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轻哼一声,默默给自己捻了块点心,不给她吃了。
小猪。
幸而文帝很快便到,原先众人碍于颜面,不愿被顾玄礼提了就开口捧场,否则岂不弄得如同他们也和那些伶人舞姬一般随意可欺了?
待到圣上落座赐酒赐菜,宣布宴席开始,他们才好借着台阶,飞快瞥过顾玄礼,君臣同乐热闹起来。
他们不是怕个阉人,随意听命,绝对不是!
林皎月在顾玄礼身边,也借着文帝与自家夫君寒暄的工夫,悄然飞快地看了几眼这位年轻的帝王。
文帝十分年轻,许是继位后公务繁忙,才给他的外形增添了少许威势,但一身明黄龙袍仍将人衬得英武不凡。
林皎月默默思忖,若有这样威严又俊朗的夫君独宠,段贵妃想必也该是十分高兴的吧……
可看了一圈,贵妃怎不在呢?
她不在,前世怎还会传出在宫宴上险些小产的流言?
不等林皎月想明白,内宦来传,镇国公携嫡孙女陆盼盼到。
她微微一顿,随即很快收起脸上的诧异。
镇国公年逾七十,须发皆白,面目严肃,早已辞官颐养天年,按说今日宴会他不会来,可他不仅来了,还带了正值婚配年纪的孙女,这其中便耐人寻味起来。
老国公愧言,公府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轮子,故而赶到得晚了,为表歉意,便叫自己的孙女陆盼盼抚琴一曲,文帝欣然应允。
今日的陆盼盼穿着打扮得比往日在街头遇见要庄重繁复不少,脸上也不再有灵动神色,而是应声行礼,转而抚琴。
殿中众人各自心怀鬼胎,哪怕知晓这一曲琴音背后的深意,却不能早于圣上之前启口,那些没料到今日还能献艺的人家更是悔青了肠子,懊恼没能趁此前带来家中未出阁的女子——
哪怕没能入了圣上的眼,在这种宫宴上寻得门好亲事也好啊!
且听听那镇国公府嫡女的琴音,什么萧瑟之音啊!
宛若迎面吹来的北地烈风,将京中这群贵人各个刮得笑不出来。
林皎月偷偷看了眼顾玄礼,只看见他垂着眼,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慢吞吞将桌案上的羊排一根根拆了骨头,拆了羊排拆鱼骨,拆了鱼骨剥鲍壳……
她抖了抖,虽然很感叹,这人动手吃饭也能如此慢吞好看,可想到他杀人拆骨扒皮时可能也这样,脑海中给他增添的美好幻想便全熄了。
她默默收回视线,只猜测,或许督公……并不如外人想得那般关心在意段贵妃。
从先前让碎嘴的丫鬟澄清他和贵妃的关系时便隐隐透露,他不在意贵妃的想法,若是叫他不高兴了,他什么都不管不顾,
而如今,文帝已经让镇国公将陆盼盼带上了宫宴,她不信顾玄礼作为厂卫司的头目,提前不知晓这些,可他依旧不替段贵妃考虑着急。
督公与段贵妃……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林皎月默默猜测,目光瞥见陆盼盼一曲琴音结束,文帝似乎还沉浸在这曲子中,笑了几番,开口道:“不愧是国公的孙女,大将军的女儿,陆姑娘这一曲琴音,倒真是与众不同,叫朕回味无穷。”
镇国公与陆盼盼当即跪谢圣上称赞,文帝摆摆手,道他还没想好如何赏,且叫他们下去了,宫宴继续。
林皎月却知,大概便是这个契机,文帝会下令,赐陆盼盼进宫,紧接着很快,陆盼盼就成为了那空悬的后位之上,唯一的主人。
她默默想到了今晚跟在自己身后一道来的乘风,侍卫不可进殿,全部统一在殿外候着,
也不知盼盼进宫前,可见到乘风了,而沉默寡言的乘风可又和陆盼盼说上话了。
林皎月默默叹了口气,低头才发现,自己前面的碗碟里,不知何时竟堆满了拆了骨刺的鱼羊贝肉。
她微微一顿,扭头瞧见顾玄礼一只手撑在桌案前,半侧着身,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见她看过来了,才扯了扯嘴角,轻飘飘发出声笑:
“夫人看完外边的野花野草了?”
林皎月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都是贵人,您说什么呢!”
顾玄礼惯常目中无人,闻言不以为然,抬了抬下巴:“行,不说了,吃。”
小夫人受点气就能晕过去几日,在他看来,真是壮举,加之往常经常刮风下雨便伤寒不止,她这身子就该多吃点滋补的,一顿都不能落。
林皎月半晌无言,想问他,刚刚那档子事,他就没有什么秘辛来同自己显摆吗,为什么只盯着叫她吃饭,她又不是懵懂挑食的幼童!
可宫中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林皎月再疑惑,也只能乖乖低头,将顾玄礼给她拾掇好的晚饭慢慢全吃下去。
酒过三巡,文帝也暂且离席,他走后不久,镇国公也借口年纪大了,饭后出去走动走动。
如此一来,殿中的众人也都松懈下来,只要不过分,三三两两说说话,一道出门在殿外散散心再回来不无不可。
中秋宫宴,就是要身心愉悦,赏花赏月。
林皎月遥遥看向不远处的陆盼盼,对方也若有所感,朝她望过来。
一来二去,两人便约到了殿门口不远的回廊上,能保证林皎月朝里能望见顾玄礼,不至于太陌生惊惶。
出殿前,顾玄礼还十分意味深长:“早知道夫人这么舍不得咱家,今日出来前,就该叫夫人给咱家多抹几次桃子香的。”
林皎月全当听不见!
