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萧珩静了静,缓缓道:“赵麒命人将阿词带回京,你是否知晓?”
裴瑾默然不语。
萧珩眸中浓云翻滚,语气依旧平静地沉默:“你知不知她被困在含章殿?你知不知这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裴瑾长久地沉默,艰难启齿:“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嫂夫人。”
“为何?”
“你助他控制宫禁,他允你达成心愿,你二人各取所需,这也罢了,但阿词何其无辜!你明知她是我的妻子,却看着她落到如此境地,袖手旁观?”
“数十年挚友之情,通家之好,同袍之义,换不来你对我妻子的一点点照拂?”萧珩厉声问,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爆发的怒气,他忽然出手,扼住裴瑾的咽喉上。
裴瑾并未躲闪,而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若说我起先并不知情,临简可信?”
“含章殿里全是赵麒的心腹,我的人亦进不去。直到嫂夫人去见公主的那一日,我才得知此事。”
“彼时我与他一顿争执,不欢而散。赵麒对嫂夫人势在必得,哪怕我以兵权为胁,亦不肯让步,只向我保证,他对嫂夫人的心意,不比我对公主少半分,既将她留在身旁,定会好好待她。”
“我虽愤怒,亦知不妥,但对赵麒无可奈何,毕竟当时局势未稳,我二人仍需联手。”
“却不知,赵麒的命数止步于此。”
萧珩婚后,他见过孟清词几面,印象里是一个温婉柔弱的女子,然他从未想过,便是这样柔弱的女子,竟能够在赵麒的眼皮子底下拿到了遗诏,而看似甘心屈服于他的嘉阳,借着他对她的至死迷恋,将这份遗诏送出了宫。
若是孟清词未进宫,若是遗诏未见天日,赵恂即位便要大费周折,赵麒也不会一朝事败,可人生没有如果......
“那日我救出阿词之时,便杀了赵麒,若那日你也在,我或许也会......杀了你!”裴瑾说完又沉默下来,便听萧珩如是道,随之,扼在他喉上的手亦是一紧。
裴瑾顿时喘不过气来,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死在你手里,不冤。”
萧珩看着这样的裴瑾,缓缓松开手,朝外道:“拿进来。”
一直守在牢门口的许舟上前,恭恭敬敬放下托盘,盘里是一壶酒,两个青花瓷盏。
萧珩执壶,将两个杯子一一斟满,清冽而又甘醇的酒香顿时弥漫在狭小的牢房里。
裴瑾嗅了嗅:“醉春风?”
萧珩举杯:“罨画楼年的的醉春风。”
“好酒!”
裴瑾握住杯盏的手缓缓抬起,仿佛有千钧重。
酒杯相碰,脆音泠泠,一滴酒落在手背,裴瑾垂睫,掩住眸中灼灼热意。
“皇上已下旨,念在侯府病不知情,免于牵连,但收回镇远侯府丹书铁券,降爵而袭,以儆效尤。”
“是我连累了他们。”裴瑾苦笑道,他心里感激,知谋逆之罪若不牵涉家族几无坑,“多谢你代为周全。”
萧珩沉默片刻后又道: “侯府已将你除族。”
“甚好。”
再无他言,萧珩举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霍然起身:“我走了。”
“我还有一事。”生命的尽头,他已一无所有,却还想再见她一面。
“我会使人转告公主,但见与不见,取决于她。”萧珩驻足,淡声道,随之他出了牢房,锁链重被扣上。
裴瑾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重归于死寂,陡然失了全身力气,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杯酒尽,恩义绝。
那些京城中弯弓射箭,把酒言欢的过往,那些疆场上并肩抗敌,托付生死的时刻,都化成了不堪回首的曾经。
裴瑾颤着手去摸酒壶,壶中还有不少酒,他缓缓抬手,将一壶酒灌入喉中,芬芳的酒液顺着脸颊淌下,如泪。
但愿长醉不复醒。
*
萧珩回府,已是夜幕初垂。
他在大理寺呆了许久,便打算先将衣服换了再去文晖堂请安,孰知母亲早遣了小厮在门口等他。
萧珩有些无奈,但想母亲或有急事,只得先随小厮至文晖堂。
丫鬟掀开帘子,萧珩迈步进去,才发现屋中只有王氏一人,她支肘坐在桌前,拧眉沉思,听到他进来也没转头。
“母亲,”萧珩行礼后问:“今日头痛可好些了?晚饭用了多少?”
王氏这才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死不了。”
萧珩揉了揉眉心,在王氏对面坐下,温声道:“母亲何必如此说,若不好,儿子这便去请太医。”
“......”王氏顿时一噎。
“母亲可还有事?”萧珩直截了当问。
王氏也知晓儿子秉性,素来最不喜七拐八弯,夹缠不清,担心他不耐,想了想,索性道:“今日你舅母来了。”
便见萧珩一双剑眉立时皱了起来。
知萧珩不喜武宁侯府登门,王氏忙道:"你舅母今日来,是一番好意。我近来多在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与我说,还多亏了你舅母,我才得知,”说着王氏不由伤心,“也幸而如今知道,若晚一步,损了国公府的名声,我可怎么见你父亲!”
萧珩耐着性子问:“不知母亲所言,究竟是何事?”
“我问你,你媳妇儿是从江南回来的,还是一直在宫里!”王氏蓦然坐起身,盯着萧珩的眼睛,肃声质问。
“你莫给我打马虎眼,外头都传遍了,说她自进了宫,便住在含章殿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口口声声与我说,将她送至江南养病,人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头,还和那祈王爷不清不楚!”
