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险些忘了,回门那日之后,他对着有求而来的自己,也曾这样一口一个还有吗。
想来,他向来难以置信,原来有人真的对他无所求,亦或是所求得如此简单,所以那日终于失了预计,恼羞成怒。
可她不想让他总囿于那股子孤独冷寂的预计里,她想温暖他,待他好一些,一次不成,就两次,总有一天他会习惯的。
顾玄礼难得哑口。
最后,他选了白汤锅,难辨喜怒地叫她同厨房说一声,厨房自己会看着办,
至于七夕,瞧着小夫人翘得压不下去的嘴角,他板着脸没好气让她回去等着。
他真是高估了对方,明明是最好的时机,让自己出手替她找宁王府、或者是旁人的麻烦,她却只有如此浅薄的情情爱爱!
她知不知道,落到实处的好才是好?
光想着从他这儿卖乖,卖到最后又有什么用,不提前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障碍扫了,不提前把要杀的人杀了,就等到哪一天,同自己一道进坟冢……哦不对,死心塌地跟着他,被抛进乱葬岗吧。
顾玄礼躺在阴凉里许久,仍是消不下从心口涌入浑身的热意。
吃什么羊肉锅,还没吃就燥得人发慌。
林皎月不知道顾玄礼心里竟然在如此扭曲地编排,她乐滋滋地回来将顾玄礼的口味告知了孙嬷嬷,再跟着孙嬷嬷一道去厨房,亲眼看着厨房收拾烹饪。
厨子手法精湛,很快便拾掇干净鲜红的羊肉,焯去血水,再放香料入锅,炖煮出香浓的肉香。
林皎月看了一半,悄声问孙嬷嬷:“可是因为督公不沾酒,所以府中炖羊肉时也不加烧酒焯水呀?”
孙嬷嬷讶异一番,随即叹道:“是了,老奴忘了京中的做法是要用酒的,也不知夫人可否吃得惯?”
林皎月恍然点头,下意识想起阆哥儿曾经戏说逸闻,听闻西北戍边的将士们吃羊肉也不用酒,因着边关物资珍贵,酒是能救命的东西,自然不会为了追求烹饪口味就加。
她抿唇笑道:“是没吃过这种做法,但尝试一次也不错。”
随即她想到什么,盘算着手指掐算日子。
“夫人,您在数什么?”孙嬷嬷好奇地问。
其实她已能大致猜得出督公哪日喝过药,他每次喝完,原本或温热或滚烫的身子,都会变得格外寒凉,而刚刚她去握他的手,明显不是那副温度。
她想了想,轻声回答:“羊肉易上火,我去熬些上次的补汤,缓缓羊肉的热气。”
孙嬷嬷讶异:“上次那补汤……”
她记得,夫人熬过一次,还亲自送去了厂卫司,可那次回来,夫人将汤碗食龛送回厨房,再未提一字,督公也隔了许久不曾回来。
这次……
她顿了顿,没说什么旁的话,只点点头:“老奴帮您。”
一下午匆匆过去。
顾玄礼晚上拉着张脸,慢吞吞走到堂前时,便看到满桌琳琅佳肴,撒了香料的羊肉汤浓香滚滚,给入秋的寂夜凭添人间的烟火气。
林皎月见他来了,笑眯眯去牵他的手。
“您来啦~”
声音如同雀跃的黄鹂鸟迎接心上人,丝毫不像是对着个神憎鬼嫌的死太监。
嗯,手掌心尚且算温热,没喝药,林皎月脸上的笑意更热烈几分。
顾玄礼的目光从桌上挪到她的脸,她竟因为和他一道吃饭,还上了妆,额头的朱红花钿被烛火照映,泛着比浓香佳肴还勾人的细腻脂光。
顾玄礼喉头微动,任由她牵住自己落座,丫鬟们这才陆续上前,伺候主子漱洗用膳。
这依稀是他们二人第三次同桌用食,第一次在瑞王府赴宴,两人各怀鬼胎,能撑着体面已极为不易,第二次也尽是他在恶劣逗她,自然食不知味,
不似今日,羊肉酥烂冒着热气,淡淡的腥膻被浓烈香料覆盖,一口咬下,满是奇异脂香。
其余菜色也都是府内厨子的拿手好菜,听闻今晚夫人邀督公一道用餐,自是十八般武艺尽显。
顾玄礼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吃得这么多的一天。
林皎月倒是看的很开心,笑得他一边漱口,一边目光飞过来:“瞧夫人高兴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这些都是你做的呢。”
林皎月噎了下,撇了撇嘴,也扭头边漱口边道:“您若是不介意,我是可以做的。”
就怕吃了,他不会似现在这般好心情了就是。
顾玄礼自然也知道,他的小夫人再可怜兮兮,毕竟也是南坪伯的孙女,哪会自己下厨。
林皎月抬起眸子,小声又认真地问:“若我做了,您会用吗?”
