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的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清词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启唇道:“别......我累。”她只觉全身如被马车来回碾过,又如被海浪一遍遍拍打,此时一动也不想动。
萧珩无奈,方才是谁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挂着泪珠呜咽,一边还紧紧抱着他不让他离开,他今日才知,一向端庄含蓄的妻子若是黏起人来,也是要命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
萧珩沉默了片刻,道了一句:“以后切莫如此了。”
清词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切,难道方才他没有乐在其中?她拽着半边被子翻身朝里,背对着萧珩,不想理他。
这一拽,便露出了雪白而纤薄的后背,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有点点红痕,如红梅落雪,夫妻亲密,萧珩知道她的肌肤便是这样,稍微用力便会留下痕迹,眼里不禁染了怜惜,说她做什么?自己不一向冷静自持吗,今晚不也失了控。
他嗓音低哑:“太医的药真停了?”上次的乌龙闹得两人都很尴尬。
清词嗓子疼,一句话也不想说,只鼻音“嗯”了一声。想着如今问有什么用?做都做过了。
他哄她:“我抱你去洗洗?”
“不要。”娇软的嗓音缓缓吐出两个字。
“这样黏黏地,你睡不舒服。”萧珩知道孟清词的洁癖之深,若是这样睡了,夜里她一定会起来折腾。
“.......好,但你不许走。”她道,经了一场云雨的缘故,含娇带媚,挠得人的心都痒了。
萧珩拿起小几上的钻花怀表看了看,已近子时,虽知宴未必能散,可是这个时辰赶过去,想也知道他们会怎样拿他打趣。
“我不去了。”他语气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和宠溺,低声道。
门推开了,萧珩沉声道:“来人,备水。”
知微偷瞄了一眼,一向一丝不苟的世子长发披散,半敞着衣襟,露出大半胸膛,在月色银辉下,如清冷的仙人染了尘世的欲,让人多看一眼都脸红心跳。
知微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想到今儿的热水也是凉了又烧,烧了又凉,后来只得一直在灶上温着,她和知宜对视一眼,低声道:“已是备下了。”
两人合力将水抬到门边,便听到夫人低低唤了句夫君,拖长的音调如软软的勾子般,世子回头应了一声,清淡的嗓音似染了暖意:“放这吧,你们自去歇息。”
*
次日一早。
孟清词神色萎靡,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拿着匙羹无意识地搅着一盅燕窝,一丝食欲也无。
是男子和女子体力的差距吗?昨晚明明都是折腾到半夜,萧珩仍如往常一样卯时起床,练完剑,用完早饭,上朝前还不忘嘱咐她再歇一会儿。
而她呢,放纵自己一晚的代价便如此惨烈,勉强起了身,但又恨不得再躺回去,梦一会儿周公。
她又一次高估自己了。
现下,自昨日见到赵璃月伊始,闷到胸腔里的一口气是散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自嘲之意。
知微看清词搅了半日也没用一口,只是微蹙着眉出神,小心翼翼问:“夫人,可是不合口味?”
“没......”清词懒懒道,忽然想起一件大事,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到眼前是知微,问:“知宜呢?”
“去三姑娘那帮忙了。”知微道,见清词脸色茫然,提醒道:“今日府里裁冬衣,您不是担心三姑娘忙不过来,让知宜去照看下吗?”
“哦。”是有这么回事,清词眼珠一转,咳了一声:“是我忘了,我想起来嫁妆里有本《古诗四帖》,想找出来临摹一下,上午无事正好练练字。”
“奴婢去拿。”知微起身就要去翻箱子。
“不用你,素日都是知宜收拾的。”清词心虚,她就是想支开知微,“弄乱了还得重新规整,你去替了她,让她赶快回来。”
知微莫名其妙,这些书籍字帖夫人一向爱惜,必是收拾在书房里的,她找也不是什么难事,做甚么非得知宜不可?
唉!果然在夫人眼里,知宜稳重,自己就是毛手毛脚,不堪重任。
知微有一丢丢失落,仍是脆脆应了声:“好。”
一盏茶的功夫,知宜气喘吁吁回来了,先进书房取了字帖,才进了屋子。
清词先往她身后瞥了眼,见只有她一人,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知宜不明所以,直到清词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她顿时如被火烫了般跳起来,惊道:“小姐,不可!”情急之下,用了旧时称呼。
清词皱眉:“有何不可?”
