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了,刚才外面送来茶水,奴婢听了一耳,府中怕饭菜不合姑娘口味,特意请了会做京城菜的厨子来府中做宴。”
她麻利地替姑娘穿好鞋,下半句话也冒了出来:“听说那厨子会在府中待到我们离开。”
青粟一脸笑意,对闻公府的态度很受用,倒不是虚荣,而是闻公府这样安排,摆明了是重视自家姑娘。
姜亦棠睡得身子有点软,她从铜镜中看向青粟,愣了愣,才说:
“他们费心了。”
佟容这次也跟了来,手脚利落地替姑娘绑了发髻,今日给姑娘戴的首饰有点多,坠得小姑娘有点脖颈疼,她不解地看向佟容,佟容语气温和道:“姑娘忍忍,奴婢打听过,闻公府的世子和其余两位公子都成了家,底下各有子嗣,您是长辈,这次见面,少不得要给一番见面礼。”
到时,直接从发髻上拔下几根发簪即可。
姜亦棠的首饰每一件都是贵重,千金难求的那种,拿来送人一点都不寒碜。
说罢,佟容利索地给姑娘袖子中塞了几个金锁,都是她来陵阳城前就准备好的。
她安排得贴心,姜亦棠没有抗拒,到最后站起来时,她都觉得自己比平时重上了许多,浑身都不舒服,等到仲孙文钰来寻她时,小姑娘走得比往日都快。
仲孙文钰见到她的打扮时,还有点懵,认识数月,她第一次见表嫂打扮得这么隆重。
仲孙文钰只当她是第一次来不愿失礼,有心提醒她不必如此,但到底没说,万一让表嫂觉得难堪了怎么办?
直到见到府中小辈,仲孙文钰看着表嫂落落大方地一个个送去金锁和玉簪,直到头顶玉簪只剩三两根,青丝没有半点凌乱,仍是端庄清丽时,终于恍然大悟这些玉簪的作用。
仲孙文钰心中喟叹,搁她身上,她可做不到盲拔那么玉簪,还能保持发丝不乱。
她在京城数日,也能察觉到那些贵女各个举止得体,仿佛一举一动都是尺子量好的一样,直到现在,她才唏嘘,这些京城贵女平日端着得体的架子,从学习到习惯自然,得多累啊。
姜亦棠也觉得累。
她在京城时可不是这样的,有谢玉照在,她过得比谁都舒心。
翌日,小姑娘休整好,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早等着她了,见到她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姜亦棠些许不自在地看向仲孙文钰,不怪她,这里她只和仲孙文钰熟悉一点。
仲孙文钰冲她颔首,姜亦棠只好任由老夫人拉着,细细碎碎地回答老夫人问题,都是关于谢玉照的。
老夫人咳嗽了一阵,身体虚弱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了,她目光和蔼地看着小姑娘:
“太子妃不要叫我老夫人,和殿下一般,唤我外祖母便好。”
姜亦棠怔了下,有点手足无jsg措,最终,她还是乖巧地喊了声:“外祖母。”
老夫人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许久,低声道:
“当初我和老爷离京时,殿下才七岁,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安静得厉害,小小的人儿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目送我和老爷离开,我当时就在想,我们都走了,殿下要怎么办?”
老夫人眼中隐约有了泪光:“他太小了,怎么能在那吃人的地方待下去!”
但不走不行啊。
他们得回封地,得叫皇上意识到殿下在京城孤立无援,闻公府来不及帮他,这样子,皇上才会怜惜殿下,在殿下身上倾注情感和心思。
“他自幼聪慧,心思深,但我总想着,他一个人在京城会孤单。”
姜亦棠逐渐安静下来,默默地听着老夫人说起谢玉照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谢玉照生母早逝,但很少有人提起过,也让姜亦棠一直都忽视了这个事情。
直到如今,在老夫人口中,姜亦棠才有了真切感。
谢玉照自幼生母不在,外族搬离京城,而唯一的亲人,皇上却在不停地宠爱后妃,后妃得宠有孕后,谁会不想替自己的孩子筹谋,争夺储君的位置?
皇上偏心,有谢玉照在时,谁都染指不得储君之位。
这样一来,后妃有没有过除掉谢玉照的心思?
姜亦棠心想,肯定是有的。
谢玉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生活,汲取所有能成长的养分和知识,然后变成如今的模样,人人都道殿下冷情,但年少时,他本就是这样独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姜亦棠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她鼻子有点酸,她想见谢玉照,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太子府。
忽然,老夫人拍了拍姜亦棠的手背,把小姑娘的思绪拉回来,老夫人笑道:
“幸好,现在有你了。”
“有你陪着他,他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小姑娘一怔,她抬头看了老夫人很久,她总觉得老夫人这句话有别的意思,但她什么都没问,她只是轻声道:
“我会的。”
“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老夫人握紧她的手,眼泪掉了下来,不断道:“好,好,好!”
