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的小夫人,知道他来祭拜前前主子,安静乖巧成这样,多让人稀罕。
顾玄礼一哂,牵着林皎月的手晃了晃。
林皎月怔怔回头看他,看这个在月色下俊美得比鬼还不真实的九千岁。
“夫人没什么想问的?”
林皎月当然有,只有当她更了解这个人,才能更明白该如何走近他,讨好他,让他无法自拔地爱上自己,可她想了想,又觉得这念头太功利,太野心勃勃了。
特别是……还当着督公长辈的面。
林皎月重生过一次,对怪力乱神之事不说偏信,但有敬畏。
于是她认真地摇摇头:“有,可是我想等您自己开心时,主动同我说,就像早上您说自己去过北边一样。”
顾玄礼嗤笑,低骂了她一句假惺惺,他去过的地方可多了去,等想起来再告诉她,等到下辈子吧。
林皎月想也不想地点头:“那我就等到下辈子。”
反正谁也不知道下辈子还会不会碰着嘛。
顾玄礼微微一顿。
林皎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蓦然扯进了怀里,极尽沉溺地揉起唇瓣。
“夫人这嘴可真是越来越甜了。”
林皎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想,段大人,还有这乱葬岗中的诸位,咱们谁也没办法,您们在天之灵,就请麻烦闭闭眼吧。
说是来祭拜,可两手空空,只听着顾玄礼一人对着黑漆漆的乱葬岗掰扯了好一会儿,甚至险些在坟前作出大不敬的事,林皎月麻木地想,日后遇上再骇人听闻的事,自己也不会多诧异了。
说来也巧,两人刚从乱葬岗走出来,不远处便响起接连马蹄声。
林皎月呼吸顿挫了几息,可见顾玄礼神色淡淡,便料想不足为惧,强撑着偎在他身侧遥遥看过去。
离得近了,发觉果然是自己人——梅九翻身下马,身后一群蕃子立刻跟紧跪地行礼。
“督公,属下来迟!”
顾玄礼摆摆手,兴致恹恹:“清理干净了?”
“回督公,安王余孽七十四人,全部伏诛!”
林皎月闻言暗暗心惊,昨日跟在他们身后的几波人,每波才不过数十个,都叫她觉得危急无比,梅九汇报了总数后,更叫她浑身寒毛都耸立了。
而且那些竟然是安王余孽。
安王是顾玄礼的第二任主子,被他亲手收集了罪证,扣上谋逆的帽子亲手处决,没想还有如此多的漏网之鱼时刻觊觎着要杀他。
顾玄礼笑了声,慢悠悠点点头:“不容易,这么些年一个个藏头漏脚,终于全叫咱家将这点仇都报干净了。”
他顿了顿,自顾自点点头:“夫人是咱家的福星呀。”
众人默默相觑,林皎月也微微发怔地看向他,不明白这同自己有什么关系,顾玄礼却已经背着手,啧啧迈步了。
梅九与几个蕃子先行前来汇报行程,不多会儿,另一群人将马车也一同带了回来,马车上还有先前没来及带走的行李,终于让两个灰扑扑的人可以换洗行头。
上马车后,林皎月原本想借着顾玄礼换衣的工夫,看看对方身上可有伤,但顾玄礼撑着胳膊靠坐一旁,意味深长将她看了个遍后,扭了扭脖子便下车了。
林皎月目瞪口呆,掩着还没完全系好的衣带攥开一丝车帘,目光盯着他的背影:“夫君……”
护着马车的几个蕃子登时看过来,林皎月想问顾玄礼,您怎不进来换衣裳的话,突然就有些问不出口了。
她眼睁睁看着顾玄礼踏上后面那辆车里,慢吞吞放下了帘子,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落空浮上心间。
好在马车发动后,梅九抽空过来给她送了些吃食,随口谈到,原来督公去后面那趟车上喝药又休憩了。
林皎月这次没有乖顺只听不言,她接过香软的糕饼和豆浆后,像个好姐姐一般笑看向梅九,招招手:“梅掌班可吃过了?”
梅九是个耳根子软的,他一向秉持着,只要不是督公明令禁制不让说的,夫人笑眯眯问几句,他就全答了。
等他出了马车,才后知后觉挠挠头,他告诉夫人,督公确实拿她作了诱饵,这会影响到什么吗?
答案是,没什么影响,因为顾玄礼自己也早就说过了,只是林皎月当时没信。
他对她,没隐瞒过,该什么样便什么样,一丁点儿都不担心她会不会真介怀了,寒心了。
直到回了京城,二位主子一道下了马车,梅九都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儿。
林皎月早在沿途停靠时粗略梳洗过,下了马车,又是个娇艳小夫人了,她不动声色去看顾玄礼,果不其然,看到个面色苍白神情恹恹的督公慢吞吞走下马车。
若非知道他是个太监,这般模样,简直同纵情声色被榨干的纨绔子弟无异。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总觉得,每次顾玄礼吃完药后,反比没吃药前看着更苍白虚弱些。
顾玄礼淡淡看她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要咱家扶?”
