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被他捧着,慢慢滋生出比他高人一等的错误念头。
兼之,她为避噩梦纠缠,不想与阿维太过亲近,此难言之隐无法坦诚,必然会让他心里不舒服,总觉她留有后路吧?
于是,在她向他提出“不触碰,不公开”的条件时,彼此的相处已埋下隐患。
经苏莞绫一提,顾逸亭意识到,某些事,不一定是谁对谁错,但每个人掺合一步,不知不觉便将矛盾步步激化。
“亭亭,你若仍在摇摆,大可不必许诺;如若你心意已定,万万不可再辜负他。男子不比女子善于表达,大多数情绪只会埋藏于心,等到你发觉端倪再去劝解,只怕……已伤他太深。”
苏莞绫轻握顾逸亭的手:“这几年,我获你庇护,自是愿你得一良配。若光从家世、地位来看,世子比起阿维好不知多少倍,我和峰峰才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和世子。
“阿维,他很好,”顾逸亭没来由鼻头发酸,“他一点儿也不比世子差。”
这是她有史以来头一次在别人面前夸奖阿维,轻声软语,揉合了三分骄傲、三分甜蜜,三分羞涩,余下的一分,却是未消的气恼。
她细味苏莞绫的解释,忽而品味到对方言而未尽之意。
——表姐确有想过,假若她这表妹打定主意不要阿维了,便以悉心呵护,让阿维退而求其次选择自己。
因年幼失怙,寄人篱下,苏莞绫总是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对谁都关怀备至,实则也是希望通过关注别人,来获取别人对她的关注、好感、怜惜。
顾逸亭很想很想告诉她,她容色娟秀,知书达礼,值得大家对她关照,而无须刻意讨好他人。
但这番话,显然不合时宜。
二人两手相握,静看疾风扬起纱帘,融融春光飞掠而入,暖化此前冷冽的气氛。
尚未抵达会展,表姐妹已被远处的喝道声、叫卖声、欢笑声拉回神思。
顾逸亭对陶瓷本身兴趣不大,但每年推陈出新的各类器皿和餐具,倒是能予以她创造新菜肴的新思路。
自从百家盛宴上,她以蜡烛为菜肴加热后,满心想定制一系列便于放置火苗的盘碗。
这回路过闻名天下的瓷都,当然要顺道探寻一番。
设于镇中心的会场,搭起了如长龙般的竹架,层层放置了各种陶或瓷所制的日常用具或收藏玩赏之物。
不光有景德镇当地著名青白瓷,更有各地窑系参展精品。
如钧窑的海棠红、玫瑰紫釉色,灿如霞光,变换无穷;又如汝州窑莹润如凝脂,龙泉窑翠如梅子,青青欲滴;还有图案工整,花纹严谨清晰的定窑……
各式碗、盘、盏、碟、盆、壶、杯、渣斗等一应俱全,砚滴、笔筒、笔架等文房用具也让人目不暇接,更有与香炉、八仙塑像等道佛用品,可谓琳琅满目。
据说多家瓷商举办了卖赠活动,慕名而来的周边百姓将偌大的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导致顾逸亭与苏莞绫被宋昱和护卫围绕着、护送着,依然举步维艰。
人浪熙熙攘攘,时有碰撞,一不小心,便会挤散。
宋昱满脸歉然:“抱歉,在下事前未料……人竟如此之多……要不,咱们改日再……”
话未道尽,顾逸亭被身后的中年妇女猛力一撞,脚下一踉跄,被迫随人潮一连迈出四五步。
站稳时已寻不着宋昱和苏莞绫,她心里发虚,暗悔不该轻易答应此次邀约,落得个人挤人的下场。
正想回身往来路方向走,偏偏来人越来越多,将她堵得晕头转向。
仿如深陷漩涡,再也没法挣脱而出。
茫茫人海中,一只大手以极快速度,从后方拽住她的手腕。
她随这熟悉的温度与质感倒退数步,略一抬头,便撞上了那双烁烁如星的墨瞳。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我迟到了!请大家看在肥章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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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每一位。
第40章
“你要摔倒了,我才扶你一把。”
当顾逸亭柔软的背正正坠向身后结实宽厚的胸膛时,一句夹杂懊恼的冷言擦过她滚烫耳廓,顷刻间凉了她的心。
恰逢道旁的德化瓷商,捧出一大批瓷盒,刻花、蓖划纹精美,有圆式、八角式和瓜棱式等多种,惹来路人或争相翘望。
惊喜的呼喊声、尖叫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宋显维急忙把顾逸亭拥在胸前,护她逐步远离喧嚣所在。
他昨晚因她轻松答应宋昱的邀约,磨牙吮血了一整,甚至暗自发誓,再也不招惹这无情无义的女子。
然则听闻她并非单独赴会,而是带上苏莞绫,他又开始为她开脱。
说不定,真的只为来看陶瓷器皿?
他黑着脸,施展轻功跟来,一见那人山人海,顿时无语。
这哪里是看陶瓷?全是来玩“人挤人”的游戏吧?宋昱在穗州安逸久了,半点危机感也无?
