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顾明月个子低,斜腰跨过去才看得到前面队伍, 越过穿着严实的人,依稀能看到执勤的警卫,她鼓励他道,“再坚持一会儿啊。”
超市里没有配售货员,为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门口进行了管制, 有人出来才放人进去。
收银员只配了三个,效率再高结账速度都不快, 她说, “你看我们后面还有人呢,我们急,他们更急。”
顾小轩提着裤子, 脸快能用烂白菜里形容了。
队伍里没几个孩子老实挨着大人排队, 全都跑到边上各玩各的, 衣服在冰面蹭了一身泥,还有人嫌衣服厚跑不动, 将羽绒服脱了,穿着毛衣疯跑。
肖金花看他无聊,建议,“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那儿有没有你的同学?”
前天政府组织全员血液采样,好像没有发现哪栋楼有阳性感染者,周围应该是安全的。
顾小轩看了眼,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会把衣服弄脏。”
“弄脏了找毛巾擦擦就行。”
现在用水比之前还要紧张,家家户户非必要不换衣服,要换也是尽量换贴身衣服,羽绒服这种外套擦擦表面接着穿。
“不要。”顾小轩捂紧衣服,脑袋撇向一旁。
肖金花拍拍他羽绒服帽子边的绒毛,温声说,“不去咱们就老老实实排队,这队伍算短的,忘记以前我们做血液检查了?”
疫情开始那会,政府没有设血液采样点,采血必须去医院,队伍七拐八绕,能从白天排到晚上。
想到这,她心里犯嘀咕,“怎么不多设几个超市啊?”
“过段时间应该会吧。”顾明月双手盖在侄子头顶,望向不远处背着背篓来的几个人,说道,“有些小区离得远,过来就得花一个多小时。”
半个小时后,她们总算过安检进超市了。
顾小轩欢天喜地松开顾明月往里跑,“妈妈,我能买玩具吗?”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整个人傻了眼。
天花板老旧的白炽灯亮着,但光线仍暗沉沉的,商品横七竖八摆放在竹制货架上。肉的腥味儿,空气里霉味儿扑面而来,和他以前逛的超市完全不一样。
周慧和肖金花也愣住了。
肖金花环顾一周,“咱们买些啥呀?”
角落新增了蜂窝煤,煤炭,价格快赶上米价了,疯抢的人络绎不绝。
顾小梦看得远,指着远处色彩鲜艳的零食区。
顾建国走过去,随便拿起袋零食,包装脏就算了,生产日期模糊得也看不清了,他哪儿敢给孙女买?
“爷爷没带钱,下次买啊。”
全国统一哄孩子专业用语。
“爷爷挣钱...”
“好,等爷爷挣了钱就给小梦买。”
逛到肉食区的时候,他手机响了,抱下顾小梦让周慧牵着,边接通电话边往角落站。
顾小梦提着裤子,看地面全是泥,不肯走路,要周慧抱。
“这儿的小朋友都是自己走的。”周慧给她指着货架边个子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说。
“就要妈妈抱...”小姑娘扭着腰撒娇。
周慧说,“妈妈抱着就回家了啊。”
小姑娘瘪瘪嘴,黑葡萄的眼里带了泪花,周慧牵着她往里面走,“看看这是什么?”
小姑娘目光被吸引过去,“灶灶...”
下楼的时候看到了,姑姑告诉她的。
“你要不要?”
“不要。”小姑娘连连摆手,“煮饭饭用的,爷爷要。”
只要顾建国在家都是他煮饭,小姑娘这点还是懂的。
“我们去前面看看有什么...”
连续几个问题抛出去,小姑娘搓了搓眼角的泪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哭了。
肖金花边走边扫货架上的商品,满脸失望,“要知道排这么久的队是这样,还不如在家做鞋子呢。”
“咱们就凑个热闹。”
所有商品通通限购,顾明月没有要买的,碰到两个穿品牌羽绒服的夫妻,问她们要不要帮忙带货,把自家商品份额卖给他们,挣了四百。
走出超市,肖金花兴致缺缺,“这日子啥时候能好点啊?”
