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心想,督公是真的关心娘娘,却不知,顾玄礼只是趁着恰好安宁,犯了懒病,细细回忆起那夜欺负小夫人的分分秒秒罢了。
贵妃迤迤然醒来,睁眼瞧见督公坐在不远的太师椅上,脸上一喜:“阿洪来了?”
顾玄礼这才慢吞吞抬起眼眸:“咱家来看看娘娘……还有肚子里的龙种。”
段贵妃被大宫女搀扶起来,眉眼熏然,乌云微堕,嗔怪地看着他:“倒算你有心,年年今日来给本宫过生日,便不计较你那日不打招呼便出宫了。”
顾玄礼一哂,心里才不在意她说得计不计较,左右和他无关,只从袖中拿出个足金锁,递过去。
段贵妃眼中泛起暖意:“父亲在时,家里若有小孩儿新生,他也会送这么个精巧玩意儿。”
随即她一顿,略显责怪道:“可哪有孩子还未出世就来送金锁的,你这小舅舅当得未免太过糊弄。”
“娘娘想多了,”顾玄礼面色不变,拂了拂衣袖,倒是有几分认真道,
“圣上这两年子嗣不顺,咱家是怕宫里有什么冲撞讲究,提前送个小玩意儿,给龙种撑一撑场面而已。”
段贵妃微怔,才注意到,他今日进殿竟连佩刀都卸了,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宫女见气氛尚可,便上前请示段贵妃,可要宣膳。
段贵妃拉住顾玄礼:“你如今稀客,难得进一次宫,今日晚饭便在这儿一起吃吧。”
顾玄礼没第一时间应下,段贵妃猜测他是打算慢吞吞回拒,便轻声笑道:有些事儿,还得同你说说呢。
那便是有正事相谈了,顾玄礼到口的拒绝顿了顿,转了个弯,缓缓变成声嗯。
宫里的御厨手艺高超,加之段贵妃对顾玄礼习性熟悉,上得菜色便都是他喜爱的,中途圣上还遣人来送了两道菜,说是一为庆祝贵妃生辰,二是知晓督公今日亦在宫中。
殿中众人自然谢恩,唯有顾玄礼扯着嘴角笑了笑,谢得不太真诚。
晚膳时,椒台殿还请了宫中的伶人来欢庆热闹,段贵妃趁着欣赏歌舞之际,小声提点顾玄礼:“在宫里,哪怕再不乐意,也起码给圣上装装样子啊。”
“圣上宠爱娘娘,娘娘感怀谢恩便够了,咱家不过是个凑数的。”
顾玄礼给自己斟了杯葡萄引子,咂摸了口,被齁地拿开了杯。
不及夫人哺喂的万分之一,啧。
段贵妃叹了口气,不去想他这些日子又受了哪方的气。
他总是如此,圣上拿他当刀,依赖他又忌惮他,所以他常常腹背受敌,多得是旁人不知道的委屈。
可亦有人真的心疼他啊。
段贵妃想了想,终是微微侧身:“近些日子,你还是同圣上亲近些为好,本宫听闻,有人在打探你来段府之前的行踪,好似已经查到了西北。”
顾玄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段贵妃以为他听进去了,便又不急不忙说了些打听到得细则。
她缓声道:“本宫不知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终归是与不是都看圣上一句话,所以你切记着,近来不要惹恼了他,可好?”
顾玄礼没回答,只眯起眼,一点一点咧开嘴角,笑得殿中歌舞之人触目惊心。
没人知道,他等瑞王那头蠢猪注意到西北多久了,他拱手将线索抛出去,又在朝堂上因此与那群人破口相骂,故意装作对人质被截深感震怒,就是指望对方能有所察觉,一点一点,将当年的事揭开。
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他低声笑出来,再不喜欢的引子都多喝了几口,段贵妃看着心中不明,可终归瞧见他笑,也稍稍安下些心。
她目光中含着难以察觉的情愫,轻声哄劝:“阿洪,圣上在宫中建了鳌山,你今夜也一道来观赏吧。”
作者有话说:
我替你们喊:
督公不要去啊!!!!!!!
第41章 七夕
林皎月在南坪伯府同母亲和弟弟一起用过晚食, 便告退出了门。
她今日从督公府出来便拾掇得娇俏明媚,在伯府时提起今晚有约后,沈姨娘忍着笑又给她添了几分妆。
眼下出门, 内穿一袭丁香色的石榴裙婉转若云, 外披轻薄的织锦缎氅衣,胸襟处还绣了细密而精致的花团锦簇,
这是锦绣阁前几天送来的秋裳, 今夜晚风微凉, 恰好罩上, 回眸一笑, 百媚生成。
京中的各条道上皆摆放好了排排的灯架,放眼望去, 人山人海隐于绚烂光团中, 盛世气象与今夜的旖旎情愫相映成辉,看得人心头发热。
林皎月行走进人群中, 略显几分拘束。
未嫁人之前, 周氏刻薄, 从不让她有机会多接触这种场面,
她没来过这种欢腾的地方,周围全是嬉笑欢闹,沿街各种猜灯谜和卖小食的摊贩吆喝起伏,快乐的超出想象。
太过美好, 她甚至不知手脚该往何处放。
“夫人,您与督公约在了何处?”阿环护着她,倒是比她习惯些。
林皎月略显迟疑:“约在了……最亮最圆的花灯前面。”
阿环瞪大眼, 随即笑出来。
那可真是……浪漫又随意啊!
