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见她脸色数变,继续道:“当日渔儿与我说起这桩婚事的由来时,我就已经觉得不妥了,她自己也是清楚的,当时便与我商定,再见令公子时,会与他说清。”
陈氏一听这话音,捏着帕子的指尖一颤,抬眼看向卫氏,因猛然知道这么些事情,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卫氏笑笑,道:“原本并未打算说这许多,令公子是知道渔儿蓄意接近他的,只是不知缘由,我原说等祭祖,又认过族人后,让渔儿见他一次,把缘由说清,婚姻一事照我的意思是暂先不提了。一则,当初本就是为了避开被卖一事,如今家中已经寻回她来,我不知令郎人品,实在不敢把侄女婚姻之事这般轻付;二则,这事渔儿做得不妥,对你们家也不甚公平;三则,渔儿年纪委实还小,婚事尚不着急,我想再留两年。”
“不怕您说我过河拆桥,我想着,纵然两个孩子是真心,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还是想先看看。”
这一句句都在理,却听得陈氏一颗心是一点一点往下沉,经了这几天的事,陈氏是很清楚小儿子有多着紧柳渔的,现在听到卫氏话里话外有婚事不提的意思,她连先前听到柳渔蓄意接近陆承骁和陈昇都没顾上想了:“我看您用的是原本这两个字,那您如今是怎么个打算?”
卫氏坦言:“前几日在街上见过令郎,目光清正,人品端方,且待渔儿委实极好,我的观感自然又不一样,对此便又慎重了许多,今日与您说起这些,其实不止是我的意思,也是渔儿的意思,她一个姑娘家面皮薄,来之前就请我把前事都同您说清楚,说正是因为你们太好,她不能、也不敢有瞒。”
陈氏听得怔住,再是没想到这些会是柳渔让卫氏与她说的。
卫氏道:“陆太太,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桩婚事成与不成,不止是我这边不该急,您那边也是一样的,应当再细想想,孩子的品行好与不好,两个孩子又是否合适,也当再多看看。”
陈氏却是这时候醒悟了一般,“不,我倒觉得单凭这份坦诚,渔儿这孩子就是个好的,而且我相信相由心生,一个人的秉性如何,从行态眉眼中总能露一二端倪,在我看来,渔儿是极好的,我也信我家承骁的眼光。至于从前那些事,在我看来也不是多大事,被逼到那个份上了,我倒觉得这孩子伶俐,傻乎乎被卖也不知反抗的我才不喜欢。”
这直白的夸赞听得卫氏眉眼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陈氏紧接着道:“不过我也理解您的心情,孩子才找回来,确实不舍得这般就嫁出去,且渔儿与我家霜儿一般大,站在当娘的立场上,确实我也不舍得,我若相女婿,也要多观察观察人品。”
这般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陈氏道:“可依着您,先不急,不过十五了,也不好拖太久,拖太久了我怕我家那小子嫌我这当娘的不行,左右我对渔儿是极喜欢的,您看,再让两个孩子处一处,您呢,也看看我们承骁是不是合您挑侄女婿的意,咱们两家也走动走动,过些时候再议亲,三书六礼走一走,也需要一年半年的,到时候再成婚,年龄不也就差不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卫氏哪还有不乐意的,点头应了下来,只是也没说走,饮着茶与陈氏聊些旁的,陈氏就更是欢喜了,瞧得出来卫氏这是有意留开时间让两个孩子见一见,这其实对儿子应是极满意的了,哪会不高兴,颇为默契的续着话题,一时倒是聊得颇为投契。
而后花园那边,陆承骁也没辜负这一番成全,早在刚到家时,他就使眼色让八宝留心柳渔那边了,所以柳渔才跟着陆霜去了后院,那边八宝就去二进院正厅找续茶的机会给陆承骁递了信。
陆霜带着柳渔才到后院不久,就见自家三哥匆匆进来,一进这后花园,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柳渔脸上就没移开过。
陆霜掩嘴一笑,一拍额头:“瞧我,锅里还蒸着一屉点心,得盯着火候,好险,险些忘了,渔儿姐姐,我先去看看,你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顾柳渔红了脸,笑着就快步走了,还促狭的帮着把后花园的木门给带上,把空间留给了柳渔和陆承骁二人。
陆霜一走,这花木葱茏的一小方天地一时间连空气似乎都暧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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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四目相对, 陆承骁这些日子心中全是她,此时终于得见,一时瞧得痴了。
柳渔面颊生热, 几日前街头重逢的记忆涌入心头,与他相视,心中莫名有些着慌,垂眸避开了陆承骁视线。
陆承骁至此才觉出自己唐突来,忙收回目光,只是一瞬,到底难舍, 还是又望向她,情不自禁走近几步,直到两人之间只一步之遥了, 方才停住。
忆及今日听到的那几声渔儿,陆承骁心中怦然,莫名也想那般唤她一声,然而这两个字只敢在心中转一转, 到了嘴边却还是规规矩矩唤了声柳姑娘,问道:“你现在你大伯娘家, 过得可好?”
