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新鲜事,路边百姓顿时传得眉飞色舞,跟了一路,纷纷想看一眼,这位督公夫人是不是真得美如天仙,居然能在那种人手下活出来。
林皎月当做听不见马车外的喧闹,到南坪伯府时,才看到宁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她顿了顿,才想起她们同一天出嫁,自然也是同一天回门。
她心中叹了一声,掀开车帘下车。
“快看快看,顾太监的婆娘!”
“还真漂亮呢,阉狗这么宠她,怎么没陪她一道回门啊?”
“九千岁一大早就去抄家啦,没准儿抄完了家再顺道过来呢!”
各种看热闹的、看笑话的眉眼浮现眼前,两世为人,林皎月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可毕竟经历过生死,这些刺耳的话语除了叫人烦闷些,已不会让林皎月有什么波澜。
她只有点心情复杂,没想到在督公府的几日,竟是她这么些年以来,不说心情,但说日子过得最闲适的时光,反倒是出了府,见到这些所谓的寻常人,更令她心中荒芜。
伯府的下人们匆匆出来,见林皎月只有一人,愣了愣,但没敢说什么,只低着头迎新妇进门。
祖父近来被气得身子不爽利,遣人私下告诉林皎月,待她看完母亲,再去梅园陪他说说话,林皎月便只好先去了正堂。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去正堂,前世也是,因她的母亲是个妾室,哪怕回门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受林皎月拜见,所以去到正堂,只能见着嫡母周氏,还有春风得意的林觅双,意外连长姐林妙柔都没见着。
林觅双今日穿得喜庆又富贵,榴红牡丹底的锦缎罗裙,配肩头薄薄的一面兔毛小斗篷,嫁做人妇后,她挽了妇人髻,一根金灿灿的飞凤祥云钗中间,衔着几颗硕大的珍珠,稳稳簪在发髻上。
母女俩好好说着话,林皎月来了,原本根本没放在眼里,可蓦一抬头,脸上都有一瞬间的诧异。
今日的林皎月也梳了妇人髻,虽说头面简单,衣着也就一身水红色的普通长裙,但她明艳娇美的面庞依旧,比起在伯府时,更添了抹闲适宁静,乍一眼看去,竟比以往更漂亮。
在众人预料中,这个被送去羞辱顾玄礼的庶女不该如此。
喜婆回来的那日说得清清楚楚,督公府根本没将她当作新妇,林皎月哪怕不死,也该被磋磨得不成人形!
这番变故让母女二人都心神不宁,林皎月却心不在此,将回门的礼物送上,乖乖巧巧的行礼拜会后,坐到一旁。
周氏毕竟年长,将心头不安先强行压了下去,故作端庄地与林皎月说了几句话,又派人去请大伯还有世子过来。
林皎月这下才知,原来这一世,李长夙陪嫡姐回门了。
不过她只诧异了一瞬,等温润儒雅的李长夙来到后,她目不斜视,毕恭毕敬地同大伯以及姐夫问好,再无旁的情绪。
却不知,自己早已是整个大堂,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长辈问话,林皎月一一恭顺答过,只求快些结束,好让自己尽快去见祖父与母亲。
可越是如此,周氏与林茂年越不安,在林皎月敷衍提及自己很受督公照拂后,周氏攥紧了座椅的扶手。
她看了眼林茂年,紧接着又看向李长夙,
她知道,这桩婚事是宁王府在背后授意的,侧过脸,却看到了李长夙看着林皎月的神色一闪而过复杂。
他同众人一开始一样,眼中存着惊艳和怔忪,而她的傻女儿林觅双还没察觉,光含羞带怯倚着她的好夫婿了!
周氏心中一紧,想起了丫鬟曾说,花朝节那日,林皎月与李长夙私下见过面。
短暂怔然间,周氏竟折断了自己刚涂好蔻丹的指甲。
作者有话说:
预想一个火葬场地狱笑话——
皎皎:我们离婚吧
督公:???
皎皎:因为你一直不关心我呀!结婚的时候你在杀人,回门的时候你也在杀人……
督公:晚点说,我在杀人。
第13章 回门(二)
周氏神色险些崩裂,赶忙撑起笑容打断了众人,直言今日两个女儿都回来了,若是大家没事,午膳便在一起用吧,众人自然无异。
林皎月顿了顿,隐隐不耐地看了看这几人,特别还有李长夙。
她可以暂忘前嫌,但不代表还能与他再这般相处,特别是原本家中也没多少自己的位置,这顿饭,真有在一块吃的必要吗?
周氏立刻看过来:“月儿可是不方便?”
她抿了抿唇,勉强笑道:“无事,只是想到府外还有下人随行。”
“会叫管家帮忙安置的。”周氏笑容不变。
林觅双故作讶异:“督公不陪妹妹回门,倒是派人看管呢。”
自然,众人心里都猜,林皎月哪怕这几日过得不错,也不过是被九千岁豢养得个玩物,不敢随意妄为,连出门时间都得掐着算着,毕竟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阉人。
可林觅双作为世子妃,所言多少有些直白了,李长夙微不可查地垂下眼眸。
与此同时,被人骂到耳朵长茧的九千岁,一刀割下了厂卫司副统领的人头,终于把最深的一根钉子彻底拔了。
“啧,安静了。”
谁知副统领的妻子披头散发地奔出来,撕心裂肺地指着他哭嚎:“断子绝孙的阉人,你会遭报应的!你会孤苦伶仃到死,再死无全尸的!”
