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带回自己的小院,顾逸峰从外头匆忙奔入:“姐!有人找你!请你……立即去一趟!”
顾逸亭暗觉奇怪。
通报这种事,何以由顾家小少爷亲力亲为?
谁那么大架子?
她除下围裙,警惕瞪了他一眼,回身把食盒拿手上,免得他借机偷吃。
未料她步履匆忙,刚提裙跨过门槛,直直撞入一温热结实的胸膛上。
第20章
片刻前被误认为“有骨气”的宋显维,险些将顾逸亭撞翻在地。
幸好,他及时伸臂,搂住她的腰。
中午时,得知宋昱又来寻顾逸亭,还双双逛花园……他气得午饭也没吃,窝在客院补眠。
醒后,听闻顾逸亭做了好吃的糕点,见者有份,他又饿又馋。
忸怩大半日的小心思瞬间坍塌。
他装作若无其事,没皮没脸地溜入厨房。
谁料,她会猛地扎入他怀中?
这一刻,厨房内外犹剩七八名仆役丫鬟,在细嚼慢咽新鲜的马蹄千层糕。
他们眼睁睁地看二人相碰……再眼睁睁地看阿维一手抱住小娘子,惊得糕都掉了。
宋显维先是错愕与歉然,低头凝视顾逸亭发红的鼻尖,换上略带轻浮的戏谑笑容。
“小娘子……这是礼尚往来,还是报仇雪恨?”
随后,怀内娇颜像在胭脂堆里滚过,窘迫且可爱。
他想多抱一阵。
只可惜,顾逸峰已顺手抄起一把炒菜铲子,大呼小叫,迈步向他冲来。
宋显维赶忙把顾逸亭抱至门外,以防那毛躁孩子不慎伤了她。
落跑前,他不忘抬手在她鼻头轻捏两下,继而俯身凑过去,双唇拢成微圆,朝她小红鼻子呼了口气。
“不痛不痛,”他小声哄道,随即抢过她手中食盒,“谢了啊……”
尾音散落风里,人如腾云般掠出院门。
顾逸峰彻底炸毛,挥舞着锅铲追出。
顾逸亭愣愣僵立原地,噗通心跳声久未平复,仿佛那人的薄唇仍近在咫尺,灼热气息依旧萦绕未去。
*****
两辆马车穿过闹市,停在西城的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宅院前。
仆役们分别从车上迎下青衫素裙的顾逸亭,和一位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
此人是早已移居京城的七叔顾仲连。
他奉命南下,接二叔公上京。
奈何二叔公坚持顾逸亭同去,他没辙,只得请人一劝。
敲开朱门,跨入内院,各式盆景环绕的前院内,一位身穿白色短褐的老人正煞有其事地打拳,正是二叔公。
他老人家已逾七旬,身子骨硬朗,头发全白,腮边浓密白须,颇有仙风道骨之范。
被顾逸亭等人围观,他不紧不慢,完整使出最后两式,作了收手姿势,才扫了顾仲连一眼:“六弟,怎么刚走又回来了?”
顾仲连无奈:“二叔,我是您的七侄儿啊!”
认错人乃常态,二叔公也无尴尬之色,闷“哼”一声。
转而打量顾逸亭,他神色缓和不少:“亭亭,你忽然长大了?”
顾逸亭料想他犯糊涂了,忙笑脸相迎,招呼顾仲连入内。
二叔公近年记不得最近的事,对旧事反倒十分清晰。
他膝下无儿女,性子乖戾,与族亲来往不多。
前世,顾逸亭早早上京,与滞留南国的二叔公仅有年节的拜会。
因其对父亲的恩德,今生探望相对勤快。
久而久之,二叔公待她最为亲切。
于古朴素雅的偏厅落座,喝上仆妇端来的茶汤,二叔公侧头看着顾逸亭:“这回做了什么好吃的?”
顾逸亭每每探视,总会亲手做些食物,以孝敬他老人家。
然而此次匆忙,马蹄千层糕又分发完毕,只仓促备了些首乌、黄芪、人参等药材。
二叔公蹙眉哀叹:“你这丫头!定是心里只想着情郎,再无二叔公的位置了!竟拿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搪塞我!”
顾逸亭虽习惯他的荒诞之言,可“情郎”二字令她心里发虚。
恰巧就在方才,阿维突然闯入厨房,撞上她、抱住她、逗弄她,最后还夺走食盒……摆明坐实“她把老人家的点心给了小情郎”的罪名!
哪怕马蹄千层糕,确是为引蛇出洞。
见她涨红了脸不说话,二叔公打趣道:“瞧!被我说中了吧!改日带来给二叔公掌掌眼!看能否配得起我家亭亭……”
“二叔公,您当着七叔的面,胡说八道做什么!我哪来的情郎!”
二叔公捋须而笑:“嘿嘿,你若痛痛快快嫁人,我不勉强你随我上京;否则我赖这儿,玩玩盆景、耍耍拳脚、弄弄好吃的……等你夫婿拜见、请我喝喜酒!