今日来的是柳渔大伯娘和大堂兄,方才在正厅陆承骁已经听柳晏清说过, 柳渔生父和大伯父都于十五年前故去了, 此时问起这话,是怕柳渔换了一处仍是寄人篱下。
柳渔没想到他先问的会是这个, 愣了愣后绽出一抹笑意来:“多谢公子记挂, 大伯娘待我如己出, 三位兄长也都极好。”
“那就好。”陆承骁放下心来, 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倒是柳渔,没忘今日来意,轻声道:“想必公子现在也知道了,之前我急着订亲是想自保,现在……婚事恐怕不能那样快了,我很抱歉。”
事实上大伯娘前些天的意思是,未必会是陆家,只是因着先前那个误会,陆承骁四处奔波寻她,柳渔瞧着,大伯娘如今言语间已有些松动了。
陆承骁其实早在初见柳晏清时就隐隐有几分预感了,如果说方才听卫氏说起婚事暂缓他还有些担忧的话,如今听到柳渔这句婚事恐怕不能那样快了,陆承骁心中竟只隐隐约约的觉出一种甜来,因她言语间留着余地,只说不会那么快,而不是把他这个人给否定了。
柳渔原想着该怎么与他道个歉,到底是她出尔反尔,两人离得近,她需抬首才能直视他,这一抬眼,对上却是一双含情带笑的眼。
她微觉错愕,陆承骁却笑道:“不用说抱歉,姑娘安好就比什么都好,何况……姑娘没有说前事作罢,承骁心中已是极欢喜了。”
他说到这里,眉眼都弯了起来,分明没有任何逾矩之处,望着柳渔的目光中,那种似有若无的情意却几乎能将人融化了。
柳渔心漏跳一拍,莫名觉得两人现在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仿佛连空气都灼热起来,她学了一堆蛊惑人心的技巧,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被蛊到的那一个,心跳和呼吸一时都乱了节奏,怕被陆承骁觉察,连忙后退一小步,微侧过身,不着痕迹的拿手背贴了贴烫得厉害的脸颊。
陆承骁望着她红若云霞的侧脸,瓷白的肌肤染上艳色,眉眼、鼻子、嘴唇、下巴,无一处不美,他心中悸动,头一次生出奇怪的,忍不住想要触碰她的冲动,指尖动了动,很快被蜷了起来,攥进掌心。
柳渔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心跳得厉害,从没有过这种经验的她一时心慌,也不敢再和陆承骁独处下去,强作镇定道:“霜儿妹妹还没来,我先回花厅吧,她若来了你同她说一声。”
说着一福身要走,陆承骁急了,“柳姑娘,等等。”手抬起,想拉住,又知男女有别,忙收了回去。
柳渔停步看他。
陆承骁显然是不舍,却也知道能与她这样单独说一会儿话已是极难得了,没敢说让她多留片刻的话,而是问道:“你大伯娘家在何处,我以后……要如何寻你?”
