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没想到王妃如此机敏,迅速看出了破绽。这原本是他埋下的一颗雷, 只是不便自己挑明, 一直在等待时机, 而王妃在最适当的时候引爆了。
厉王没辙了,急道:“父皇,如果不是四弟,还会是谁?”
皇帝气笑:“贼人闯入皇陵两日了,你们连一点清楚的证据证言都没有!倒来问朕?要你们干什么的?!”
皇陵守军,是永安侯举荐的人,当初把皇陵交给他们,也是相信皇后与永安侯府因为对余氏的恨,一定会严加值守。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
周显旸趁机问:“儿臣奇怪,这个贼人兴师动众闯进皇陵,什么都没做吗?余氏那里也没进去,绕一圈就走了?父皇何不派个靠得住的人去详查一番。”
这一问,魏英慌了神。连厉王都看出他有所隐瞒,心道不妙。皇帝喝道:“皇陵怎么了?”
“回皇上……太|祖皇帝陵前的翁仲,被损毁了一些,臣已经着人去赶制修复了!”
此时,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息,这是任何一个皇族子弟都绝不敢冒犯的事。一个破坏龙脉风水,动摇江山的事。
一定是想颠覆朝纲之人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这才意识到皇陵守军是中了掉虎离山之计。
他们眼睛盯着余氏那里,让人钻了空子。以至于酿成如此大祸,又怕担责任,所以把罪责推到煜王身上,气得他把书案上的奏折推了满地。
魏英立即跪倒:“臣无能。”
“你岂止是无能,还企图欺瞒君上,攀蔑皇子!来人,革去魏英军中一切职务,流放岭南,充为苦役。皇陵当夜值守者,全部贬为末等兵卒,待新守军到位,原有皇陵军全体归齐琛调配,去秦州和阳州驻守。”
陛下此言一出,魏英和厉王大惊失色,忙不迭请罪。
皇帝发了好一通大火,沈都知和段飞着实安抚了一阵,才稍微平息怒气。
周显旸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至少,看在他如今的面子上,新守军到岗,母亲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正思索着,皇帝又斥责煜王和王妃:“你们两个,实在是不成体统!”
“儿臣知罪。”周显旸忏悔道,“儿臣的生母是罪人,儿臣不会去见她。可王妃的生母是无辜的,只因老国公介意她的出身,才不得入荣家祖坟。
若王妃因嫁给我,从此只能眼看着娘亲孤坟无依,无人祭奠,儿臣怎能忍心?此事是儿臣的错,一切责罚,儿臣一力承担,还请父皇看在王妃一片孝心,宽恕于她。”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连累了殿下。请陛下赐罪,请陛下宽恕殿下吧。”荣相见泪水涟涟,凄楚的样子,让皇上颇为动容,他瞬间理解为什么自己这个军旅出身的儿子,成婚头一日,就为她犯下这样的错。
皇帝正色道:“纵然有苦衷也不该犯法违礼,你们两个都要罚!即日起禁足煜王府中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两人立即谢恩领罪。
起身后,皇帝又说:“朕也是庶出,庶出的难处我都懂。既然决定私自祭拜,就该做得滴水不漏。你们倒好,让人把事情捅到崇政殿来。”
周显旸瞥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江十二:“王府新落成,一应下人也都是各处分派赏来的。儿臣约束下人不力,请父皇赐罪。”
皇帝已经从惠妃处听说了张皇后指使煜王府中的人传递物品,羞辱煜王妃的事,此刻意有所指:“父皇教你们如何惩治家奴,回去学着点儿。”
随后高声道:“把这个背主告密的奴才拉下去,即刻杖杀。”
江十二不敢相信,看了一眼厉王,见厉王转开身避而不见,忽然疯了一样抱住他的腿:“厉王殿下救救我,您不能不管我呀!要不是秦大管事吩咐,我也不会把煜王府的事情都传递给他,更不会跟您上崇政殿啊……”
厉王恼羞成怒,狠狠一记窝心脚踹在江十二胸口。任凭他被羽林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面对皇帝震怒的眼神,厉王惊慌不已:“父皇,这个刁奴攀蔑儿臣的家奴,请您千万不要相信!”
