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人事变动很快就开始了,退休人员被划进了市里,在职职工经过一波分流,调走了一些人,又新进来一波,其中还有不少大专甚至大学生。
然后就是各种做培训,装机器,很是忙了一阵。
尚俊贵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跟着厂里那群混混到处乱转,或者缩在车间打牌,所以很幸运的被留了下来,厂里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工,他的基本工资反而涨了点。
就是要学的东西可真是难啊,还要用上他早就忘干净的数学,那些七拐八弯的公式认识他,他是一个都不认识对方。
可是培训完是有考试的,要是考不过还要被分流,就算冲着那笔稳定的工资,尚俊贵都不想被分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厂。
于是,每天晚上,尚俊贵捧着培训的教程坐在桌子一端,他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坐在另一端,都在低头认真学习,连看着难题发愁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尚俊贵的老婆看着这一幕笑得不行,她也是厂里的职工,不过基础比尚俊贵好多了,学得也轻松,就是如今下班又多了一分活,一边指导女儿的课业,另一边还要给丈夫补课,也是忙得不行。
但是再忙再累,也觉得生活更有奔头了。
等到夫妻俩都通过考试那天,几乎都不用商量,他们就一起去商店里,给女儿买下了她想要好久的洋娃娃。
前几年厂子效益差,口袋里没几个钱,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给女儿特地买过什么东西了。
小丫头抱着洋娃娃,蹦蹦跳跳的走在路上,夫妻俩跟在后面,对视着笑一下,觉得日子都更有奔头了。
到了今年年初,设备到位,厂子终于正式开工,原来的厂房已经大变了模样,全都换成了所谓的洁净车间,工人进出麻烦得多,不但要穿着防护衣戴口罩鞋套,进出还要洁尘,一进一出,能耽误大半个小时。
但是即便这么麻烦,工人一句抱怨都没有,心气也更足了。
因为他们厂子,终于见到大笔的回头钱了。
尚俊贵的文化程度不高,只有初中毕业,如今在制造车间干活,他老婆高中学历,成绩也好,还当上了一个小管理。
据他老婆说,他们厂生产的芯片刚一推出就马上卖火了,天南海北好多企业都跑到他们厂来求购芯片,据说就连在国外也卖得很好,以前厂里只有花外汇的份,但是现在,那是大把大把的往回挣外汇!
工人的钱袋子,当然也跟着满了起来。
刚领了这个月的奖金,尚俊贵把那叠钱紧紧捂在胸口,觉得心里也跟着暖呼呼的,走到路上的时候,正好撞见车间一个小年轻,也是跟他差不多动作,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笑,然后匆匆忙忙往回赶。
尚俊贵的脑子里惦记着给女儿买一只烧鸡带回去,小家伙上回吃烧鸡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还念叨过几次,但是渐渐懂事,知道家里境况不好,也就不再说了。
这回发了这么多奖金,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开一次荤!尚俊贵乐呵呵的想。
对了,文化课也不能落下,他如今还是普工,要是能再往上升个一两级,工资又能多一百多块,要是像他老婆那样干到管理,钱就更多了,到时候,就是女儿天天想吃烧鸡,他也供得起!
一想到女儿甜甜的笑,尚俊贵只觉得生活都好像更有奔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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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一年又过去了。
今年井熙终于有时间在家里过了一回年,但是肉联厂已经大变了模样,变得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首先就是厂区扩建了不少,新建了好几个新厂房,厂房外头停着各地来拉货的大货车,往往是装满了一车就直接拉走,循环往复,没有停歇。
其次,厂里终于开始建新的职工宿舍了。