原是问她这个,柳渔眼睫轻颤:“溪风镇,仰山村。”
说过后又觉其实私下相见不妥,但也知陆承骁从来有分寸,轻声道:“我先走了。”
“我送你。”陆承骁忙跟上,快她一步,帮她将园子的木门开了,在柳渔将在踏出园门之前,陆承骁低声道:“柳姑娘,我会让伯母尽早认可我,再去府上提亲的,你等我,莫允了旁人,好不好?”
柳渔耳根又烫了起来,却仍是没忍住侧头看向了陆承骁,见他一脸期冀望着自己,柳渔心一颤,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陆承骁眉眼间蓦然绽出笑意,柳渔又被那目光烫着,一眼不敢多看,匆匆走出园子。
这一出去,却见说要去灶房看点心火候的陆霜就等在通往三进院的穿廊,见柳渔出来,满脸是笑,还特意朝她身后的陆承骁瞧了一眼,方才唤了一声渔儿姐姐,笑着迎了过来,道:“怎就出来了?”
柳渔浅笑:“出来有些时候了,霜儿妹妹的花养得极好,也饱过了眼福,怕大伯娘寻我,想着先往花厅去。”
她脸上残红未褪,又是天生一把好嗓音,把个刚挽住她手臂的陆霜蛊得小心肝儿直颤,心中直呼要命,脸也跟着红了。
她终于信了,美貌到了一定的程度,原是男女通杀的,一面羡慕自家三哥羡慕得不行,一面巴巴的简直想柳渔明天就能进门做了她三嫂。
这当口还想起集贤斋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陈太太来,可太感谢她了,谢她作的大幺蛾子,柳渔能成她三嫂了。
“渔儿姐姐,你早些应了我三哥吧,我很喜欢你,想改口唤三嫂。”
这几乎是赖在柳渔手臂上撒娇的作派,可一点儿瞧不出是刚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
“霜儿妹妹莫胡说。”
柳渔面红耳赤,一颗心怦怦直跳,后边的陆承骁却抑不住笑意,恨不得妹妹帮他再多说几句才好。
陆霜不止容貌像陈氏,就连性子也与陈氏像了个十成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热情得叫人招架不住,一点不负陆承骁所望,当下把柳渔手臂抱得更紧了:“哪儿胡说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三嫂这样好看的姑娘,也没见过我三哥这样着紧过一个人,我娘也说了,没出意外的话,我本来现在都可以唤你三嫂了,好三嫂,应了吧应了吧,我三哥多好啊,你们站在一处那是真真的郎才女貌,天……。”
柳渔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女儿家胡闹还罢了,陆承骁可就在后边几步远,急得拿帕子要去捂陆霜嘴,连连告饶:“霜儿别说了。”
笑笑闹闹已至三进院,陈氏和卫氏远远的就听到两个小姑娘动静,待见到两人笑闹着却亲亲热热手挽手一起过来的,陈氏心中对柳渔的欢喜就别提了,就是卫氏,也觉这陆家家风甚好,满意之上又添满意。
陆承骁避了嫌,目送柳渔进了三进院后,自己并没过去,想着方才和柳渔一处说的话,又想到妹妹那一声又一声的打趣,倚着廊柱抑不住唇角越扬越高,一颗心几乎浸在了蜜里。
中午陆家备了丰盛午宴,仍是分了两席,陆洵和陆承骁在正厅陪柳晏清,陈氏带着儿媳和女儿在内院花厅陪卫氏和柳渔。
陈氏是和柳渔接触越久,心中对她就越是喜欢,那种喜欢可一点不比陆霜少,不纯粹因为相貌,而是这姑娘礼仪行止、仪态规矩实在是太好了,不管站坐行走、吃饭饮茶,无论做什么,言谈举止都能叫人瞧得赏心悦目、移不开眼。
这让陈氏恍惚有种眼前坐着的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闺秀的错觉,实在想象不出来,乡下人家怎么教养出这样的孩子来的,忽然就很明白儿子为什么袁州呆了几年未见有喜欢的姑娘,却对柳渔那样衷情。
