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其他车里...”
“他们也坐上车了吗?”
顾明月说,“是啊,政府在小城找到了几十辆公交车,所有人都有车坐了,但政府担心大家拉帮结派欺负人,每家人都是分开的。”
司机瞥了眼顾明月,没有给她开门,而是小声比口型,“她是你什么人?”
“我以前的邻居,她老公狂犬病死了,她帮过我们。”
那天,要不是刘孃孃突然发疯,那些村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顾建国一直记着刘孃孃的好,便是陆老师生前都忍不住回忆那些老邻居。
她说,“我能看看她吗?”
司机摇头,“她疯了。”
果然,一会儿后,卫生间就响起歇斯底里的声音,“春山,你不要死啊,不要抛弃我,儿子,儿子,你怎么了?”
沙哑低沉的哭声响遍车厢,司机走到门边,无奈道,“每天都这样的,我劝你最好不要见她。”
领导的意思是每天给她四根玉米棒子,其他事暂时不管。
以她的精神状态,放出去肯定要伤人的,司机说,“她老公怎么染上狂犬的?”
她不会也有吧?
顾明月回答说不知道,她从包里摸出个黑黢黢的饭团,“能麻烦你给她吗?”
司机看饭团颜色不好,估计是在黑市买的变异水稻,基地禁止经商,但黑市的存在始终没办法消灭,外面有些人专门去远地方找粮食运到基地卖。
司机接过饭团,等卫生间安静下来,打开门,把饭团送进去。
刘孃孃没了声音,顾明月犹豫要不要走,突然,刘孃孃的声音变了,“怎么又是你?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年纪大了,不好找对象,最好的办法就是脚踏实地干活攒钱,找个基地外面的女人。”
司机见怪不怪,“好好好,我听你的话,这是别人送的饭团,你尝尝吧。”
“事情没有办成,我哪儿好意思收你的东西?我这人做事是很有原则的,不像其他媒婆,三句不离谢媒钱...”
“不是我给你的,是别人。”
刘孃孃朝外面看了眼,“谁啊?”
“一个想找你说媒的人。”
“长啥样?多大年纪了?做什么工作?”刘孃孃一个一个问题抛出来,司机不厌其烦的回答,“长得也就一般,三十岁左右,目前做杂工,工资不错。”
顾明月看不到刘孃孃的表情,但从她缓和的语气里能感受到她的心情。
“三十岁虽然有点老,但找对象应该不难,他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那好办,我表姐婆家嫂子娘家的侄女今年二十八岁,年龄跟他相当,有时间我帮你问问,小伙子人怎么样?”
司机看她拿走饭团,轻轻将卫生间的门关上,“非常老实。”
“家里都有什么人?”
司机耐心地说,“他是独生子,父母都在...”
顾明月站了一会儿,略微松了口气,回去路上,碰到提着水桶从公交车里出来的茉莉,她往顾明月身后方向看了眼,“顾姐,你去哪儿了?”
“随便转转。”
“你要不要洗澡?”
“不了。”
玉米棒子全部收到马路上,女生负责撕叶子,男生则去砍玉米杆,地里有些蔬菜藤,上面的意思是将藤匀出来重新栽,年底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收成。
如果还有位置的话,栽红薯藤,哪怕过了季节,保不齐年底就有红薯呢?
顾明月带了七天的伙食,七天过后,地里的活还没做完,好多人伙食不够,都自己去地里找瓜果了。
这个季节的瓜果多,倒是没人饿肚子,就是组与组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睡马路中间的人嫌进出不方便,而睡马路边的人嫌有人不讲究卫生,乱拉屎撒尿,导致臭味很重,然而提出交换位置,双方都不乐意,理由是习惯睡那个位置,换位置的话又会睡不着。
顾明月没有洗过头洗过澡,好在身上没有汗臭味,不像其他人,走到哪儿哪儿就臭烘烘的。
佟霜菲勉强能忍,茉莉心直口快,经常数落谁谁谁很臭,以致其他组的人更不满。
好在工作是分开的,彼此心里不爽,但没有撕破脸。
等把砍完的玉米杆堆好,蔬菜藤全部移栽完毕,周围像变了样似的,高过人的杂草不见了,红薯藤散乱,但一眼望去,能看到人为打理的痕迹,甚至有人找到了废弃的房屋。
在远处的枣树林里。
茉莉邀她去摘红枣,顾明月不感兴趣就没去,组里其他人都去了,回来便毛骨悚然的告诉她远处有房子的事儿。
草木疯涨,房顶,墙上,屋里全是杂草,甚至还有干尸,茉莉说,“顾姐,幸好你没去,里面比鬼屋还恐怖。”
她给顾明月比划,“三血虫都有小拇指大了。”
“......”