萧珩神情猛地沉了下来,眸中一抹厉色闪过,正要开口,又听王氏道:“我想了一下午,孟家虽救过你父亲,可你也把她从宫里救了出来,这救命之恩便算抹平了。”
“国公府不能要这样的儿媳,由我做主,你与她和离了罢。”
“她自带着嫁妆回青州,待这事过了,再为你议一门亲事。”
话音未落,萧珩骤然起身,语气如凝了霜:“这话,母亲可与阿词说了?”
“未曾,”王氏一愣,随即不悦道:“这不与你商量么?”
萧珩松了口气,今日见过裴瑾,他心绪低落,此时言辞中便有些不耐:“既是流言,理它做甚么。”
“舅母整日闲来无事,每每登门便要挑唆生事,母亲听听便行了,万不可因一面之词,弄得家宅不宁!”
王氏又是一愣,随之气得手都有些发抖:“是我生事么?是我闹得家宅不宁?不是你媳妇出了事,别人如何会说她?”
“你只一味袒护她,可想着国公府的名声!”
“你妹子还未许人家呢。”说着王氏便滴下泪来。
萧珩叹了口气,此事之曲折说与王氏她也不明白,但任由她这样钻了牛角尖,更不知会生了什么事。
沉思片刻,他撩起衣袍,跪在王氏身前,恳切道:“儿子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请母亲宽宥。”
“但也请母亲听儿子一言,阿词进宫之事另有缘由,且她对今上即位有大功,许不日宫中便有封赏下来。若此时和离,如何与宫中交代?”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咱们不搭理便是了,”
“成亲以来,阿词待母亲至孝,视晴姐儿如亲妹,打理中馈井井有条,请母亲先想想阿词的好处,亦请母亲将心比心,想想若这是自家女儿,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而她的夫家在这样的时候休弃她.....母亲觉得这样的夫家如何?”
“儿子相信阿词的清白,还请母亲莫听他人教唆,静心等待澄清在之时。
“只儿子求母亲,事情未有定论之前,切勿在阿词面前提起。”
“拜托母亲。”萧珩言罢,深深俯身拜下。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很不准时,作者深感抱歉,在此鞠躬~对不起!
本文即将完结,为致歉,也为感激小天使们的追随,本周末前,文下的2分评论我会发红包,另外,完结后会发起抽奖,届时会有大红包随机掉落,祝大家好运!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今夜无月, 却有璀璨星光,点缀在浩渺的天幕上。
萧珩站在门前,夜合花的清幽香气随风弥漫在静谧的安澜院中,暖黄的烛光从支摘窗流淌出来, 也映出窗前纤细而窈窕的身影。
一颗心于此时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却又充盈着欢喜。
这种感觉, 很难言说。
关山飞度,饮马冰河,沙场百战, 不过是为了这一盏灯火,一隅安宁。
萧珩眸中泛起一丝笑意, 抬步进了院中。
因着他的足音,安静的小院霎时热闹起来, 在纷扰的行礼问候声里,他一眼便看到倚在门前的她。
叠雪为衫,烟霞笼裙, 她抬眸朝他盈盈一笑,漫天星光便沉入那一双杏眸之中,顾盼生辉。
萧珩见她披在肩上的发丝犹带着一丝水汽,蹙蹙眉:“怎么不绞干呢?明日又该嚷头疼了。”便见妻子显然心虚,拽着他的衣袖, 柔柔道:“正擦着呢,你回来了。”语气不由一软:“可用了饭没?”
“等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在萧珩耳中, 依恋而又缱绻。
“抱歉,我该遣人回来说一声......”萧珩的心亦是温软如春水, 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孟清词早瞧见萧珩方才面上的凝重之色, 知他必有烦心之事, 不想他再为这些许无关小事歉疚,遂笑着打断他:“好啦,快点去洗漱吃饭,我都饿了。”
她颊上梨涡浅浅,笑容甜美,轻而易举攫住了萧珩的目光,萧珩心中一动,驻足问道:“方才作画了?”
“你怎么知道?”在萧珩意有所指的目光下,清词十分疑心是脸上溅了一点墨汁,虽想着明明方才沐浴了啊,却下意识抬手擦拭:“这里么?”
萧珩摇头。
清词便要去看镜子,被萧珩拉住:“为夫帮你。”语气里透着十分真诚与温柔。
清词信任地仰起脸,视线里萧珩一张俊脸靠近,却迟迟未动,刚要催促,便见萧珩挑眉一笑,风流恣意,瞬间乱了她的心神,她一怔之间,左颊梨涡处便落下轻柔一吻。
清词睁大了眼,万万想不到萧珩这般不苟言笑之人,竟有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一时怔在那里,待到反应过来,他人已进了净房。
听着里头的水声,清词羞恼不已,唇边却不由翘起浅浅的弧度,旋即想起今晚要与萧珩提起之事,眸光又暗了下来。
因着偷香成功,萧珩心情甚为愉悦,他于饮食一道素日并不热衷,属于极好养的哪一类人,今日却是每尝一道菜,便挟与她:“滋味甚好,阿词多用一点......”
清词满腹心事,本没有多少食欲,只是陪着萧珩用饭而已,见他如此,她垂眸掩下目中潮意,嗔道:“你只用你的,我都吃不下了。”说着用银箸指了指自己已冒尖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