皇帝面色阴沉,声音听起来毫无温度:“厉王行事不周,着暂停一切朝中事务,先帝祭祀大典,交庆王代朕前去。”
厉王作为皇后养子,自来尊贵过其他皇子,送公主出降,代皇上祭祀等事均由他负责。这一来,厉王便等于与其他皇子无异了。
厉王还要辩解,皇帝突然抄起一盏茶盅砸到他身上:“都是朕和皇后纵坏了你,滚回去好好反省!”
厉王生生挨了砸,只能不甘地退出了大殿。
皇帝处置完,看了一眼周显旸。他立即会意:“儿臣学会了,这就回府打发了那帮刁奴。”
没有就刚才的事揪着不放,这正合皇帝的心意。为了一个奴才追查起来,牵扯皇族不睦,让世人知道皇陵受损,终究有伤皇家声誉,更可能中了逆贼的奸计,动摇江山。
荣相见冷静旁观着这一幕,她明白陛下这么雷声大的处置,也就是做给煜王府看看,要息事宁人。有张皇后和永安侯府撑腰,厉王也许不久就能恢复元气。
她乖顺地跟随煜王行礼告退。出殿时,听见陛下下令:“着英国公和征北将军进宫。”
荣相见和煜王对视一眼,知道娘亲的事情可能要成了。他们没有表露出半分欣喜,只是下意识握住了彼此的手,默然前行。
崇政殿外,厉王还没有离去,反而走上前来:“显旸,我们掉进了你的圈套。”
周显旸不动声色:“三哥多心了。我的王府里有奸细,怎么会是我设的圈套?若有圈套,也是别人设给我的,不然怎么我才私服出门,那皇陵就有一样着装的人闯入。”
正因如此,厉王有苦难言,无法去和陛下说清。原本是失察失职,搞不好变成他栽赃陷害了。
厉王只好口舌上出气:“你可真有本事啊,竟然连新婚燕尔的王妃都利用,我都替人家委屈。”
第56章
霎时间, 周显旸得胜的喜悦荡然无存,无言辩驳。
荣相见却丝毫不为所动,笑道:“厉王, 你这假惺惺的嘴脸,还是留给张家女吧。你吃软饭的本事, 别人也是学不来的。”
周显旸和周显晗当即愣住。
挑拨不成, 反被损了一顿,厉王回过神来,轻嗤一声:“我说呢, 一个驯马女的贱种,还瞧不上厉王府侧妃之位,原来是要攀煜王府的高枝,本王小瞧你了。”
荣相见估摸着沈都知马上就要出殿门,温柔一笑:“厉王误会了,这和什么王府什么妃位没有关系,只和人有关罢了。
殿下这样的卑鄙之徒, 莫说是给侧妃之位,便是你给了正妃之位, 不,就算你入内东宫,做了皇太子, 许以太子妃之位,我也瞧不上!”
“你!”厉王从未被人如此羞辱, 恨不得立即痛扇她几个耳光,可惜手臂只抬起一半, 就被煜王按住死死压了回去, 任凭他怎么挣扎, 都纹丝不动。
他又挥出左手,掌风呼来,荣相见发丝飘动,但那手掌顿在两寸外,就是打不到脸。这只手腕也被周显旸扣住,只觉筋骨欲裂,忍不住哀嚎起来。
沈都知到殿门边,准备吆喝一个内官去英国公府宣召,正见此情景,外面的侍卫宫人都不敢上去拉,他也只是隐在门内,静静瞧着。
只见煜王一把推开厉王:“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事冲我来。”
煜王妃则高声道:“我知道,殿下不满我的婚事,对我怀恨在心,在東园教训我。我一个女眷,只能吃哑巴亏。可是煜王并没有得罪过你呀,赐婚也是皇上的旨意,殿下何苦害他。”
荣相见此话一出,厉王立即变色。東园之事,皇帝已经训斥过他和张家二郎,他原先还不承认,直到皇上要以撸掉九门巡捕营统领一职威胁,他为了护着张家人,只得认了。
没想到,这事荣相见知道。难怪她今日如此针锋相对。
厉王面上假笑,揉着胀痛的手,低声道:“来日方长,你们等着!”
