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晴好,上午的太阳将这人的宽肩窄腰的影子拉得颀长,小珍珠见林皎月不下床了,便跃跃欲试地要跳上去,刚蹬腿,便被顾玄礼一掌捏住后颈。
“督公!您别提着它,它才刚好……”
林皎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眨眨眼,无辜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顾玄礼啧她一声:“你这继母当得还真大度。”
说着,两只手捧住雪白的小祖宗,把它放到地上调转个头,轻轻踹了脚它圆滚滚的屁股。
小珍珠就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几步,蹲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林皎月沉默了很久,才有几分难堪地垂下头。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有沉默。
顾玄礼看她突然就蔫哒哒了,挑了挑眉,转身走向衣柜,打开看到林皎月的衣服就那么几件。
“新衣裳呢?”他好似不满地随口咕囔。
林皎月以为他问他自己的,哪怕心里还梗着,还是立刻告知:“再有两三日便好,我特意让锦绣阁最先做督公的衣裳的。”
顾玄礼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咱家问得是你的,咱家天天忙着杀人,紧着什么新衣裳。”
林皎月哽住,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
顾玄礼随意抓了几件过来,放下,掀开被子,伸手脱林皎月的寝衣。
起初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冰凉的手触到皮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
“督公!”林皎月愕然。
“在呢,在爱夫人呢。”
哟,还穿着开裆裤,他颇有几分兴致地掰开打量。
薄薄的心衣跟着林皎月整个人微微一颤,她哑口无言,不知眼前这情况叫得偿所愿,还是该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远处蹲着舔爪子的小珍珠一脸单纯,宛若个懵懂孩童,完全看不懂爹娘在你拉我扯得做什么。
最后出门时,林皎月感觉自己像一只熟透的虾,连带着发须都是红的,只得紧紧抱着小珍珠,装作满心同它玩耍,才不至于让自己对着顾玄礼太过慌张。
她心中又略带不安,不知道顾玄礼这么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了。
这位将府邸当做客栈,每个月只歇脚几日的督公,大张旗鼓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叫来,人齐刷刷挤满了前院,而林皎月被顾玄礼随手一指,坐在院前的大厅里,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顾玄礼抱着手臂走到厅前,托腮一笑:“那就不兜圈子了,闲言碎语嚼舌根的,给咱家站出来。”
人群寂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愣之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没明白是吧?”
顾玄礼打了个响指,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柴房的落莹被带出来。
蓦然重见天日,落莹惊叫嚎哭着跪倒在地,众人看到,她的膝盖好像被打碎了,整个人呈现出痛苦纠结的姿态,像染了羊癫疯似的不住抽搐。
她跪不住,便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地求饶,破烂的衣服上红黄之物混杂,叫人望一眼都觉得心寒战栗!
而顾玄礼不为所动,甚至走到她身旁,俯身笑问:“是谁告诉你,咱家会为了小珍珠罚人的?”
懒懒蜷在林皎月怀里的小珍珠闻声,好奇地抬起头想看看叫它作甚,林皎月目光晦涩地蒙住它的眼,小声道:不看不看,咱们不看……
落莹早早就招供了,可既然顾玄礼要她当众指认,她自然无不从,当即哭哑了嗓子将知情者全部供了出来。
跪地求饶的多了一排,各个都没想到,这件事竟还会深入牵连,他们本以为夫人不说话便是揭过了!
哭喊声顿时又高出一大截,小珍珠受了惊,林皎月险些没能哄住。
“闭嘴!”顾玄礼沉着脸喝了一声,阴森森咧开嘴,“没见夫人都被吓着了?”
林皎月:“……”
她看了眼小珍珠,默默将这锅给接住,心想,行吧,毕竟是继母,刁钻恶毒也当得。
可谁知,顾玄礼还嫌自己的热闹不够大似的,负手循循:“在夫人面前嚼舌根,说咱家与贵妃有染,作甚呢?仗着自己有耳朵有嘴,便能给主子下马威了?”
