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喜欢江家人,在禾禾面前,钟卉从来是做足功夫的, 该有的待客礼数绝不会少。
江父平日里最看不惯那些有钱就得瑟的下海职工,冷哼道:“国棉厂小学有啥不好的?搁80年代那是市示范小学!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房子能当饭吃?又不是没房子住,一买就是两套!这得花多少钱?”
钟卉大概猜到江父今天来的目的,不耐烦跟他掰扯这些事,坐下来直截了当道:“你们今天来有啥事?”
江父面色僵了僵:“也没什么事,听江晟说你怀二胎了,过来看看。”
钟卉这才发现桌上放了一兜桔子。
江母语带埋怨:“搬家也不说一声,害我和你爸拎着东西白跑一趟,路上白白耽误一个多小时。”
禾禾眨巴着眼睛在一旁听了半天,她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妈妈,妈妈也不喜欢爷爷奶奶。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把事情往爸爸身上推就行了。爷爷奶奶是不会责怪爸爸的!
“奶奶,不是妈妈不跟你们说!妈妈让爸爸跟你们说,是爸爸忘了!”
这话一出,果然江父江母不说话了。禾禾有些得意,一抬头便看到妈妈正瞪着自己,她吐了吐舌头,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回自己房间写作业了。
禾禾知道大人们还有话要说,她很好奇爷爷奶奶要和妈妈说什么。进了房间,关上门,放下书包,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背后,竖起耳朵听外面大人说话的声音。
禾禾贴在门后面努力听着,只听到爷爷的声音,“你们现在日子是过得有声有色了,雯雯在国棉厂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她工资发不出来,又不是我害的。当初我跟雯雯说了,国棉厂效益不行了,让她不要进来,她不听。”
钟卉语气很淡漠。这话一出,屋里另外三个人都变了脸。
上辈子江雯死活要进国棉厂,钟卉帮她找关系,最后进了细纱车间。工作是辛苦了一点,工资在全厂所有车间里是最高的。
谁知道没过多久,厂里效益不行,江雯又一次面临下岗,公婆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钟卉头上,意思是她不该让江雯进国棉厂。
钟卉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忙,最后弄得个里外不是人。
后来清荔航空要在全市纺织女工中招收空姐,江雯也报了名。公婆便逼着江晟一层层找关系找人,想将江雯塞进去。钱花了不少,人也找了不少,最后在体检环节筛了下来……
“现在再提这个有什么意思!江晟就这么一个妹子,他现在发达了,你们这日子也摆起来了!雯雯呢?工作快没了,结婚也没个房子,他这个当哥的总不能不管吧?”
江父一边大声嚷,一边拍桌子,禾禾在屋里听得心怦怦直跳。
钟卉看着现在还中气十足的江父,决定不绕弯子了,有些事情直接摆在台面上说开。
“工作的事,你们找江晟。房子,你们是想要职工楼的房子拿去给雯雯当婚房吧?这个我不同意,那房子以后要留着禾禾。”
小房间里禾禾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瞪大眼睛,妈妈打算将那套房子留给自己?
国棉厂值钱的不是那套四十平的房子,而是那块地皮。职工楼那块地后来被开发商买了去,推平了盖商品楼。原来的住户要么补拆迁款,要么赔房子。
上辈子,钟卉和江晟搬出去后,公婆也打过那套房子的主意。钟卉死活不肯,那套房子再怎么说,是她和江晟的婚房,她也有份。凭什么白送给江雯?
江晟有妹妹,她也有啊,钟妙结婚也没房。
为这事,钟卉算是和婆家撕破脸了,也在江晟那闹了个不痛快。
以前钟卉面皮薄,有些事情不好当着公婆面摊开讲。现在这份上了,也不需要顾及什么情面,便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江父没想到一向还算好说话的儿媳今天这个态度,当即眼一瞪,破口大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和江晟住着这么好的商品楼,宁愿把那个破房子租给别人,也不给自己家人?国棉厂那套老公房是江家出钱买的!你不同意?江家的房子轮到你说话?!”
钟卉那双杏眼彻底冷了下来。原本还打算好声好气地跟两位老人家说,听到这儿她彻底没了耐心,唇角微扯,道:“您老人家还真是健忘啊。前几年房改的时候,江晟还没下海吧?他一个水电工,能一下子拿出3000块钱?那是我和他一分一厘攒下来的!那房子我本来就有份!”