出来后,陆盼盼声音低低地同林皎月道了谢,谢她说服了督公暂且收留乘风。
林皎月不好开口问她未来如何打算,犹豫半晌,只夸她今晚的曲子弹得好。
琴声肃肃,不同于京中贵女们的婉转清丽,带着西北的萧杀与罡气。
陆盼盼闻言笑了笑,沉默许久,才道,这是军中乐曲。
也是这时,林皎月仿若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若是陆盼盼成了皇后,岂不就等于帮着文帝,将镇守西北的镇国军完全收入囊中了吗?
新帝继位,群狼环伺,边陲蛮族屡屡进犯,绕得边境不安,镇国军正以此为借口,镇守边陲多年不曾进关,也因此导致了新帝坐不稳身下的龙椅,反要倚靠顾玄礼的厂卫司。
若是圣上通过陆盼盼和镇国大将军达成了共识,他们最先要解决的是谁,似乎已经不用多猜了。
所以陆盼盼先前那么多次,才对着自己几番犹豫,原是自己身在局中,一直没想明白这关节。
有宫女来传,镇国公在偏殿请陆姑娘先去,陆盼盼不得不先同林皎月告辞,留她一人站在原地,脑海中的那根筋一抽一抽地挑着。
她想回头看一眼顾玄礼,想问问他是否也知道圣上心中的谋算,可还未来及看到殿内,视线却已被来人遮蔽。
李长夙带着林觅双走出来,见她在此,神色似乎略有诧异。
而两人身后,内宦轻声前来,敬畏道:“督公千岁,贵妃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说:
林皎皎:这情况有点眼熟
我先说:他没去!!!!!
第50章 小产
顾玄礼仍在慢条斯理地拆骨头, 一边拆,一边不时朝外看看。
他的小夫人今日穿着好看的新衣裳,头面也是东珠坊送来的新样式, 哪怕是站在贵人如云的宫里, 也是最漂亮的那轮月亮。
他看着就心情很好。
直到宫人告诉他,段贵妃传他。
玉面微蹙,顾玄礼把不耐烦直接挂在脸上:“她不好好安胎, 传咱家干什么?”
内宦梗了瞬, 随即迎上笑脸:“贵妃娘娘说想您啦, 自上次七夕之后, 您鲜少进宫,娘娘就您与段大人两个家人, 自然挂念。”
随即, 那内宦若有所指瞥了眼周围喝酒聊天地的大臣们,
那些人笑着议论, 镇国公如今年岁, 竟还靠着孙女出了次风头, 待大将军陆远回来,陆家还不知有怎样的泼天荣宠呢。
镇国大将军陆远要回京了,这场宫宴,已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期盼着了。
贵妃请顾玄礼前去,或许也是要相谈此事。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故做什么亲热问什么问?
顾玄礼剥完块完整的肉,抖了抖手,刚打算回这内宦一句不去, 再抬头时, 外头小夫人的身影却不见了。
顾玄礼眼中一闪而过冰冷, 不在意内宦还在旁候着,倏然起身。
内宦高兴不已,以为督公今日好请,便见顾玄礼大步迈出。
他赶忙紧随其后,边跟边絮絮叨叨,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如何如何害喜了,可哪怕如此,听闻督公今日进宫,还是想撑着见见他之流。
*
林皎月被林觅双拉到殿外的林子旁,原本还撑着的矜持和耐心渐渐全丧失了,若非顾忌这是宫中,保不准哪儿就有什么暗卫盯梢,她几欲要甩开对方的手:
“世子妃,您把我拉到这儿到底要说什么?”
刚问完,林觅双就满眼热泪地跪在她面前:“月儿,您就帮帮姐姐吧!”
林皎月眼瞳骤缩,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您还怀着身孕,这是做什么?您起来。”
可林觅双仿若未察她的厌恶,自顾自哭诉——
“先前种种,是姐姐做的不对,姐姐在这儿给你跪下道歉了,是姐姐的错,姐姐有眼无珠,叫你受了不少委屈……”
她顿了顿,脸上充满希冀,“可姐姐知道,月儿最是善良,先前在瑞王府的时候,你还出言提醒过姐姐,你也不希望姐姐过得不好,是不是?”
林皎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看她满脸迫切的求救,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宛若看到了前世在宁王府门前,哭着喊着,宁可手指被夹断都想出府看一眼母亲的自己。
半晌,她慢吞吞垂眸,伸手将林觅双攥着自己的衣摆抽出来。
“世子妃醉了,世子刚刚将您托付给妾身,妾身不敢托大,您还是回殿内吧。”
林皎月转身便要走。
“林皎月!”
林觅双扶着树干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低叫她的名,“听完我的请求,于你而言也不多费事,你非得如此不留情面吗!”
她不敢说,若是今日不能表现得劝动了林皎月,不能显得她们姐妹情深,等回到宁王府,等待她的还不知是什么呢。
林皎月却听得心眼子里冒火。
不留情面?
那么些年,她在南坪伯府受了嫡姐多少欺辱,和小娘遭过多少罪,嫡姐与周氏留过情面了吗?
再者前世与今生,林觅双都为玷污自己清白,朝自己下手,她就顾及姐妹情面了?
她咎由自取,这些都是她的报应!
林皎月脚步微顿,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住心头的火,告诫自己,不要在宫里失了态,督公还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