林皎月这才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作出个挑不出错的笑:“等您呢。”
顾玄礼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可这会儿心中一片冷寂,什么都看不出。
看不出就看不出了,小珍珠也偶尔会兴致恹恹,玩累了,或者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都会这样,做主子的哪用得着一惊一乍,什么都精心伺候呢。
他慢吞吞认可这个念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才是那个主子。
阿环和孙嬷嬷等人见林皎月回来了,皆十分高兴,早早烧好了洗澡水,备上了宜人的花瓣与香胰子,先叫林皎月喝了杯温茶水,再温温柔柔地伺候她沐浴。
等林皎月退了衣服,阿环才诧异地捂住了嘴,眼眶发红:“夫人,您这身上……”
林皎月这才看到,原来自己腰上和膝盖处都不慎撞了好几块青紫,怪不得一路回来都觉得酸胀发疼。
可比起顾玄礼和被他杀掉的那些人,甚至比起前世遭的罪,都是小儿科了。
她轻轻宽慰了阿环几句,解开心衣踏进浴桶。
阿环眼睛微怔,眼泪滚滚落下:“夫人您就光安慰奴婢了,您连胸前都伤着了!”
林皎月一顿,蓦然垂头,脑袋里轰隆作响。
这哪是伤了,这是督公他……没轻没重嘬出来的!
林皎月身子往下一沉,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压着羞恼,小声糊弄阿环,叫她别哭了,也别让别人知道。
阿环连忙擦掉眼泪道当然,她下午便去找大夫配些活血化瘀的药过来。
片刻后,孙嬷嬷端着熬好的燕窝进来,小珍珠也跟着悄咪咪挤进门缝,闻着林皎月的气味儿哒哒哒迈进来。
林皎月哪怕再郁闷,小猫咪又有什么错呢,当即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洒干净水,轻轻点了点它昂起的粉鼻尖儿,算是在心里将这茬儿揭了过去。
孙嬷嬷便在一旁同林皎月说起这几日府里的事,时间一晃而过,等燕窝放凉了些,被拿到跟前,她才想起,又问孙嬷嬷,这燕窝可给督公送去过?
孙嬷嬷刚要笑着说,督公从来不用这些,外头突然来人通报,镇国公府的陆姑娘来给夫人送拜帖啦。
林皎月难掩诧异,手腕上的水顺势滴落,打在小珍珠的鼻子上,惊得小珍珠打了个阿嚏。
孙嬷嬷便也忽略了她刚刚的问题,匆忙想起:“夫人刚走那日,这位陆姑娘就遣人来过一趟了,想是有什么事才又来了吧。”
能有什么事呢?
林皎月微微蹙眉,前世再过段时间,就要传出陆盼盼即将入宫的消息了,那时自己同她并无瓜葛,自然也不会收到拜帖。
想了想,林皎月还是叫人去回应一声知晓了,再叫阿环去将拜帖拿进来。
陆盼盼还不知晓林皎月这趟出门遭了多大的罪,只约她午后在城中的茶楼一聚。
想起对方未来身份,林皎月再疲倦也要起身赴约,只吩咐阿环将她脸上的妆上重些,以免被窥出倦容。
孙嬷嬷也忙着去安排主子们回府后的事了,林皎月忙前向后,临出府才想起,忘了叫人给督公送燕窝了。
她想了想,转身叫阿环留下不必跟着,等燕窝出锅了,送去后院,也不用进院子,叫梅掌班出来拿一下就行了。
从头到尾乖巧得挑不出一点儿错,阿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可等夫人走了,阿环却忍不住想,夫人好似,不是很开心。
是因为太累了,而且身上还疼吗?
将燕窝送给梅九的时候,阿环也还在想这事儿,等走回一半才匆忙想起,夫人早前就说了,但凡出门都要同督公汇报的,这次她也该找梅掌班说一声。
没料,她才刚走到门口,便见梅九将燕窝倒在院外树下,还念叨着:“下次若送个咸味儿的来,我就能帮吃了。”
倒完了,再将那碗随手递给个小厮让带走,也好假装督公吃过了。
阿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可等梅九绕了半圈回来看到她时,她又将所有的震惊咽回腹中,哪怕心中为夫人鸣不平,觉得十分难受,仍装作毫不知情似的交代完剩下的事。
梅九见状也松了口气,回院子后,拍了拍胸脯:“幸好没瞧见。”
顾玄礼依旧躺在凉椅上,闻言看他一眼,讯问的意思明显,梅九便将刚刚的事都同他说了。
听小夫人出门了,顾玄礼眼中无波,只咧了咧嘴角,发出个低低的啧。
当听到小夫人派人送来的燕窝被倒了时,顾玄礼难得露出抹怔忪。
梅九亦有几分哑然,干巴巴道:“您平日不能饮酒,服药后一日亦不能吃滋补之物破坏了药效平衡,以往不都这么来的吗?”
且他观察顾玄礼神色,半晌,小声道:“督公,您要不……再问问剂量?我看您昨日才刚服了药,怎得今日情绪又不对劲儿了?”
这铁树开花,好像猛得有些刹不住啊。
“梅九,”顾玄礼阴森森看向他,几乎都能听见磨牙的声音,
“你去小黑屋领二十鞭子,记在咱家头上。”
梅九啊了一声:“这不好吧,督公您自己还没恢复……”
顾玄礼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无妨,咱家就想看你遭遭罪。”
喜欢的那口甜吃不上,看都看不着了,燥怒便如压不住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
药压不住他,他就得做点什么让自己畅快的事。
啧,头都开始疼了,他烦躁地狠狠踹了脚,脚边的石桌顷刻崩碎。
梅九胆战心惊,想着,不好了不好了,督公犯病了!
可他只是做了个近卫都会做的事啊!
夫人,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公主开始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