说到这,钟卉腾得站起来,大步走到主卧,拿出江晟签字的离婚协议书,扔到桌上,冷冷道:“既然江晟不肯告诉你们,那我来说。前段时间他提出离婚,我答应了,这是他签字的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国棉厂的房子归到我名下……”
这话一出,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江家老两口还有江雯脸色陡变,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站在门后的禾禾脑袋“嗡”地一声,小脸煞白一片——爸爸妈妈要离婚?
*
江晟并不知道父母来了,他还在陪王晖一起应酬。
王晖今天请江北区土地规划局的领导吃饭,他刚拿下了新世界旁边的一块地皮,打算开发一个楼盘。楼盘名字已经报批通过了,叫“世界新苑”。
清荔的房地产起步没几年,前些年王晖一直在外地搞房地产,“世纪新苑”是他在清荔开发的第一个楼盘。
背靠着新世界批发市场和清荔东站,“世纪新苑”就是瞄准了这些富起来的商户们兜里的钞票。
王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打响第一炮,让清荔这些土包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档楼盘。
这一次王晖想拉自己熟悉信任的团队来开发这个楼盘,他第一个想到江晟,苦口婆心地劝江晟拉个工程队,跟他一起搞房地产。光做电路设计安装,赚几个辛苦钱,有啥前途?
江晟好不容易点头同意了。这段时间,他带着江晟一起参加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饭局,见了不少领导。
两人忙了好一阵子,新楼盘的手续办得七七八八。王晖心情也松驰下来,吃完饭便领着江晟直奔清荔最高档的洗浴城。
泡了澡,换了洗浴城的白色裕袍,两人躺在休息厅的躺椅上。对面的大电视上正放着香港动作片,灯光有些昏暗。
这是江晟第一回来这种大型的洗浴城,恍惚间又回到了以前在工厂的时候。国棉厂有很大的浴室,几十个莲蓬头,一个大烫水池。
那会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大烫池里泡一泡,再到莲蓬头下冲洗,然后拎上饭盒去食堂吃现成的热饭热菜。
江晟躺在那儿,似乎又找到了过去那种“ 工作完毕洗个jsg澡,好像穿件大皮袄”的感觉。
清清爽爽,皮是皮,毛是毛。一种健康的力量,蛰伏于体内。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
王晖看他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问起他办准生证的事。
一听计生办的人作祟,王晖那一对浓眉立时竖了起来:“是哪路神仙这么不长眼?”
江晟摆了摆手道:“都搞定了,没啥事。”
说到生孩子的事,王晖心情不太痛快:“你老婆倒还生得出来呢,没准给你生个儿子。不像我家里那个,生完老大,肚皮一点动静没有。”
王晖的老婆家里很有背景,老岳丈在市里当官,他能在房地产圈子混得如鱼得水,没少利用老婆那头的关系。也因此,老婆不想生二胎,他这些年也是敢怒不敢言。
江晟看他被戳中心事,便道:“闺女现在已经上初中了吧?好好把闺女培养培养,说不定比儿子还顶用!”
两人正聊着,突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短裙和肉色丝袜的年轻女人,笑问道:“大哥,要不要做个全套?”
王晖瞅了江晟一眼,神色暧昧:“来都来了,走吧,今天我请客!”
江晟从躺椅上起来,食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笑道:“还是不了吧。我得回去了。我家那个爱吃醋……”
王晖用手指了他半天,笑得前仰后合:“江晟,看不出来,你是个妻管炎!”
江晟扯了扯嘴角,没吭声。他可不是妻管炎,他只是不喜欢别的女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从洗浴城出来,江晟打了个车回荔河花园。最近实在太忙,好几天了,连钟卉和禾禾的照面都没打上。
到了家门口,发现钟卉已经回来了,房门大开。
江晟抬脚进门,突然发觉不对劲。父母和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三个人黑着脸坐在餐桌旁。
钟卉靠在沙发上,手抚着肚子。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和他撞个正着。
“你回来了,我刚才把离婚的事都跟他们说了。”
第34章 说开了
江晟将父母带到自己买的那套房子。
一阵难捱的安静过后, 江父江母慢慢从震惊和慌乱中回过神来。
江雯是年轻人,接受“离婚”两个字, 比父母更快。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父亲,又乖乖闭上了嘴巴。
江家的传统,当家作主的是老头子, 老的没开口, 小的没有说话的地方。
江父阴着脸,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瞪着小儿子:“钟卉说的都是真的?”