县里给划拨了很大一片地方,就挨着肉联厂边上,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开工建设,施工单位井熙也熟,就是DAWN地产。
那里一口气建了五幢楼,全都是带厨房厕所的楼梯房,等到房子建好,如今厂里居民区的人全都要搬过去,腾出的地方又能建新厂房。
最近厂里小孩子最喜欢的娱乐就是去工地看他们的新房子什么时候建好,为此工地上还三番五次跟厂里交涉过,叫家长一定管好这群皮猴子,免得出危险,后来实在没办法,干脆用铁丝网围了一圈高墙,连大人带小孩,都只能在围墙外头眼巴巴看了。
日子好了,真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就连小孩儿的嘴都更挑了,以前什么零嘴都能哄,现如今就连看到年末才过来的点心担子都不再追着跑了,一个个脸倒是都圆了一圈,穿着刚买的新衣服,唯一不变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上树爬墙。
过年时节,就连往肉联厂走动,牵线拉媒的人都多了不少,如今肉联厂可是县里最好的单位,工资高福利多,很快还能有新房子分,肉联厂未婚的姑娘小伙自然都成了抢手货,只唯一一点,不少女职工都以新厂长为榜样,要是不想相看对象,只要把井厂长往外一抬,就连亲爹亲妈都说不出什么来。
井媛的父母对结婚找对象这事儿也看淡了,女儿家的出息也不一定要在成家上,再说了,就算是在男儿里,都没一个条件能赶得上他们家两个女儿的,再说嫁不嫁人的,反而只能往低处去寻了。
如今虽还有个张成栋厚颜追在井媛屁股后面跑,但是这人油腔滑调,并不是长辈喜欢的女婿类型,就算有钱又怎么样,照井母的话说:看着就是个不靠谱的。
再说了,他们家现在也不缺钱,犯不着为了这点子好处,委曲了女儿。
于是,年节时分,可怜的张成栋只能穿着厚棉袄,提着两个大礼品袋,委委屈屈的缩在墙根底下,看到井熙终于下来了,还忍不住用力缩了一下鼻涕,看起来可怜极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郑重把礼品袋交到井熙手里,说里头是他给叔叔阿姨买的礼物,当然,也少不了井熙,还有井媛的。
说到井媛的名字,张成栋还期待的往楼道里又看了一眼,确定佳人真没下来,才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转脸又跟井熙打听井媛年夜饭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厂里的事情来打搅她。
总而言之,絮絮叨叨,就跟个老婆子似的。
井熙挥挥手:“放心,我姐吃得可香了,就是等下她还要去车间看一眼,你也知道现在厂里生产线都是连轴转,根本停不下来,我姐等下还要去慰问过年加班的工人呢。”
她之前已经偷偷问过姐姐,对这人究竟是什么想法,井媛嘴一抿,只道:“我三十岁之前反正不会考虑个人问题,他要等得起就等,要是不愿意等了,我也祝福他。”
话虽没说穿,井熙也品味出一点意思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提点张成栋。
张成栋马上憨憨的笑:“我知道我知道,保你姐姐高高兴兴的去,安安生生的回。”
井熙一笑,转身上了楼。
等她回了屋,又提着两个大礼品袋,井父瞬间就猜出小女儿下去干什么去了,但是他嘴上也没做声,只是虎着脸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墙角那个依然畏畏缩缩成一团的家伙,终于松了口:“外头这么冷,还是叫他上来吧,要不然冻病还得怪上我们了。”
井媛嘴角也带着一点笑,朝妹妹点点头,井熙才诶了一声,转头把那个心怀不轨的家伙给放了进来。
所以说张成栋是个圆滑人,头上还顶着雪也不急着拍,开口就叔叔阿姨叫得欢,对着井媛憨憨一笑,又挤到厨房帮老丈母娘收拾去了。
姐妹两个嗑着瓜子,又笑作一团。
第129章 诺奖
很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要不是井熙提前毕业,也该是这一届拿到学位。
如今大学生还是包分配的,倒不愁着找工作的问题, 问题是, 分配的单位也有好有坏, 要是不想继续读书, 就只能绞尽脑汁往好单位里去挤了。
即便是清北这样的好学校,学生们同样也要烦恼回乡还是留京, 进部委还是一般单位的问题。
邬春荣的成绩很一般,又没拿到过什么荣誉,进部委是没希望了,但至少, 他还是想留在京城里,而不是回那个鸟不拉屎的老家。
可是说起门路,他这么一个小人物, 又到哪里去找门路!