老夫人最后哽咽道:
“闻公府对他有愧啊。”
姜亦棠没让她哭,在她情绪波动过大时,及时安慰住她,仲孙文钰也拉住老夫人,“祖母”“祖母”地软声叫着,想叫老夫人转移注意力。
姜亦棠离开前,回头看了许久老夫人。
她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说对谢玉照有愧,当年皇后在时,闻公府绝没有今日的辉煌,闻公府后来的种种圣宠都是凭着谢玉照而来的,谢玉照年幼时在皇宫受到的无数针对和艰难,替自己谋求出路的同时,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闻公府。
姜亦棠只在闻公府停留了三日,知道她归心似箭,闻公府的人没有拦她。
仲孙文钰送了她很长的一段路,离开前,她说:
“表嫂和表哥的感情真好。”
姜亦棠赧然:“你和谈公子青梅竹马,也同样如此。”
仲孙文钰沉默了片刻,然后轻笑了一声:“不一样的。”
姜亦棠不解,仲孙文钰却是没有解释,她抬头直视小姑娘,软声干脆道:
“表嫂不远千里愿意陪我回来一趟,文钰记表嫂这份情。”
姜亦棠一怔,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时过境迁,谁都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情景,但闻公府是谢玉照的外族,仲孙文钰是闻公府唯一的嫡女。
她说,她承了姜亦棠的这份情,相当于是闻公府欠了姜亦棠一个人情。
马车逐渐远离陵阳城,姜亦棠忽然低笑了一声。
谢玉照在仲孙文钰面前一直摆出不肯让她来陵阳城的态度,却在她松动后,才当着仲孙文钰的面答应下来。
他早就料到这一幕了吧。
姜亦棠心中情绪汹涌,她忽然扭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第一次知道,人在高兴时,是会不由自主掉眼泪的。
怕外面有人察觉异样,小姑娘低头擦着眼泪,杏眸湿红得格外可怜,但她唇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有人知道她出身低微,知道她会情不自禁的自卑,便一点点替她增加筹码,和曲阳王府交好,让闻公府欠她人情,渠临城的出城令也送到她面前。
姜亦棠都不敢想,谢玉照看见渠临城的出城令时是什么心情,他那般小心眼,怕是恨不得把令牌直接扔出去。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让松翎把出城令拿给她了。
姜亦棠在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有谢玉照在一日,就永远有人在爱着她。
第92章
众人刚出了陵阳城的地界, 陵阳城近边关,从此偏向西北上京途中是个比较贫瘠的县城,此地人烟稀少, 众人赶了一段路,没能在天黑前赶上下一个城池。
最终的落脚点是一片小树林。
马车停了下来,姜亦棠探出头看了眼, 月明星稀, 又被繁茂树枝遮住了天幕, 树林中只余下暗淡的月光, 有点暗沉沉地,让人不敢深望。
姜亦棠头一次在野外留宿, 心底有点怵,但没表现出来。
青粟下马车惊呼了一声:“怎么这么黑?”
卫笠朝这边看了眼,低声吩咐了几声,立即有人放下手中的事情, 先去升起篝火,一簇簇光亮燃起,树林中不再黑得不见五指,众人放下心来。
姜亦棠披着鹤氅,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能见亮了,她也能冒出体面话:
“辛苦了。”
卫笠不敢应, 转而道:“没想到会停在这里,干粮只带了面饼,姑娘忍耐一日。”
闻言, 常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他。
姜亦棠没注意到常乐的异样,她不会在这时矫情, 根本没在意,卫笠把烤好的面饼递过来,烤好的面饼是稍微有点软的,但姜亦棠和几个婢女吃得都有点艰难,面饼再软,对于她们这些娇生贵养的人来也还是有点难以下咽的。
青粟和常乐勉强吃了几块下去,垫了垫肚子,准备收拾休息。
等马车安静下来,常乐却是翻身起来,出了马车,她皱着眉头走到卫笠跟前,卫笠好像早就猜到她会来,睁开的眼睛中没有半点困意。
常乐低声:
“出什么事了?”
虽说队伍的干粮只有面饼,但常乐曾经一直跟着卫笠在外办事,心知肚明,在这种小树林中,想找口吃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卫笠却只让姑娘啃面饼,常乐不知原因,当时按捺住没问,却是知道此事另有隐情。
卫笠娃娃脸上面无表情,冷声吐出一句话:
“京城来信,皇上病重卧床不起,由殿下监国。”
常乐心中一悸,殿下监国对于太子府来说是一件好事,但能让卫笠这般小心行事,只能说明有变故。
其余皇子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坐上那个位置,而什么都不做。
谁都知道殿下对姑娘的心意,如果有人拿住姑娘威胁殿下……
常乐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回头看了眼陵阳城的方向,陵阳城是闻公府的封地,换句话说,那是殿下的大本营,姑娘在陵阳城一日,京城的那些人根本拿姑娘没有办法。
但可惜消息传来得太晚,姑娘又一心惦记着临走前殿下催促她们早日回京,她们已经离开了陵阳城。
怪不得一出了陵阳城,卫笠的行踪就开始小心起来。
常乐皱眉压低声:“现在怎么办?”
“掩饰行踪,尽早回京。”
陵阳城外一定有人看守,回陵阳城就不要想了,他们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