这几句话,立即被沈都知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面色阴郁:“这个老三,终究是行宫奴婢所生,即便宫中教养,行事依然上不得台面,哪儿有半分皇子的气度。”
……
周显旸与荣相见一路出宫,时不时侧身看她一眼,满脑子都是她刚才把厉王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默默想,以后千万不要再惹王妃生气。
荣相见在崇政殿里就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煜王当棋子利用了一回。只是都上了戏台,她得演好自己凄楚可怜的角色。反正都被利用了,干脆趁机把娘的事做定。
如今精神一松懈,终于有心思生气了。一路沉默出了宫。
周显旸先上马车,照例伸手牵王妃,她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飘过,上了她后来时的那辆。
周显旸手在空中尴尬了片刻。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护犊子,她心里还是很气的。
他跳下车,跟过去。荣相见径直钻进了马车厢,飞雪立即关上厢门:“这辆车小,坐不下两个人,殿下自便吧。”
说完昂着脖子,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跟她家姑娘一样硬气。
周显旸失笑,拍了拍驾车的车夫,示意:下来。
车夫哪里敢说二话,赶紧下了车,周显旸立即跳上去,在飞雪和亲随们诧异的目光中,挥鞭,扬长而去……
“唉!”飞雪急得跟着车跑,哪里还跟得上。小南赶紧安抚她:“我们去追,你别担心。”
荣相见抱着胳膊靠在车厢里,只觉今日车赶得有点急。
这正合她的意思,敲敲厢门:“再快点,别让煜王赶上。”
马车果然又快了些。
荣相见眯了一会儿,感觉到马车停下,却迟迟不见开厢门,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一片碧波荡漾,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怎么在这儿停了?”
没人应她,她拉开厢门,只一个男人宽阔的背挡在面前。
“周显旸?你个无赖!”
周显旸被骂,心里却开心。王妃至少还会骂他,没有不理他。
“马上就要闭门思过了,也许几个月都出不了府,王妃不趁着天黑前,好好看看金陵吗?”
荣相见一听,有点道理。
周显旸笑着跳下车,接她下来,恭恭敬敬,十足十马车夫的样子。
夕阳下的凤仙池,扑面而来,美不胜收。相见在额前打起手帘,眯着眼睛,眺望湖上的游船,好久没来了。
周显旸找了管船的人,一摸身上忽然想起自己没带银子,只好看了一眼荣相见,她白了一眼:“我没钱,有钱也不给你花。”
“……”周显旸正准备解下腰间玉佩,一声“爷”解救了他。
小南小北骑马及时赶到,付了钱,要了三条船,姐弟二人一左一右,伴随入湖。
清风徐来,吹得荣相见心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也恢复了理智。
周显旸坐在她对面,郑重道歉:“对不住,我利用了你。”
荣相见早猜到,闯进皇陵的是小南小北,那天他们也是一夜未归。
她淡淡道:“煜王好计策,撤换了皇陵守军,打击了厉王,剔除了府中奸细,让陛下去处置我们英国公府的家事,一箭四雕啊。”
周显旸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王妃聪慧,什么都瞒不住你……只是我要如何才能补偿你?”
“补偿?”荣相见轻嗤一声:“你欠我什么?你陪我祭拜我娘是事实,否则随便去个地方,找几个有份量的人证不也是一样吗?论迹不论心罢了。”
“我终归欺骗了你。”
这正是荣相见最生气的地方,当初西山上她有多感动,此刻就有多悲凉。可是,理智上她能猜出周显旸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殿下一开始就告知实情,今日面对陛下雷霆之怒,我也许会露出破绽,有时候无知的人,比知情的人幸福。再者,即便我不露出破绽,也可能串通得太明显,对大家都没好处,就像方才,你没有给我递帷帽,那是对的。”
她依然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理智到无情的话。
周显旸无言,她是世上最懂他的人。
可是,即便她这么懂这么体谅,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那神色间难以掩饰的哀伤,还是让周显旸察觉到了。
“你还是很伤心,对吗?”周显旸倾身上前,握着她膝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