而秦氏和陆霜倒未深想那许多,只觉得好看、好看、好看,真正做什么都好看,这姑嫂两个一顿饭功夫没尝出中午精心准备的菜是个什么味,约莫只懂得了秀色可餐四个字的含义。
午后饮了一盏茶,卫氏就说还要拜访绣铺的崔二姐,向陆洵和陈氏提出告辞,又再三邀请陈氏有空去仰山村做客。
两方都有结交的意思,陈氏与卫氏此时早没了初时陆夫人、柳夫人的见外,已是能姐妹相称的了,听卫氏提出要走,陈氏携了柳渔的手与卫氏道:“卫家姐姐,渔儿这孩子当真是好生惹人爱,我是真舍不得她走了,你可千万抬抬手,莫让我等太久。”
她说这话时,正行至二进院,陆洵几人也正出来,柳渔又闹了个红脸。
卫氏好笑,说陈氏:“小儿女面皮薄,你可别再拿她取笑了。”
陈氏哈哈笑了,倒果真不再拿柳渔打趣。
一路相送到门外,八宝已将柳家人的骡车拉了出来候着,陆洵和陈氏分别与柳晏清和卫氏说着话,陆霜拉着柳渔依依难舍,就连秦氏身边一对小儿也抓着自家娘亲裙摆悄悄的打量柳渔。
陆承骁这时走到柳渔身畔,问:“我听晏清大哥说你们接下来是去绣铺和娘娘庙?”
柳渔点头,道:“绣铺的崔二娘子原先有襄助于我,我与她认作了姐妹,现在脱困,正该去拜访,也告知她我的情况、住处,往后好相往来,作个亲戚走动,至于娘娘庙,是先前……那对小兄妹,我与他们有些缘分,只是现今还没有能力照拂,买了些吃食去看看他们。”
陆承骁知她说的是从前常在陆家门外的那一对小乞儿兄妹,先时以为只是交易,后来在娘娘庙见她和那对小兄妹一起出现过,倒没想到柳渔对他们竟这般上心,陆承骁哪舍得她忧心,轻声道:“你放心,我也会看顾一二。”
柳渔一愣,心不知为何,在这一瞬变得极为柔软,“多谢。”
陆承骁看了旁边的陆霜一眼,看得小姑娘自己领会了意思,捂嘴轻笑,奔着陈氏卫氏去了,才微微低头,以极低的声音道:“姑娘对我,永远不须言谢。”
因为为你做什么,都是甘心情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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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姑娘对我, 永远不须言谢。”
陆承骁声音很轻,像蝴蝶的薄翅扇过,柔且软的着陆。
柳渔心头却仿佛被什么轻撞了一下, 一种全然陌生的悸动从心脏蔓延到每一寸呼吸中,最后席卷成胸臆间的山呼海啸。
谁对谁是全然不计回报的付出?
柳渔从前不知,因为从来不曾有人不计回报的对她好过。
柳康笙、王氏养她,最终卖了她,红娘子供她锦衣玉食,是养一棵摇钱树,如果还有一个, 刘宴征或许算得上,可在最后她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柳渔有限的人生中,能接触的便只有这么些人。
直到这一世, 她才真正领受到不计回报的好,第一份是来自大伯娘和几位堂兄,柳渔知道,这是因为血脉亲情。
可陆承骁呢?
她看向陆承骁, 四目相投,目光流转间的细微情愫她还是能看明白的, 心中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两人隔着一两步说话,自以为守礼非常, 却不知小儿女间的那一点心思全被彼此交缠的目光出卖, 那种独属于彼此的情意,谁也融不进, 谁也瞧得出。
看似在交谈的陆洵、柳晏清, 陈氏、卫氏, 实则余光都关注着这边, 卫氏看差不多了,才唤了柳渔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