他啧啧摇头,从一旁抽出刀来:“你们这是在污咱家的清白啊。”
林皎月垂头抚弄小珍珠的手一顿,有几分难以置信地抬头。
他这是,在同自己解释……为自己出气吗?
世人都道顾玄礼手段残忍,从不因老弱妇孺便手软,林皎月终于清楚见识到了。
但凡嚼过他同段贵妃舌根的家仆,不顾他们哭诉求绕,皆被厂卫司的蕃子毫不留情地重赏了二十板,几乎无一能留着完整尸身活下来。
而亲手下毒的落莹没再受板子,她的膝盖已经碎了,魂飞魄散地看着顾玄礼提刀走到她面前:
“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咱家看你也收不回这水了,既然如此,你就出去,逢人就说,督公与段贵妃清清白白,可好?”
落莹忙不迭点头,刚暗暗狂喜自己莫非要逃过一劫,眼前便寒芒一闪。
热血猝然飞溅到一旁的丫鬟裙边,那丫鬟抖了抖,顷刻间宛如哑了嗓子,可再一见到滚落在地的肉块,脑子似彻底失去了运转的作用,撕心裂肺地惨叫出来。
“这耳朵喜爱道听途说,不要也罢。”顾玄礼咧了咧嘴,将刀扔到一边。
林皎月僵住了,反倒是小珍珠开始习惯外面的鬼吼鬼叫,开始兴致勃勃地伸脖子打探。
林皎月匆忙抱回小珍珠,微微颤抖咽了口口水,目光震硕。
顾玄礼将落莹的耳朵削下来了……让她听不着,走不动,却不伤她性命,只将她赶出府,也不让人欺辱了,日日给一个馒头撑着性命,日日对着来往行人哭辩——
督公与段贵妃之间清清白白……
只要稍作打探,就能查出今日内情,顾玄礼根本就是在向外人明晃晃地表态,他与段贵妃无关。
这手段未免有些残酷,可林皎月却不能去阻拦,因她们明知顾玄礼是这样的主子,仍胆大妄为,算是没将主子看在眼里,咎由自取。
虽然有管事和孙嬷嬷帮衬,林皎月鲜少看到府中阴私,但小珍珠中毒的事仍旧足够让她警醒。
而顾玄礼今日这番作为,更是在给自己讨个公道,以正视听。
今日之后,府中不会再有下人敢拿捏估量她这位主母,不会再有人敢自以为她不受宠,便私下行事。
他是在赏她体面,她不能劝。
饶是想得如此清楚,这通闹剧下来,林皎月还是不知不觉汗湿了后背。
顾玄礼走回来,见她一张小脸擦擦白,啧啧一笑:“不是想要咱家多疼疼你,这就经不住了?”
说着,慢悠悠转身便走。
林皎月簌然起身,一手还抱着小珍珠,匆忙几步,另一只手牵住了顾玄礼负在身后的手掌。
她仿佛还能感觉到,这只冰冷的手上,沾着滚烫的血……
顾玄礼脚步微顿,漠然扭头,看到张漂亮的小脸在努力克服不适,冲他露出个感激又鲜甜的笑。
顾玄礼轻啧了一声。
倒也是真漂亮。
他就没甩开她的手,任由那温热柔软的小手勾着自己,小夫人慢慢跟着自己。
几日后,锦绣阁的绣娘来送衣服,还没到督公府呢,就见到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在路中间呜呜咽咽哭嚎着什么,走近一听,面色微变。
那看起来是个年轻姑娘,念叨着,督公和段贵妃清清白白,清清白白!
不要命了!
怎么敢光天化日,还在督公府门口念叨这东西啊?
且看着模样可怖,还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腌臜之事呢。
绣娘匆忙避让,生怕引火上身,最后将衣服送去府邸里的时候,小心旁敲侧击了一声。
她问孙嬷嬷:“您可知,外头有个疯丫头,四处疯传督公的事儿呀?”