顾玄礼冷飕飕想,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可她额上的花钿实在好看,哪怕被肉塞饱了肚子,他依旧心心念念垂涎。
“会,”他慢条斯理抵了抵上颚,连哄带骗,“咱家不是说了吗,夫人喂得,□□也吃得。”
就是他的小夫人,得付出点代价。
林皎月几乎忍不住笑,轻轻对他说,等着,便起身提着裙子跑开。
他啧了一声,开始害怕她真去破坏后厨了,不一会儿,林皎月端着托盘,盘上摆放着两碗看起来熟悉,味道也熟悉的补汤过来。
“羊肉腥膻上火,夫君,妾身熬了温和的补汤呀。”
她惯常聪明又心机,忐忑不定讨好他的时候,总是爱叫最旖旎的称呼。
妾身,夫君。
作者有话说:
皎皎:大郎,喝药啦~
第40章 情意
药碗被拂到地上, 炸裂成一滩狼狈的水中花。
“我不喝这个!为什么世子不来,你们是哪个院子的,我从未见过你们, 你们是不是想害我的孩子!”
林觅双踉跄两步, 背抵在身后的床栏,声嘶力竭地指着送药来的丫鬟婆子质问。
宁王府的丫鬟多是家生子,见到的都是老谋深算温文尔雅的人, 何曾见过此等泼辣性子的主子, 当即惊得说不出话。
还是婆子出言劝慰:“奴婢是世子安排过来照顾世子妃的, 这药也是安神保胎的补药, 世子妃不必多虑……”
“我不需要安神补胎,我的孩子好得很!”
她根本等不及婆子说话, 狠狠推开几人, 豁出命般往屋外奔去。
被关在院中已有几日,初时尚且能保持镇定, 可习秋被处死, 世子也一连多日不来探望她, 如今又有面生的奴仆来给她送药,她孑然一人终于怕了。
她要去见李长夙!
她要问他,为何要如此对自己……
不论自己做了什么,终归是他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自己的伯父亦是他宁王府的谋臣, 他怎能如此!?
“世子妃!”
“世子妃您不能出去!世子吩咐了您如今得好好修养,不得出院子!”
林觅双怒红了眼,张口怒吼:“我要听他当面同我说!”
可女子体弱, 到底冲不破王府铁卫的阻拦。
她声嘶力竭地痛斥这些人狗胆包天, 她肚子里可是怀了未来的宁王, 他们若伤了她,定叫他们不得好死!
尖锐的辱骂声从偏院一路传开,正在花园中同庶弟说话的李长夙听到动静,眼底一闪而过晦暗潮涌。
庶弟尴尬不已,低声道:“兄长还有事的话,愚弟要不先行告退……”
李长夙神色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无妨,你既有难题,自当以你为重,你嫂嫂孕中易怒已是常事,我晚些去劝劝便好。”
庶弟便讷讷点了点头。
他是来同李长夙请教,该如何……处理些府外的杂务的。
父亲让他去处理南坪伯府的那个庶子,可他对对方毫无了解,能使唤得人手也比不上作为世子的嫡兄,思前想后,终于决意来请教一番,却又不敢太过暴露自己要做的事。
这毕竟是脏事,黑事,但能接到这种差事,又代表了父亲对他的信任,于情于理,他都不敢说得太明白,叫嫡兄察觉出来。
李长夙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心中了然,父亲果然要杀林阆。
可他想不明白,仅仅为了所谓的颜面,便要杀伯府的庶子,难道父亲就不担心会引其姐夫——即顾玄礼的不满吗?
确实,九千岁无情无义阴险狠辣,想必不会为了一个所谓小舅子浪费心思,但终归会叫对方心中记得一笔。
父亲他们是还想做什么,所以才要起这件小事,掩人耳目吗?
多想不出结论,他的庶弟不是聪明人,还想将此事收着掩着,只知埋头同他哭诉,这差事太难办了云云。
李长夙心中淡淡笑了笑,掩起早就猜测到的了然,故作沉吟许久,简单提点道:“自己不方便出手的话,二郎可以去问问闻溪闻大人,我记得他在京中交友甚广,处理些简单事务应当不难。”
庶弟当即亮了亮眼:“多谢兄长提点!”
道谢行礼后,庶弟高兴不已地立刻出了府,打算趁夜无人去闻府拜会。
李长夙淡淡看了眼对方的背影,没去世子妃的小院,而是转身去了宁王妃的院子。
宁王妃见他不去探望世子妃,亦不求情,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确应如此,她那性子,不受些磋磨,还会惹出更大的事来。”
李长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同母亲谈论到了父亲让庶弟去做的事。
宁王妃便又不满了:“他怎不把这差事交给你,给那扶不上墙的庶子去做,你也是,何必帮他参谋呢。”
李长夙轻声解释,王府兄弟,本就是一家人。
母亲仍在喋喋不休,埋怨他最近不得宁王的意,他捏紧了杯缘,眸色深沉。
其实这事若是做好了,他自有法子让父亲知道他的助力,可若捅出篓子,就是庶弟与闻溪二人合谋不力,心怀不轨,他仍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好世子。
但此刻,他的念头突然又动了动。
闻溪是近日来投靠宁王府的谋臣,所以凡事都十分积极,处处表现,身份又安全稳妥,不至于被旁人发现他与宁王府的关系。
也就是说,若是一朝东窗事发,倒霉的只是闻溪,充其量多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庶弟,宁王府有一百种法子可以撇清自己——
而他这个心善的世子,不忍见庶弟走了歪路,若私下将消息透露给林阆亲姐林皎月,便能摇身一变成南坪伯府,以及林皎月心中的大恩人。
林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