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够烦了, 江晟没想到父母突然上门。他一屁股坐下来, 掏出烟盒弹出一根咬在唇上,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江母看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抹起眼泪,哭嚷道:“这么大的事, 你竟然都不告诉我们!”
江晟皱起眉头:“签协议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怀孕了。现在她怀着二胎,这婚肯定不可能离的, 我还是想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有什么好告诉你们的!”
“可是我听嫂子的意思, 这个婚她离定了, 财产孩子都算得清清楚楚……”江雯在一旁撇了撇嘴。
江母气得不轻,颤颤巍巍地抚着胸口骂道:“现在年轻人动不动把‘离婚’挂在嘴边!这过日子心散了, 拢都拢不回来了!你看她今天那个样,眼里还有我们?你现在房子、钱全一股脑给了她。她哪里还有心思跟你好好过日子?”
江晟不耐烦跟母亲讲这些。这些年他在外头做生意,禾禾都是钟卉在带,父母又没帮他带过一天。房子和钱不给钟卉, 难道给他们不成?况且签协议那会,他手头上也没多少钱。
他扬起头, 嗤地一声:“她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带着禾禾,还在新世界开店做生意,比在厂里还忙,能有啥心思?”
江雯第一次觉得二哥把女人想得太简单了,她忍不住开口道:“哥,你忘了梅大姐了?她都能找两个老公!钟卉才二十八,有房子有钱,再找个男人是啥难事吗?”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瞥了江晟一眼,小声道:“我进国棉厂,就老听他们说钟卉以前在厂里是四朵金花之一,有多受欢迎。就那会在细纱车间,小铁匠谁的话都不听,就听钟卉的。别人找他修机器,他爱搭不理。钟卉叫他,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钟卉在厂里也经常去找他,前阵子还找他买什么认购证……”
“小铁匠”三个字成功地让江晟原本淡漠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阴沉沉地捏着剩下的半支烟,没说话。
杨念远对钟卉有意思,他信。钟卉对杨念远绝对没那方面的想法,不然当初也不会嫁给他了。
只是最近杨念远老往钟卉面前凑,他都碰到好几回了。修灯泡、修电视机,还在新家这边安装水电?
想到这江晟眸底暗沉了几分,斜眼看了妹妹一眼,咬牙道:“钟卉已经从厂里出来了。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搁我这瞎说?”
江雯被他说得一噎,小声嘀咕道:“哥,我就这么一说。钟卉刚才一口一个离婚!我就是想提醒你……”
江晟懒得跟她废话,垂下眼皮压下眼底的情绪,用力吸了几口烟。
江父看儿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思来想去最后一拍桌子:“你妈说的对,既然已经掰扯到房子和钱的事了。国棉厂那套房子她要攥在手里就让她攥,也不值几个钱!现在你们住的两套房子,拿一套出来我和你妈帮你管着。这万一哪天真过不下去了,也有个心理准备。”
江晟唇角勾起一抹嘲意:“我都三十多的人了,房子用得着你们来替我管?”
一句话呛得屋里其他人三个人脸上都变了色。江晟假装没看见,继续道:“行了,以后我的事你们少管!下次来之前打声招呼,钟卉大着肚子,不方便!”
一番话说得江父勃然变色,站起来手指着儿子咆哮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老子来儿子家还得提前打招呼?!”
虽然近几年,这个小儿子已经从他手里夺了权,但江父一直觉得憋屈得紧,时不时要耍一耍家长威风。殊不知江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眼看一老一小就要对上了,江母虽然气得要命,还是拽了拽老头子的胳膊,劝道:“行了!咱做父母的该说的话都说了,听不听是他的事。他现在赚的钱多了,我们的话也不听不进去了。他的事咱也做不了主!”
一番话说得江父脸上一阵青一阵灰,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江晟心底升起一股烦躁,站起来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冷声道:“我这也没开过火,冷锅冷灶的,不留你们吃饭了。”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蓝黑色钞票塞进妹妹手里,“你带爸妈去外头吃顿好的。”
江雯接过钱,忙拽了拽一旁的江母,嘟囔道:“妈,我工作的事!”
江母叹了口气,看着儿子,语气终究是软了下来:“你和钟卉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你妹妹的事,你这个当哥哥得管一管!你就这么一个妹妹……”
说罢便将江雯参加了清荔航空空嫂招聘的事跟江晟说了一通。
“听说全市有1000多个纺织女工报名,最后才招10个人,这还不得找人找关系?你在外头认识的人多,帮你妹妹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