孙嬷嬷正检查衣裳呢,闻言一笑:“自是知道的,那丫头原先在府内嚼舌根,污蔑督公与贵人有染,督公便罚她在外头澄清。”
不顾绣娘赫然瞪大的眼,孙嬷嬷诧异地拎起衣服:“哟,你们手巧呀,督公与夫人的衣服一道做好了?”
绣娘被打断了思路,自然而然跟着笑道:“这不是夫人头一次在咱们家裁衣么,东家本就寻思,要给夫人看看咱们的效率和质量,前两天府里又来人知会,要先紧着夫人的衣裳做,所以我们就抓紧将二位贵人的一道做好了。”
孙嬷嬷检验了一遍,又夸锦绣阁手艺精湛,作为夫人的管事嬷嬷,额外付了笔赏银,绣娘欢天喜地,自然将前面担惊受怕的都给忘了。
待出门后,再见那疯疯癫癫形貌吓人的丫头,绣娘也不觉着人可怜了,反而想,督公虽可怖,但督公夫人是个温柔漂亮又好相与的,这丫鬟乱嚼舌根叫夫人心里难受,遭这份罪也是自作自受!
而督公府外头多了个疯癫丫头,以及她念叨的那些话,自然而然也传进了各家耳中,甚至宫里。
宁王与家中饭桌上摇头笑笑:“怕是贵妃知道了圣上在同镇国公府的姑娘接触,开始心慌,要和顾玄礼撇清关系了吧?”
世子在一旁安静听着,心中想到何人却无人知,唯有世子妃林觅双暗暗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瑞王则怒意满满地呸了一声:“清清白白?装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圣上都屡屡派贵妃去笼络那阉贼,他们俩能清白?”
因顾玄礼的掺和,损失了大批死士,连着世子妃都一蹶不振的瑞王府恨毒了顾玄礼。
瑞王咬牙切齿:“本王看,这两人怕是在段尚书府中就不清白了,还装远亲?本王倒不信邪了,他顾玄礼从哪儿冒出来的,查不到!”
椒台殿中自然也有碎嘴的小丫头,仗着贵妃娘娘平日和煦,便将外面这些风言风语带进宫里,最终被罚得泣涕涟涟,一五一十将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段贵妃仪态端庄地坐在高位,闻言只是轻飘飘笑了笑。
她付了拂华服的袖摆,问大宫女:“圣上可知晓此事了?”
大宫女顿了顿,神色略显尴尬:“圣上近日公务繁忙,似是……没同底下人说起过相关的事儿。”
段贵妃点点头:“这是应当的,本是无稽之谈,想也是阿洪平日里不常管教那些家仆,叫她们无法无天,什么都敢编排,给与些惩处也好。”
见贵妃不为所动,大宫女终是心有顾忌,眼神暗示其她宫人退下后,小声询问贵妃:“督公此举看似是澄清您二人清白,可旁人会不会觉得,督公要与您划清界限呢?”
圣上宠爱贵妃,其中有多少是为了表现给督公看,取得督公的帮助,无人敢揣度。
怕就怕,失了督公的庇护,圣上也不会再宠爱贵妃了……
段贵妃看了对方眼,失笑:“你倒是想得多,却为何不想想,他也是担心近来几次与本宫走得太近了,引得圣上不虞,才特意弄了这一出?”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可大宫女左思右想,都有些愁眉不展。
段贵妃笑容宁静:“我与阿洪之间不必外人多猜忌,不论经历多少,我都当他是我的家人,他也一直如此想,否则,亦不会年年五月都去祭祀父亲了。”
说到这儿,她眼神闪过一抹迟疑,可很快抚平,只斟酌道:“现如今,又是五月了啊……”
她的父亲,前礼部尚书段启河七年前被山匪劫杀,震惊一时,后来待顾玄礼诛杀安王,扶持文帝上文,便年年五月都去江边祭拜段启河,已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一项安排,甚至连文帝都大赞督公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