林皎月不欲多语, 扭头也忍不住脸红, 那晚后来,对方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呼吸起伏得如同伏在密林中捕猎的野兽,听得她心神颤动。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一边哭一边小声追问顾玄礼,七夕那日到底怎么说,可以不可以呀。
顾玄礼缓了会儿呼吸,慢慢啃起前襟布料下的风景,漫不经心地反问,七夕灯会上的灯,有夫人身上的好看吗?
林皎月从足尖烧起来,可还是忍着,呜咽了个,有的。
顾玄礼笑了一声,漆黑的眸子里涌起浓稠缱绻。
他轻衔,慢条斯理,那好啊,就约在最亮最圆的那个花灯前,他要看看,哪个更好看。
自那之后,林皎月再不敢细问。
顾玄礼埋在她身前低哑的笑声,此刻此刻似乎仍能震得她周身酥痒。
林皎月摇了摇头,将这些不能细忆的画面抛之脑后,认真寻起街上最大最圆的灯。
她幻想,顾玄礼手眼通天,定然早就找着了,等自己寻到那盏灯的时候,他肯定就负手等在左右,如往常去抄家一般气势夺人,叫四周围的人都只敢悄悄打望,不敢靠近他周身十尺内。
她又理了理裙摆,扶好颈脖间的璎珞挂坠。
嗯,到时候,她就提起裙摆,笑着朝他跑过去,一路上不介意旁人目光,扑进他怀里,让他也晓得,原来七夕是个如此高兴的日子。
林皎月将长街绕了三遍,最终确定了个最大最圆的灯,是凉亭边的一个小摊上摆放的月亮灯。
可她兴冲冲地走过去,却没见到顾玄礼的身影。
扬了一晚上的唇微微撇下些,林皎月望着那灯眨眨眼,最终稍稍往远处退了一段。
他定是被差事绊住了脚,无妨的,她等等就好,她就坐在水榭凉亭中,督公来了,她一眼便能见到,还会如先前设想那般,高高兴兴跑过去的。
却不知,她娇美翩跹,顾盼生姿,在街上绕了几周,早入了有心人的眼。
世人是知道南坪伯府的三姑娘嫁了督公,可除却洒金巷附近的人,其他人却没见过林皎月,只当是个俏艳的新妇,在这街上来来回回这么多遭,故意诱人心痒呢。
凉亭外便凑了三两个纨绔,心怀不轨聚了过来。
阿环气急败坏地要上前阻拦,奈何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拦得住成年男子?
林皎月从凉亭里坐起身,虽然不愿离开这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可更不想同这些人有所沾染,乃至被对方轻薄。
几人见她蓦然疏离的态度,挑眉不悦,还欲继续纠缠,不料突然闯进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一手一个,眨眼间将他们全扔出了凉亭。
阿环惊呼一声,林皎月才看到,对方身后缓缓走出的,是李长夙。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淡泊的君子模样,俊眉修眼玉冠束发,手执折扇微微拱礼:“夫人受惊了。”
一瞬间,林皎月浑身汗毛耸立。
前世七夕前不久,她正因“私通”被罚,阿环刚断腿不久,来伺候的下人越发敷衍,吃穿用度更是拿不出手,她们那一方小院过得戚风惨雨。
她心中不忿不甘,卯足了劲儿想出院,想问一声李长夙,为何不信她?
七夕那日,她终于趁着他路过,靠着哭弱求来了他的关注。
可他沉着脸,呵斥她的不庄重,将她抵在与下人只有一墙之隔的院门处,狠狠咬破她的嘴唇。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碰触,可林皎月从未感觉到温情,只觉得恐惧。
他咬得极为用力,像多年不曾进食的野兽在撕扯猎物,与他往日表现出来的君子端方相差甚远,林皎月假意的哭声真正化作了惊恐的求饶。
那根本不算碰她,只是他在发泄心头的不满,在惩处她。
但幸好他那日还谨记着自己的端方伪装,也叫林皎月知道,他不碰自己,因着他依旧要标榜君子仪态——还未娶正妻,不能与小妾厮混,落了人口舌。
自那之后,等待林皎月的便是如堕冷宫的待遇。
原本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可自从知道了自己并没错,错的是旁人,她亦是受害者后,她对着李长夙,再无忍让避退的念头了。
她垂着眸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迈步便要走出凉亭。
阿环微微讶异,虽说她心里也不太喜欢这位世子,但没想到,夫人竟然这般不给对方面子。
李长夙微愕,在林皎月擦肩而过的一瞬,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她在夜幕下哭红了眼,回头冲自己低吟:世子饶命的绮丽画面。
他想得太远,太深,太有背人伦了。
可伴随那画面而来的低哭,又仿佛要将他的心脏攥紧揉碎。
他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对方——“夫人留步!”
林皎月触电般抽回手,往后退却两步:“世子自重!”
李长夙震惊于自己的动作,但很快反应,匆忙收回手,为自己的行为致歉:“夫人见谅,本世子关心则乱,唐突了。”
他言辞深沉肃穆,林皎月忍着怒和惧,险些怒骂他,谁要你关心?
可这般言行过于冒犯,她只能强撑着:“无妨,今日还要多谢世子,妾身才不至于被旁的纨绔轻薄,若是无事,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言语之中,多有针贬他刚刚的行为也同纨绔无异的意思。
李长夙面上发烧,可见林皎月躬身要告退,她修长颈脖上的璎珞摇晃叮当,心中便有说不清的压抑和渴望。
“长夙不过是感谢当日夫人在督公面前为世子妃美言,今日见夫人有麻烦,自然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