人一急, 就容易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再说这人读书虽然还不错, 本质上却是个蠢人, 人一蠢了,就更容易办蠢事。
就比如,他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是有人有关系, 能帮他弄到留京的指标,只是需要钱,而且还不是小钱,五千块, 都赶得上一家好几年的工资了。
邬春荣家里没什么钱,他就又是写信又是打电话,威逼利诱的催着父母去凑去借,只说这关系着他的一生,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钱弄到手。
他父母没什么见识,自然事事都听儿子的,邬春荣的姐姐稍微提出点质疑,就被自己的亲妈堵在家门口,说是要不肯拿钱帮弟弟,就干脆灌药死在她门前算了。
家里各种鸡飞狗跳,好容易才凑到些钱,但还差了几百块,那边也不肯讲价,只说钱要是凑不够,这名额就给别人了,反正想留京的人多得是。
这天上午,邬春荣的一个室友拿回来一个纸包,他原本是回来拿点东西就出去,谁知道忽然腹痛,室友左右望望,飞快把纸包藏在衣柜深处,就扯着卫生纸上厕所去了。
而这一幕,正好被唯一留在宿舍,不过刚好呆着床上的邬春荣全看在眼里。
他这些天日日为钱发愁,一眼就看出那个纸包包的是钱,这个室友是京城人,家境富裕,向来跟邬春荣很不对付。
邬春荣悄悄的滑下床,心如擂鼓,但是手却不知不觉往衣柜里伸过去。
也是这室友粗心,或者实在急了,衣柜都没来得及锁,邬春荣轻轻松松,就捏到了那个纸包——果真是钞票的触感。
他心一横,飞快把纸包塞在怀里,又随手弄乱了几个室友的衣柜,顺便把自己一双破鞋也顺走,就急匆匆离开了寝室,只故意没有锁门。
邬春荣确定,刚才那室友并没有看见自己,他自己来去匆匆,尽可以当是忘了锁门,导致小偷闯了空门,才丢的钱。
“反正这小子是个大款,叫他平日显摆,活该丢钱!”邬春荣恶狠狠的想。
他离开学校,把钱给了那个有办法的能人,得了对方肯定帮他打通关系,打不通退钱的允诺,才心满意足回到寝室。
可是刚一回寝室,他心里就着了慌。
那个室友,直接报警了。
大盖帽们在寝室里来来去去,几个学生也聚在一起吹牛,说是方恩这小子可真够有钱的,又心大,随手就把上千块放在衣柜里,也难怪遭了这一难。
方恩委曲得很,说自己就上了个茅厕,来回不过十来分钟,谁料得到偏偏这么巧就来了贼,还偏偏这么巧,竟翻到了自己刚放在衣柜的钱。
“那钱可是我姐的嫁妆钱,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我姐都说了,钱要是真找不回来,我也就不用回家了。”他愁眉苦脸的说。
其他人一阵起哄,邬春荣缩在人群里,也努力保持淡定。
虽然一看到那些大盖帽,他就止不住的腿软。
事实证明警察叔叔还是很靠谱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没放过真正的坏人。
到了晚上,邬春荣的行迹就彻底败露,还没审问两句,他就软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招了。
然后公安又迅速出击,端掉了那个骗子窝点,可惜钱只追回来一部分,再然后,邬春荣也不用再担心分配问题了,因为他已经因为盗窃被学校给开除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吃牢饭的问题。
说来也奇怪,明明井熙连邬春荣这个名字都没记住,可是之前和邬春荣狼狈为奸过的那位灌同学,却一心一意认为井熙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是校也不敢留了——其实也留不了,灰溜溜就回了老家,之后还三天两头散播各种阴谋论,老家人对他的印象,也慢慢从高才生变成了神经病,之后过得也并不太如意。
说实话,这些事情跟井熙真是一点关系没有,她现在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连学校想安排她上课的事都暂时推了,只说出了成果以后再说。
实验室倒是进了几个新人,也有人顺嘴聊了学校里刚出的这起八卦,可惜井熙压根不知道那人是谁,听听也就过去了。
这一年毕业季,王聪毕业留校,和蒋芸一起继续攻克极紫外光光源的实用性问题,虞英帆在光纤的研究上颇有建树,邹诗飞则一心往激光器方向深耕。
至于井熙,更是忙得像个陀螺,她一边跟各个项目组的进度,一边又开始做新课题,忙得不亦乐乎。
井熙如今经费不愁,人员充足,基础也打得扎实,慢慢也上了一些十分高大上的项目,比如激光约束。
激光约束又叫惯性约束,是受控核聚变最有可能实现的方式之一,另一种叫磁约束核聚变,最有名的托卡马克装置就是其中一种。
前一阵邹诗飞做激光器点火的时候,井熙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跟邹诗飞一聊,她其实也挺感兴趣,但又觉得,这个领域离自己实在是太远了,而且,很贵。
激光惯性约束的原理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利用超高强度的激光,在极短时间内辐照氘氚靶来实现聚变。
相比起激光惯性约束,其实磁约束更被科学界看好,超导托卡马克也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实现商业化核聚变反应堆的路径。
不过激光约束也有它的好处,一是体积小,二是开关火控制比较容易,但是持续性不如磁约束,燃料靶丸的成本也非常高昂。
两者看起来各有千秋,应用范围也有区别,激光约束更适合需要极短时间爆发出巨大功率的设备,比如航空航天,倒也不是没有做的价值。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说其他项目是烧钱,这个项目,直接就是烧黄金。
井熙并不奢望自己一个团队就能解决核聚变问题,即便是激光惯性约束,到了中后期,项目一旦启动,每天烧的就不是一套房,而是整整一幢楼。
更不用提估计只有全球通力合作才有希望完成的磁约束反应堆了。
毕竟,这可是跟文明发展最息息相关的能源问题,而核聚变,又是最有希望彻底解决能源困境的一条捷径。
但是,在某些关键技术上取得领先,还是能够肖想一下的,井熙也并不介意慢慢用时间和金钱,堆出和后来者的差距。
当然,还需要一点好运气。
可要是连做都不敢去做,也不用奢望命运女神的眷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