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忌惮顾玄礼,也是想试一试拿捏顾玄礼。
可见,圣上年岁渐大,羽翼渐丰,他的塌下,也渐渐不容这条毒蛇酣睡了,而顾玄礼还自以为能得意多久?
林茂年深吸了口气,回头同小厮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另一边,对离开后发生了何事还全然不知的林皎月,本想回屋休憩,却被迎面走来的丫鬟凝秀叫住了步伐。
凝秀是嫡母周氏的大丫头,对方说,今日花朝,府中来了不少贵人,夫人请三姑娘不要羞荏,同二姑娘一道,去园子里和大家伙玩乐交际,也省得旁人议论夫人苛待庶女。
林皎月唇瓣轻抿。
周氏待她一贯是这般生硬冷漠,凝秀的传话也同往日无异,直白又冷酷,林皎月只好掉转头回了花朝场地。
她心想,只要避开池塘,避开李长夙,去也就去了,无甚关系的。
今日当真热闹。
就为沾个书香门第的文气,平日里哪怕看不上南坪伯府的贵眷们,在这种时节也会纷至而来。
镇远侯府的陆盼盼便是这样,她是镇远侯的嫡孙女,父亲又是名声远扬的镇远大将军,戍守北地边关,这般身份在朝中是独一份的,是故在花朝节会场,身边的其他贵女便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她,连自己的嫡姐林觅双也不外乎。
林皎月心中却比旁人更清明——陆盼盼确实尊贵,前世,她可是进宫当了皇后的。
可她同嫡姐关系好,自己想结交,大概很难,若要勉强……
她忍不住想起前世强扭的瓜,赶紧摇摇头,不甜,很苦,不想再尝了。
如此,她收回目光,蹙眉叹了口气,只希望今日快些过去。
西子捧心美人蹙眉,自来都是漂亮场景,这处小小顿挫,难免叫有心人多看上几眼。
这场景便恰巧落到了林觅双眼中。
林觅双见她就来气!
周氏端庄,可容貌说不上好,自然她所生的林觅双也算不得姝丽,每当庶妹出现,自己的风头总会被她占尽。
更何况,刚刚丫鬟还偷偷来告诉她,林皎月借去探望祖父的名义,竟同长夙哥哥一道回来了。
探望祖父哪天不行?非得趁着府里来贵人了,特意去人前显摆?
她就是个狐媚子,同她母亲一样,见到好男子便要勾上去。
眼见林皎月眼神晦涩隐露不安,她更觉得对方今日还怀揣了别的心思,或许又想去勾引长夙哥哥了,当即便坐不住,故意拉着陆盼盼,迤然走向林皎月,为对方介绍起自己的庶妹。
她要叫林皎月知晓她的身份,也叫林皎月脱不开身。
陆盼盼倒是讶异地看了眼同她行礼的林皎月,原因无他,刚及笄的少女总偏爱姣好容貌,蓦然见到比自己还娇美的人,心中自然有些在意。
“没想……林家三姑娘容貌如此姣好。”她眨了眨眼,将手中花茶放到一旁,简单评价了一句。
林觅双原先只拉着陆盼盼,其她贵女也不好全凑过来,显得十分没有主见,可这边发生了不论什么事,她们可都是竖着耳朵在听呢。
林皎月见陆盼盼肯搭话,甚至称赞自己,心中自然高兴,可还没来及回答,便听得她的嫡姐在一旁嗤笑道:“哎,三妹妹的母亲是江南水乡来的人,她自然也遗传了这好看。”
说得似是好话,语气却狭促,顿时叫人想起,伯府二房的这位庶女,生母实则是个扬州瘦马呢!
当年这事也算被人指着脊梁笑了不短时日,沈姨娘被二爷从扬州带回京,不仅受周氏的白眼,但凡有什么露面的场合,京中的贵眷们谁不把刀子似的眼神往她身上戳啊。
京中的贵人哪怕纳妾,也不会寻这种身份的,偏偏林皎月那个短命爹很快便病逝了,所有的难听名声和责骂都落到了沈姨娘身上,久而久之,她母亲也越发胆小甚微起来,旁人都道她除了一张漂亮面庞,一无所有。
周围看向林皎月的眼神便意味深长起来,有些不明缘由的,也都被身旁的人低声告知了前情。
一时间,周围窃窃私语,除了讶异的陆盼盼,又有无数道视线落到林皎月身上。
林皎月才想起来,今日母亲其实本也想带着自己一道去拜佛,好避开这些羞讽的。
高高在上的人,只需轻轻一句话,就能叫她们如堕地狱反复煎熬,这也是当年,她铆足了劲也想给自己挣出个体面未来的缘由。
可机关算尽,林觅双还是轻轻松松就踩过她的尸体,坐到了她踮脚都够不着的位置上。
隔着一道院墙,几个男子恰巧路过。
顾玄礼怀中正抱着梅九递过来的小珍珠,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猫儿圆润的下巴。
小珍珠打了个张口,唔咪一声,随即偎依在他怀中,昂着头,兴致勃勃地望向了游鱼窗孔后方的林皎月。
因为林皎月站的那个角度,恰好将她发髻上簪的桃花露出来,被风吹得花瓣摇曳,在窗孔中一顿一顿,引得小珍珠目不暇接,松鼠似的大尾巴刷刷刷地扫着顾玄礼的手臂。
林茂年派来带路的小厮见状笑道:“督公真是个和善的人,一只小猫儿也如此悉心带出来。”
“和善”的厂督仿若见傻子似的看了小厮一眼,难得慢悠悠地贴心解释:“倒也不是,只是咱家府邸连只公蚊子进去都得被绞死,小珍珠这阵子闹猫,找不着相好,咱家才给带出来替它物色物色。”
连只公蚊子进去都得被绞死……
小厮干巴巴地笑了笑,不敢说话了,梅九在一旁听着低下头忍笑。
顾玄礼则凉飕飕地又看了眼窗孔里的那只桃花,摸着小珍珠心想,看什么看,一朵花,还能曰你不成?