正收手打算离去的梅九立刻回身,顺便将小簿子重新拿出来。
谁知道顾玄礼今日没按套路出牌。
他难得耐心地等对方骂完,然后欠身笑道:“那可真让您失望,咱家呀,前两日刚有夫人了。”
对方一愣,随即豁出去地冷笑尖叫:“什么夫人,还不是被逼着嫁你?你这种狗太监也配?她心里只会看不起你,以后日日给你戴绿帽,你一辈子都只能活得像个笑话!”
顾玄礼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敛起来。
“你们感情好,那你们一起死吧。”
他直起腰,不顾周围的惊呼大叫,一刀送了这个女人和她男人一道归西。
给脸不要的脸的东西,顾玄礼一边想,一边甩开刀,转身慢悠悠跨出府。
他毫不在意周遭惊恐的窥视,也不介意身后院中哭嚎的死者亲眷,闲庭漫步迤然穿过长街,只念叨着,没意思极了。
这些人除了听破茧的骂语,怎么一丁点儿新意都翻不出来呢?继续扎他的心事啊,追溯他的过往啊,不然怎么刺激呢?
无趣,无趣至极,还有哪里能有乐子?
正想着,已然走到了南坪伯府门前。
府内,家宴上却不巧,闹出了段小波折。
林觅双举着被折断了祥云镂雕的发钗,又气又伤心地质问林皎月:“三妹妹自己心中气不过,何必要摔坏我的钗子?这可是世子送我的!”
林皎月微微皱眉,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耐着性子再解释一遍,求快些将这些烦心事都略过去。
“二姐姐,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知道你刚刚也出去了,更不知道什么钗子,我压根没去过偏厅。”
周氏暗见李长夙微微蹙眉,赶忙故作维护家中和谐般,解释姊妹间有些误会,她带着两人一道去偏厅说说,世子还请同大伯在外头继续饮酒。
林皎月不得不和这母女俩一道进了偏厅。
偏厅里,林觅双的丫鬟习秋早已等着了,见三人进来,立刻一脸气不愤地冲过来:“夫人,我刚刚路过偏厅,亲眼看见,三姑娘是本想偷走这钗子,可身上放不下,才怒而摔碎了!”
她一声高亢,哪怕在偏厅,也足够叫外面的李长夙听见,林皎月是个金玉其外的卑鄙女人。
说完这句,习秋又压低了声音,不可饶恕地瞪着林皎月:“三姑娘还念念有词,说……说……”
“说了什么?”周氏故作公证,实则循循善诱。
“说……说咱们二姑娘德不配位,根本配不上世子,她那般爱慕世子,她同世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习秋恨恨再压低几分声音,确保不会叫外面的人听不见。
倒不是为了维护林皎月的名声,而是周氏也不确定李长夙和林皎月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若是李长夙当真有意,恰恰被这番话勾起了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觅双自然知道母亲的计划,当即也装作无比震惊,痛心疾首地低骂她:“三妹妹,我还没怪你与一个阉人纠缠不清,险些毁了我与大姐姐的婚事,你竟反过来如此诋毁我?”
周氏也略显责怪地看着她,轻声埋怨:“月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女子既然嫁了人,就该定心守着自己夫婿,哪怕你心中对自己的婚事不满,也不能妄想自己的姐夫啊,万一叫九千岁知道了,你焉有命在?”
这般一唱一和,林皎月终于反应过来,母女俩在唱什么戏了。
她们想在李长夙面前诋毁自己,稳固对方与林觅双的恩爱,又拿自己“不忠”为把柄,好让自己不敢在顾玄礼面前告状,甚至继续拿捏自己。
林皎月心中一阵恶心。
她看向习秋:“你没说谎?”
习秋瞪她:“自然没有!”
“好,”林皎月点头,“那你站到刚刚的位置,对,就是我没瞧见你的那个位置。”
习秋一愣,周氏也皱了皱眉:“月儿,母亲今日也不是想来责怪你,只是提点提点,你心中有数就行,不必再将事闹开,否则对你的名声安危也不好。”
林皎月抿了抿唇,轻轻拿开对方攥住了自己手腕的手。
她不想惹事,可若是忍让,便叫这些人自以为可以一直拿捏自己,她不要。
她无法反抗李长夙也就罢了,周氏母女,她们怕顾玄礼都怕得要先对自己动手了,自己不狐假虎威一次,不就吃亏了吗?
而且,她当真不愿囫囵又和李长夙扯在一块,哪怕是假的,也叫她觉得厌恶,恶心,避之不及。
她态度坚定,娇小的人儿露出不容忤逆的架势,习秋也怕惹上麻烦,只好一步一步挨到偏厅的门外。
林皎月提醒她:“这个位置我定能看到。”
习秋脸上一红,无措地又朝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在门板后面。
“确定你当时就是站在这儿了?这位置怕是看不清楚吧?”林皎月打量了下习秋,微微笑道。
习秋梗着脖子道:“奴婢眼睛好,就是站在这儿看见的!”
林皎月点头,转身走回林觅双扬言放钗子的桌旁。
随即,她清了清嗓子,不高不低道——
“我是瞎了眼,才会不爱自己的夫婿,而去觊觎世子殿下!”
周氏和林觅双同时瞪大眼。
大堂里一直等着的李长夙和林茂年也同时愣住了。
特别是李长夙,明明白白听得清,这是林皎月的声音。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