知宜欲哭无泪,那日她虽是出去买了药,但回来后夫人一直未提,她还暗暗庆幸夫人忘了。但今日怎么又......
夫人还如在闺中时那般胆大包天,但子嗣是大事,她不敢胡来,再说一旦泄露了是什么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她斟酌着言辞,苦口婆心劝清词打消念头:“我的小姐,我的姑奶奶!您本身就有寒症,这些年来,诸般仔细调养才有如今。太医的药,您说停就停了,这也罢了,但这避子的药,我去买的时候,老太夫就千叮万嘱不是万不得已,不要用。”
“因这些药极伤身子。您现在随着性子,将来后悔便晚了。”
“老夫人对您事事满意,唯有一桩......便是世子至今尚无子嗣。”知宜想不到素日聪明理性的夫人在这件事上犯了轴,子嗣是后宅女子立身之本啊!不趁着世子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设法怀上,届时世子一去北境又耽搁大半年。夫人本就是高嫁,娘家不能作为倚仗,若是再有其他女子趁虚而入.......
“后悔什么.......”已经半凉的燕窝入了口,知宜耳边是孟清词漫不经心的口吻:“我和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散了,何必再赔上好好一条人命?”
如石破天惊,知宜惊惶抬头,看着孟清词,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您.......怎能这般想?”
孟清词今早的情绪格外落寞,而这种心情无人诉说,顾纭不在身旁,只能对着生性沉稳的心腹丫头吐露一二,何况,说服了知宜,知宜才能甘心情愿地去把事情做好。
“世子他另有喜欢的女子。”她语气平淡,似说着毫不相关的事。
“您怎么知道?当真吗?那也......那也不能.....”可怜的知宜一早被灌了这么多信息,显然无法消化。
她想说,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但转念一想,世子是小姐的枕边人,小姐必是知道了什么才如此说。一时又想说世子喜欢别的女子又如何,便是纳进了府里,如何能越过了小姐,但她又替小姐伤心,不由得眼圈发红。
一向有条不紊的知宜难得卡了壳。
清词轻声道:“你们是我从青州带来的,若是我离开定国公府,你们必是要随着我走的。”
“小姐。”知宜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那我们怎么办?”
清词叹了口气:“莫哭,我早有打算,只是如今还不到离开的时候,但若是一旦有了子嗣,那便真真麻烦了。你忍心你家小姐我,就这样看着世子与别人恩恩爱爱吗?”
“好妹妹,我做不到的,那样我活不下去。”她沉声道,因前世,她便是这般郁郁而终。
“好。”知宜沉默半晌,似下了决心,“我去熬药。”
“小心些,别让旁人看到。”
“嗯。”
不多时,知宜端上熬好的药,还有一瓶药丸,“夫人,大夫说了,现熬煮的药药效最好。这些药丸是实在来不及时服用的。”
孟清词垂头盯着冒着热气的碗,水面仿佛浮现出沅远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恍惚听到那稚嫩的嗓音一声一声问:“娘亲,你不要我了吗?”“娘亲,沅沅很乖......”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在碗里。
抱歉,沅远,这一世,我注定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清词端起碗,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心底深处蔓延到舌尖,她拒绝了知宜端过来的蜜饯,疲惫道:“你先下去吧,我歇会儿。“
“药妥善收好,此事先不要和知微说,她是个沉不住气的。”
“我明白。”
知宜轻手轻脚收拾好才出了屋子,阖上门时,她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孟清词支肘倚在圆桌旁,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脸颊苍白到透明,唇毫无血色。
她忽然意识到,虽然夫人说得云淡风轻,但实则,她的难过,是深入骨髓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青石板上蔓延的水,沁着透骨的凉意,隔着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膝盖早就没知觉,身体不受控制的下沉,她想呼救,甫一张嘴,便有雨落入口中,灌得她说不出话来。
顾纭心中无限悲凉,千心万苦走到如今,却要折在这不知所谓的女子手中......
“啊“的一声,顾纭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手摸向自己的膝盖,却触到厚厚的裹伤布,试着动了动,如针扎般的疼痛细细密密冒了出来。
“乐芸,乐芸?”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顾纭费力地睁开眼,触目所及亦是熟悉的青纱帐顶,她转头,便见拈红小步走过来,一脸关切:“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不枉我烧了这几日香。”
她絮絮说着,一边端了药来:“趁热喝上,好得快些。”
顾纭微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头虽是晕的,但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人也恢复了清明,她启唇问:“姐姐,我睡了几日?”