呵。
他正迈步要走,忽听得那湖绿衣衫的姑娘轻轻出声。
“二姐姐说话归说话,这般语气……是皎月做错了什么吗?”
林皎月怯生生地抬起头,清澈皎洁的眼眸中,如有水痕潋滟而过,脆弱易碎。
半面侧颜投映到墙外,叫顾玄礼的脚步顿了顿,略显玩味地看了过去。
若是他没记错,这看起来一碰就要化成水的小姑娘,就是刚刚在回廊,字字凝重告诫丫鬟,不要同宁王世子沾染的……他未来的,对食吧?
跟在一旁的小厮见顾玄礼竟主动朝林皎月看过去了,简直要按捺不住兴奋。
他今日就是奉了大爷的命,带九千岁来相看三姑娘的,没想到,还没到定好的地方,就对上眼了!
他没收住嘴角的笑,被突然回头看他的顾玄礼窥见了一抹窃喜。
“和善”的督公也冲他笑了笑。
那一瞬,小厮宛如被猫盯上的老鼠,恐惧从足底涌上大脑。
他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两步,可甚至都没见着顾玄礼迈步,仅仅冲自己仿若动了动手指,弹了个小石子儿,他整个人便再没了意识,软绵绵瘫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顾玄礼:咱家的府邸不能进公蚊子,但是漂亮的小夫人可以
林皎月:(后退两步)今天不想再被迫营业了
第4章 抉择
林皎月的突然示弱叫林觅双傻了眼。
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她怎能真叫庶女占了上风?
她立刻皱眉回道:“三妹妹何意?我不过说了实话,哪有什么旁的意思?”
她又不笨,这么多人看着,哪能真说些有的没的,叫人抓住话柄呢?
且她话中的意思,都是这些年来,大家心照不宣的,今日突然发什么癫!
林皎月怆然凝涕:“实话是夸赞,可二姐姐的语气,难道不是……讥讽姨娘与我吗?”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神色多少也都变了,就连原本不想掺和进别人家事的陆盼盼都有些尴尬。
“你胡说什么!”林觅双尖叫着被旁人拦下。
“觅双没有这个意思,三姑娘多想了吧。”
陆盼盼也觉得有些不适。
如同林觅双所想,她们是心照不宣的施暴者,用各种好听的话术来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林皎月未免有些冲撞了,撕破了彼此维持得这种平衡。
被有心人听去,保不准会以此为借口,指责她们的品行,而林皎月直接与她们冲撞,自然也讨不到好。
林皎月竟为了一时争气,如此没脑子吗?她以后都不想同京中贵眷交与了吗?
她是……是笨蛋吗?
林皎月却定定地看着她,眼梢发红,像碾碎了的柔软桃瓣。
半晌,林皎月才怆然点了点头,像为了迁就她一般勉强笑道:“那,或许是我会错了意吧。”
林觅双:“???”
会错意?
她险些没一口水憋死,会错意便能这般不管不顾地叫嚷出来吗?把他伯府嫡女的面子往哪儿搁!
陆盼盼却哑然与林皎月对视,看着她脆弱隐忍的模样,不知怎的,先前那抹不喜,突然因着愧疚,有些动摇了。
林皎月却没再看陆盼盼,而是垂下头,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因着太过用力,纤细的指间都泛出白。
“还请陆姑娘见谅,我常处后院,确是不太会体察人心,我只道……总有些人,仗着心直口快,故作坦诚地总来戳我与姨娘的心,时间久了,也是草木皆兵。”
林皎月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听出是在强忍泪意,陆盼盼顿了顿,道了声无妨,目光却不由看了眼面红脖子粗的林觅双。
她同林觅双交好,确实也是因为对方是个心直口快的爽朗人,与自己性子像,但林皎月的言辞隐忍,却隐隐透露了许多别的。
林皎月窥见陆盼盼探究的神色,心中笑了笑。
含沙射影,似是而非,这般言辞,她也会。
前世她要在周氏母女二人手下谋生活,不得不处处伏低,任她们羞讽,
可现如今她已知晓,讨好无用,自己在府中也待不了多久了,若非为了维护母亲,不能多说更多落人话柄的话,她今日都恨不能叫这位嫡姐更难堪些。
她真诚动容地看向陆盼盼,轻声道:“陆姑娘是个好人,可我想同陆姑娘说道,我姨娘,与我这个庶女,也不愿当个坏人。”
“皎月人微言轻,身不由己,故而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今日是皎月冲动,在此给您与二姐姐赔个不是,”
言罢,她毫不犹豫地行了个礼,俯身仰头时,天光便将她清澈的眸子映照得更为潋滟,
“可我们没有错,身份也不是我们可选的,有人依仗俗世的规则,将无形的枷锁套在我们头顶,想使我们屈服,让我们尝尽羞辱,但我品行端正,无所转移,不论旁人如何看待,我仍是我自己。”
周围一片寂静,陆盼盼看向林皎月的目光终于带上一抹正视。
处理完小厮后,梅九手中拿个簿子,在上头轻轻划了个正字的第一笔,再脚步轻快地跑回来,便见顾玄礼垂着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小珍珠。
小珍珠洁白的背毛都被他推翻了,生气地扭头冲他喵喵叫,他却心不在焉地拍了一把小珍珠肥滚滚的小屁股。
闹猫的小母猫瞬间翘起了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