家里的米粮都分给了村中人,没有您我们全死了。”
陈老太太最讨厌这样委委屈屈,磨磨唧唧,挥手赶人:“你们走吧,我们娘仨累了,吃过饭也要歇下。”
送走了陈咏胜和高氏,祖孙三人在小炕桌上吃饭。
谢良辰觉得这顿饭格外的好吃,直到躺在炕上睡觉时,谢良辰的嘴唇也是向上翘着的。
陈老太太睡在中间,一左一右是孙子和外孙女,她的眼睛又有些潮湿。
折腾了一整日,陈老太太和陈子庚很快睡着了,谢良辰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门出去查看,这是多少年来她养成的警惕之心。
他们顺利回到了陈家村,但对谢家二房和苏家都要有所防备,虽然外面有宋羡的人守着,她却不能完全依靠别人,等她腾出手脚要在院子里做些布置。
谢良辰思量着,就听到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陈子庚迷迷糊糊地向鸡圈走去。
谢良辰忙跟过去看情形。
只见陈子庚的身影在鸡窝前蹲下,他眼睛半闭着,嘴里反反复复地嘟囔两句话。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守着,黄皮子不来。”
“你们好好下蛋,攒够了蛋,我好送给谢二爷爷,让他帮忙打听阿姐的消息。”
谢良辰听得眼睛发酸,等了一会儿,她才能确定陈子庚不是梦游而是睡蒙了。
“阿弟,”谢良辰轻声喊着,“不用守着了,我们回屋子里睡吧!”
陈子庚终于转过头,茫然的目光落在谢良辰脸上,许久那双眼睛才有了些清明,意识到眼前的情形。
“阿姐,”陈子庚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搂住谢良辰,“你回来了。”
“嗯。”谢良辰轻轻拍着陈子庚的后背。
“不是做梦?”
“不是。”
“阿姐。”陈子庚总算哭出声,“你总算回来了。”
谢良辰要将陈子庚背起来,陈子庚却怎么都不肯。
“就一次,”谢良辰道,“让阿姐背背你。”
陈子庚终于红着脸答应,轻轻地趴在了谢良辰后背上。
陈子庚将脸垂在谢良辰后颈上:“阿姐比我想的还要好,以后祖母、阿姐和我三个人一直在一起。”
“好,”谢良辰干脆地答应,“我们永远在一起。”
……
镇州宋府。
宋老太太屋外跪着几个人,为首的是许管事的妻子焦氏。
焦氏额头上血肉模糊,她已经晕厥过去两次,醒来就是磕头:“求求老太太,看在我们都是宋家老家人的份儿上,饶我们夫妻一命。”
屋子里,镇国大将军夫人荣氏面色不虞,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因为宋羡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她既期盼着将军看到宋羡的暴戾,又怕宋羡不管不顾伤到她两个儿子。
“老太太,大爷回来了。”
听到禀告声,宋老太太抬起了眼睛。
第十九章 父子
一阵脚步声传来,宋羡出现在宋老太太院子里。
焦氏低着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官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腿一软瘫在地上。
宋羡天亮才带着许管事回城,去米铺、造纸作坊、各个衙署抓人,是因为料到焦氏等人会来求祖母帮忙。
现在他回到宋家,也是因为祖母该休息了,是时候将这些人清理干净。
“祖母。”
宋羡走进门,一双眼眸望着坐在软塌上的祖母,祖母精神矍铄,看到他嘴角上扬着,露出慈祥的笑容。
宋羡与宋老太太目光相对,心中微起波澜,他居然还有机会与祖母再相见。
突然回到这里,宋羡虽然接受了现状,却直到现在,焦躁的心情才完全得到安抚。
宋老太太也没料到孙儿会在她面前停下,她仔仔细细端详了宋羡一番才道:“有战事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整天不见人影,现在辽人跑了,怎么还找不到你人?瞧瞧,眼睛都熬红了。”
宋羡的眼睛不是熬红的,他是有一瞬间感伤,不过看在别人眼中却一片平静,只当他是太过辛苦。
宋老太太似是将家里的那些事都抛去了九霄云外,一心想与孙儿好好叙话。
宋羡在旁边坐下来,宋老太太立即问:“吃饭了吗?昨晚睡得可好?”
宋羡点头:“让祖母担忧了。”
宋羡的母亲生下宋羡之后就过世了,宋羡就养在了宋老太太身边,宋老太太本意是护着孙儿好好长大,没想到战事频发,宋羡早早就被丢进了军中,为此宋老太太常常埋怨儿子。
宋启正纳了继室荣夫人,又生下了宋裕、宋旻和宋玉阮,这两儿一女尽得宠爱。
每当看到荣夫人的几个孩子欢欢喜喜,宋老太太就更加心疼长孙。
宋老太太和宋羡旁若无人地说话,荣夫人不做声地陪着,直到瞧见管事向她点头。
荣夫人知道宋启正回来了。
那么好戏也该开锣。
荣夫人咳嗽一声,看向宋羡:“羡哥儿,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羡带着许管事在城中到处抓人,一定握住了不少的证据,裕哥儿在镇州笼络人心的事,怕是遮掩不住。
她要在宋羡告状之前,为裕哥儿扳回一局。
米粮铺子也好,造纸坊也罢,裕哥儿做的都是小事。
这些年宋羡兵强马壮,老爷心中对长子已有忌惮,宋羡这样自作主张地处置人,岂不是明着与老爷夺权?
只要老爷和宋羡父子离心,谁对谁错又有什么重要?还不是看老爷肯护着谁?
宋羡没有接话,看向旁边的管事妈妈:“将祖母扶去内室里歇着,一会儿我再去与祖母说话。”
宋老太太知晓孙儿的意思,颔首与管事妈妈离开。
宋羡端起茶来喝。
荣夫人声音放得更加轻软,听起来就像是在求宋羡:“你父亲刚接管了北疆,就算有什么事,要先与你父亲商议一下。”
宋羡看一眼常安,常安将手中的账目和供词摆放在桌子上。
宋羡神情冰冷:“大太太知晓许管事为宋裕做事吧?现在是想要为宋裕求情,大太太再开口说话之前,先看看那些东西。”
荣夫人自进门起,宋羡从来不称呼她为“母亲”。
荣夫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可今天的宋羡对她却比往常更加冷漠。
宋羡眼睛微挑,目光凌厉不近人情:“许管事暗中勾结衙署和商贾,朝廷赈济款未到,衙署已经向米铺定好了粗粮。
粗粮的价格比祁州高出一半,这些营私获利之事,遍布整个镇州。
谁给他们的胆子?让他们这样做?”
宋羡低沉的声音,让荣夫人的心口多跳了几下。
宋羡接着道:“别忘了镇州城是怎么守住的,墙头血迹还未干,我们浴血奋战为的是大齐兴盛,百姓安稳,不是为那些不顾廉耻,禽兽不如的东西找个地方作威作福。
在我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我不吝送他一程。”
荣夫人看到宋羡幽深的眼眸,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羡终于抬起眼睛:“宋裕可在家中?大太太将他唤来,我给他机会向我解释。”
荣夫人手脚冰凉,只盼着宋启正快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