拈红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
她扶着顾纭倚在靠枕上,先让她喝了药,才问:“你是怎么得罪了侧妃,这次竟被罚得这般狠?”
顾纭苦笑了一声。
纯属无妄之灾。
那日她为王爷缝补衣衫时,院中分明无人,侧妃第二日从宫中回来,没过多久却知晓此事并因此大怒,光天化日之下,本来最坦荡不过的行为,被有心人诬陷是她刻意勾引王爷,任她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
不知为何,自她去岁入泊心院起,侧妃便对她颇多忌讳,不许她在身旁服侍,更不愿她出现于王爷面前。她看着镜中自己刻意装扮的平凡面容,庆幸这与她的本意不谋而合。
宫中三年,她深知,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女子,美貌是最大的优势,也是不幸的源头。红颜易老,而帝王恩宠如浮云易散,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一个个鲜活如花的生命,不过盛放一时,便无声无息地枯萎在寂寂深宫里。也因此,她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步她们的后尘。
然而,侧妃却是不信的,也或许,她无所谓信与不信,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发落她。
“姐姐信侧妃的话吗?”顾纭抬眸,淡淡问道。侧妃说得太不堪了,什么眉目传情,欲拒还迎,攀高枝儿等等,孙琳娘这般说的时候,院子里一半的丫头看她的眼色就变了。
有时她奇怪,明明都是熟读诗书的女子,清词与之却是天壤之别。
“别人呢,我许就信了,丫鬟的出路,无非就那么几种。我却是知道您的,必无意于此。”拈红见她虽人醒了,面色仍然苍白如纸,唇更是淡得一丝血色也无,这一场大病,整个人又瘦了不少。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她自是知道乐芸有意遮掩自己的容貌,这姑娘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
她心下怜惜,替顾纭愤愤不平:“谁这般乱嚼舌根子?”
顾纭眼波悠悠一转,她知道是谁,倚翠一直称病,那日其实是在屋里的。
秋夜寒凉,青石板跪久了凉气就沁入了膝盖,半夜又下了雨,她被淋得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倚翠撑着伞从她面前走过,似不经意地道:“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仗着有那么一二分手艺,便敢勾着王爷过来瞧她。可笑!王爷记得你是谁呢?
顾纭抿唇,心中几番思量,拈红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又与倚翠不和,此事是万万不能与她说的。然而,若是就这样如了倚翠的意,以后自己在泊心院便会更加艰难。
“那日是姐姐为我求情了吧。”她压下心思,感激地握住拈红的手。
“别,别,我可不敢居功。”拈红摆了摆手。“也是巧了,府里两位主子一个不在,一个病着,若不然,侧妃怎敢这般嚣张!”
从拈红口中才知道,因皇陵忽然塌了一块地方,王爷便被派去检看了。而王妃自入了寒,这些日子身子一直忽好忽怀,些许小事皆不敢去烦扰她。
拈红收拾了碗,笑道:“说你运气不好呢,也不全是。那日你晕倒后,侧妃嫌晦气,正要借此把你挪出院子,却赶上了两桩事。”
她拍了拍手:“一桩是扶芳馆那位有孕了,一桩是公主府的华蕊姐姐却来了,说是要接你过府,帮忙指点一下府里绣娘的刺绣。”
拈红甚是佩服华蕊,不愧是先皇后亲为公主挑选的掌事宫女,对着当日泊心院那般兵荒马乱视而不见,对着侧妃跋扈不卑不亢,三言两语之间,硬生生在侧妃眼皮子底下保住了乐芸,也顺便让王妃得知了此事,正赶上太医来府里为曲夫人诊脉,当着华蕊的面,顺便给乐芸开了药。
“若不是这药,你且还得多遭几日的罪呢,因为太医来得及时,膝盖也保住了,日后好好将养,便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几日公主府上常遣人来看你,吃的用的送了这许多。”拈红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子礼盒,“喏,你瞧,都在这儿了。你是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入了公主的眼,若是被公主留下,也算是跳出了这火坑。”
“只可惜咱们不能在一处了。”拈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