眼看顾逸亭与宋昱等人走散,随时有被占便宜的危险,宋显维不得不现身,将她拖到跟前,锢在怀中。
娇躯入怀那一刻,他又暗恨,骨气再度被温柔腐蚀。
哼!他才不要轻易原谅她!
偏生两条臂膀半点儿也不争气,将人搂得紧紧的,生怕弄丢了、碰伤了、蹭到了。
于顾逸亭而言,这并非是他们最亲近之时。
却是迄今以来,头一回被他当众抱住,且不便挣脱、亦不愿挣脱的时刻。
即使他被她气得甩手离开,他还是会悄然尾随,穿过拥挤人潮,紧密护她于身前。
人海如浪潮,涌动,起伏,迂回……她贴着他,从后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逐渐有了一致的节奏。
她螓首微,眸珠游移,试图回眸看清他的表情。
殊不知,因身高差距,她微微仰起脸,流转顾盼间泄露的丽色,以及启唇欲语的无辜,有种隐隐期盼他呵护之感。
环在腰上的手愈发灼热,隔着透薄春衫,烫得她身心俱软,情不自禁挨他更近一些。
他在,她无所畏惧。
此时,那德化瓷商摆放完瓷盒后,隆重请出一尊胎质致密、釉色光润明亮的观音像。
霎时间,欢呼雀跃的人群再一次鼎沸,纷纷推搡,朝白瓷观音像恭敬膜拜……场面混乱之极。
宋显维只得固守原地,死死裹住怀中人。
待人们哗啦啦躬身或跪地时,顾逸亭震骇地发现,周边五丈范围内,人人都矮了一大截。
于是,他们的亲密拥抱,骤然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各种嘻笑声和议论声瞬即如炸了锅。
顾逸亭绯颜如烧,稍稍挣了挣,自觉已被人围观,不如抬手捂脸来得痛快。
宋显维顺势把她转了个方向,让她把脸埋在他胸口,才圈着她一步又一步挪往相对松动处。
迎着各种戏谑、艳羡、鄙夷的打量,他眸光如电,心下暗骂。
——看什么看!回家看自己的媳妇去啊!盯别家的做什么!
嘴角则不由自主勾起一缕浅笑。
只因顾逸亭羞得无地自容,宋显维也懒得管周遭眼神,是以没留意,不远处那头戴紫金冠、身穿靛蓝大氅、配玉色松鹤纹袍的青年,面露罕见怒色。
随着另一边吉州瓷商展示木叶天目、玳瑁天目和虎皮天目等别致样式,众人又换个方向看热闹去了。
熙来攘往、毂击肩摩间,顾逸亭与宋显维谨慎“随波逐流”。
双方皆抿唇未语,唯有相扣的十指,不断交换手心的温度和湿度。
艰难前行七八丈,迎面撞见楷儿高坐秦澍肩头,指着宋显维大喊“嘟嘟”。
宋显维乍然偶遇秦澍夫妇,忆及昨夜愤懑中说了句“我再搭理她我就是狗”,未及细想,急不可耐地放脱了顾逸亭的手。
顾逸亭犹自低头,生怕不慎踩到别人,手忽然遭他甩开,立即被这猝不及防、且全然不符合他作风的举动惊得一愣。
秦澍意味深长“喔喔”两声,宋显维连忙板着脸:“我、我来买陶瓷!无意间撞见的!”
这家伙瞬间变脸装不熟的技能,使得顾逸亭既惊诧又愤怒。
“哦!你这毒才刚除,就迫不及待跑来这乱哄哄的会展买陶瓷?还‘无意间’牵着顾小娘子的手,喜滋滋走了那么大段路?”秦澍笑哼哼拍了拍宋显维的肩,“改日我问问你姐,天下间可有如此巧妙之事!”
宋显维面红耳赤,瞪眼道:“少去我姐面前搬弄是非!”
秦澍笑道:“这哪里算搬弄是非?摆明是据实以告!”
宋显维正要再辩,忽闻周围喧哗声又起,似是某一处又端出吸睛之作。
他想把顾逸亭往身边拉近,冷不防身侧两人为踩脚之事恶言相向,继而大打出手……
顾逸亭避之不及,连退几步。
不巧新一波人蜂拥而至,竟强行将二人撞散!
宋显维仓促伸臂,试图握住顾逸亭的手。
五指张开再攥紧,抓了个空。
心也一下子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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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阿维人前人后两副面孔,顾逸亭猜不透其中原理,心下窝火。
既然是“无意间撞见”,何必非要同行?
她赌气顺人群流动方向走了丈许,绕过几名身材高大之人,从缝隙中钻出。
“亭亭!……亭亭!”
阿维的焦灼叫唤声,被此起彼伏的夸赞声冲得断断续续。
顾逸亭心底平添了三分得意——这家伙!敢甩开她?往后别指望再牵她的手!
她侧身步往人少处,打算寻几家当地的青白瓷摊档,问问有否她指定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