“你瞅见没,我新得的天目松,高不盈尺,疏影苍髯;榔榆也有几个不错的……还有啊!我给你留了两盆蕙兰、一个迎春花的老桩子,悬崖式!配你那绿釉高足花盆很是完美……”
二叔公一说起他的盆景,洋洋得意,滔滔不绝,不光将顾仲连晾在一旁,就连顾逸亭也插不上嘴。
半个时辰后,老爷子从树桩盆景的树木种类、点缀山石,谈到适配盆土,仍意犹未尽。
顾逸亭朝七叔歉然一笑。
这一趟,白跑了。
可就算真劝得动二叔公,顾逸亭也放不下心。
凭借前世印象,她知七叔贪杯好酒,曾坏了不少事。
路途遥远,没个可靠之人盯着,她忐忑难安。
*****
从二叔公府上行出,已是傍晚时分。
顾仲连另有住处,遂与顾逸亭话别几句,各自上车。
未料还未出巷子,马车急急停住。
顾逸亭始料未及,差点没坐稳。
紫陌隔帘低语:“小娘子,是四房奶奶,带了好多人,堵住了道。”
顾逸亭唇角挑起一丝冷笑。
四叔背地里害她,她还没算账,四婶这会儿撞上来,有何用意?
车帘子尚未掀起,四婶那尖酸嗓音已穿透而入。
“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二房的三丫头!如今赢了个盛宴比试,趾高气扬,不把长辈放眼里了!”
顾逸亭听出,外头议论声四起,想必对方的大嗓门已在闹市引来关注。
越是性情淡泊之士,越会招来醉心名利者的猜忌;越是谨小慎微之人,越会招致言行狂放者的嫉妒。
大概因她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澹泊,被人认定是软柿子,才屡遭心怀叵测的亲戚们欺压。
当下,众议纷纭中,顾逸亭慢条斯理下车,盈盈一福。
身后金红落霞,为她纤细身姿勾勒一道金光。
因逆光之故,朦胧了妩媚五官,突显出一双清澈眼眸璀璨如星。
“四婶,别来无恙!四叔受了杖刑,您怎么不在家里陪着呢?”
嗓音如旧软糯,言辞无比讽刺。
四婶的嚣张气焰有顷刻的冷却,又迅速变得更凶悍,扯高嗓子怒吼。
“好啊!你、你这臭丫头!心肠何等恶毒!那是你亲叔父!你串联府中仆役,栽赃构陷他!还敢在这大街上宣扬,你……你不嫌丢人?”
杨家兄妹、四叔、小五、青梧那桩案子,顾逸亭本着“家丑不外扬”的理念,请宋昱勿公开细节。
没想到,包容和避让,为对方制造了泼脏水的机会。
念及此处,她挺起脊梁,环视周遭指指点点的路人,最终把目光落在半丈外那翠缎裙赏、面容尖削的中年妇人之上。
“当着七叔之面,我原不乐意与四婶起龃龉。可您说我恶毒,说我丢人?我一介弱女,留守岭南,凭借父母留下的商铺良田,过点小日子,既不需要长辈救济,也不让族亲操心,有余力时,更会对旁人施予援手,我哪里恶毒,哪里丢人了?
“我为保顾氏家族的声望,参加百家盛宴,即便精心准备的海鲜被盗,依然用正当途径寻新食材,带领府上人靠真本事赢得比试,我哪里恶毒、哪里丢人了?
“四婶也说,四叔是我亲叔父,可他是如何对待我的?千方百计逼迫我离开穗州,不惜串通杨家兄妹,盗我食材、窃我玉佩,借试菜名义,搞龌龊之行,意欲毁我清誉。我不过请知府大人依律秉公处理,未曾作任何干涉,我哪里恶毒,哪里丢人了?
”我既不似四叔欠债不还、处心积虑谋算族亲;也没像四婶半路拦截,把小辈堵在巷口,颠倒黑白、泼妇骂街,究竟我哪里恶毒、哪里丢人了呢?”
一连串坦然自若的发问,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让四婶狠戾眼光转为羞惭后,再度迸射出凶狠之色,“你!你这信口雌黄的丫头!”
顾逸亭淡淡目视眼前人,犹自记起上一世,四叔一家因他们离京捞了多少好处。
顾氏祖宗规定,老宅子不可变卖,只能优先转让给族人。
四叔当时哭穷,父亲性子疏爽,象征性收了点钱,还把大批的古家具、带不走的山石盆景、古董旧物留给他。
可后来没两年,顾逸亭母家的大姨二舅来信,说顾四爷不但侵吞顾家在东城的商铺,还霸占了陈氏家族在云山的良田,连培植多年的珍稀花木、罕有假山石都挖去卖了钱。
这便是百家盛宴遇挫、走投无路,顾逸亭亦从未想过求助四叔的缘故。
此际,面对四婶的欺辱,她难掩怒气,冷声道:“我不推崇打击报复,是不愿为恶,但不代表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