一个牵着孙子的老婆婆回头看她,“你是外地回来的吧?没看到之前,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吃呢。”
肖金花怅然不止,“哎。”
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更滑,大家互相搀扶,放眼望去,冰面各个角落都站着人,死沉沉的氛围瞬间活跃起来。
顾明月一只手抓着登山杖,一只手牵着顾小轩,边上是背着顾小梦的顾建国挽着肖金花,肖金花挽着周慧。
一行人不用拐弯,望着远处高楼直直而去。
冰上的渔船已经被清理了,尸体也基本看不到了,暴雪第二天,有些人就把渔船上的物资搜刮了个干净,后来的人没捞到好的,就将渔船拆成板子扛走了,连根竹竿都没留下。
更甚者连死人衣服都扒得干干净净的。
住陆老师家里的有个退休老师当晚没回家,家人找到他时他就剩一条内裤了。
顾明月也是知道这件事选择进运尸队的。
尸体不是时时有,空闲的时候,她可以凿埋进冰下的铁制玻璃品。
彷山那边的房子用的是木质门,防盗效果肯定不好,而这边房子要卖的话,没有门买家肯定不会买。
要不是楼里人多,她想把消防通道门给拆了,电梯门最好也带走。
经过一处凿出坑的渔船印,她想起问顾建国,“爸,运尸队分区域吗?”
卖门窗的如果不是长时间开门,多在新楼盘周围,新房装修,门窗必不可少,工作不分区域的话,她可以到喷泉公园对面去看看。
“具体情况要等我开了会来。”顾建国略微得意的挺了挺胸膛,“有啥最先告诉你。”
顾明月好笑,一个西区运尸班班长,被顾建国炫耀得像选上总统似的。
上面指定他做班长无非看他高大,有捞尸经验,震得住人而已。
她问,“开会地点定了没?”
“嗯,巴黎铁塔...”
巴黎铁塔是茨最高的小区,据说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江城的山,政府在那儿搭了帐篷作为临时开会用。
楼里还有一个选上班长的,让顾建国出门的时候叫他。
两点半开会,顾建国害怕迟到,一点半就急吼吼的出门,顾明月和他一道。
“你出去干啥呀?”
“转转。”
楼里的肉香还没散,两个媳妇在楼道洗碗,问顾建国家里脏水怎么处理的。
不能倒水槽,不能倒厕所,总不能直接往楼下泼吧?
顾建国:“用桶装着,明天环卫工上班再倒。”
其实洗碗水远没有以前脏了,碗里的饭一粒米都不剩,装肉的碗也在汤里过了好几遍,没有任何残渣。
“污水不会结冰吧?”
“你在桶里套个袋子,结冰了就和袋子一起扔掉。”
“谁家有这么多垃圾袋经得起浪费?”
茨城政府恢复了几个工厂生产,但没有塑料厂,超市里卖的垃圾袋是以前大家丢掉后政府回收的,纸巾也是捞用过的纸重新漂洗消毒打磨,大肠杆菌有没有超标都不知道呢。
“不然有什么办法?留着下顿烧热继续用?”
“……”
顾明月斜顾建国,顾建国悻悻,看楼道用炭笔写的16,扯着嗓门喊1601的男人。
1601选上班长是因为他手巧,楼里好多家柴火灶都是跟他买的,价格比超市便宜得多,在附近也算有点名气了。
不过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到现在都没振作起来,推开门出来就问顾建国,“你儿子有消息了吗?”
“有啥消息,没准死在外面都不知道呢。”顾建国拂手,“不聊他了,你们班有几个组啊?”
“五个。”1601又说,“你就不担心?”
“这是一个人的命,我再担心有什么用?”想到刘嬢嬢让他做思想工作的事儿,他搂过1601,“日子还要过,你伤心也伤心了,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在底下也不安生…”
这话听着像样,顾明月没有阻止他。
谁知道他下一句就说,“看看章大爷,没了四个孩子呢。”
“……”安慰人就安慰人,揭其他人的伤疤干什么?
1601最近沉迷悲痛,胡子冒出一大截,头发也长长了很多,一脸颓废样,“章大爷不记得了…”
“他清醒难过的时候咱们没看到罢了,走走走,和我说说你们班的事儿…”
1601瘦得厉害,一把被顾建国拖着走了两步,他说,“没什么好说的,儿子死了你就不痛苦?”
“再痛苦也要工作要挣钱要养家,能怎么办?”
是啊,能怎么办?
顾明月走在前边的,到九楼通道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擦擦擦’‘擦擦擦’的声音,出去一看,对面那栋楼十几个人蹲在墙边,手里拿着刀刨着什么。
后面的顾建国也看到了,吆喝一嗓子,“你们干什么呀?”
有人回头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去,“八楼搬家时没有带厚被子,我们看看挖不挖得到...”
顾建国迷糊,“被子被水冲没冲走都不知道呢!”
“凿开冰看看呗...”
没有被子,挖出点其他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