顾明月没见过小拇指大小的三血虫,“会不会是蚂蝗?”
“我没看,他们说的。”
佟霜菲胆大,进屋看了眼,反驳道,“不是三血虫,应该是蛆...”
“干尸哪儿来的蛆?”
佟霜菲回答不上来,屋子里的虫子到底是什么或许没有人看清楚,反正她们的目的是摘枣,对其他人一律不关心,佟霜菲说,“以后我哪儿也不去了。”
接下来几天,她们换了地方,顾明月再去看刘孃孃的时候,司机告诉她刘孃孃吐了血,应该是活不久了。
顾明月问,“啥时候的事儿?”
“几分钟前吧。”
吐血基本都是三血病,顾明月包里有药,但她有些纠结,给刘孃孃药的话必须托司机帮忙,而司机的人品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
沉思间,卫生间传来一道孱弱的声音,“明月,是你来了吗?”
顾明月顿了顿,提着声说,“是啊。”
“你们到大基地了吗?”
顾明月没有立刻回答。
刘孃孃哭了起来,“死了,都死了啊,明月,孃孃的亲人都死了啊。”
知道她恢复了神智,顾明月心下复杂,“刘孃孃,政府带我们到大基地了,孩子们活得好好的呢,政府很看重孩子们,请了人照顾她们。”
刘孃孃的孙子也在其中。
“到大基地了吗?”
“是啊,大基地比咱们基地好,植物没有变异,粮食也充足,所有人都有饭吃...”
“那就好。”刘孃孃轻轻敲了敲门,“明月,你爸他们怎么样了?”
“我爸视力有些问题,其他还好,他经常提起你呢,那天要不是你吓退那些村民,我们恐怕要被刁难的。”
刘孃孃似乎想起那些事了,“你们是好人,我应该的,明月,你看到我儿子的尸体了吗?”
顾明月猜测是地里的两具尸体,“看到了,政府已经把他们埋了。”
尸体上全是三血虫,上面安排人挖了两个坟,因为不知道名字,所以没有设墓碑,顾明月沉默了会儿,说,“就在发现他们的地方,周围是庄稼地,有庄稼作伴,他们做鬼不会饿的。”
“谢谢政府,谢谢政府啊。”
正说着,噗的一声,顾明月猜她又吐血了,这是第二滩血了,再吐一滩,她就没命了。
顾明月揪着衣兜里的塑封袋,眉头拧紧,“师傅,能否...”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被刘孃孃打断,“明月,孃孃知道你善良,孃孃要死了,你能不能把我埋在我儿子旁边,呜呜呜...”
她悲痛的哭了起来,“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啊。”
顾明月已经摸到了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递给司机,“师傅,你能把这个给她吗?”
司机看了眼塑封袋里的白色纸包,猜到是药,朝顾明月摆手,“没用了,你不知道她吐了多少血...”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看了眼,自己也跟着吐了。
血是黑的,三血虫像蛆似的乱爬,没救了。
“明月,拜托你了啊。”
“刘孃孃...”顾明月攥紧塑封袋,嗓子像卡了鱼刺似的说不出话来,刘孃孃说,“明月,鼓励你爸好好活下去,还有刘老师,有机会碰到他的话,说我挺想他的,年纪大了,总是经常回忆过去,咱们楼里的人好相处,没事跟章大爷他们打打牌,很好混时间的,你说要是没有天灾多好啊。”
刘孃孃喃喃自语了许久,当卫生间彻底恢复安静后,顾明月发现自己眼眶湿了。
她很久不会为别人的死哭过了,然而此刻,眼泪有些不受控制。
司机跑去卫生间看了眼,脸色煞白,“妈呀,太恐怖了。”
他喊顾明月去找人。
顾明月随那些人一起上的车,卫生间惨不忍睹,刘孃孃的面容迅速枯老,单看脸,已经没有一丝记忆里的模样了。
负责清理尸体的人说,“怎么这么多三血虫?”
“是啊。”司机师傅站得远远的,“三血虫暴露在空气里会吸食其他人的血吗?”
“不会。”
来的是政府为部门配的医生,他们驾轻就熟的挪动尸体,清理血液里三血虫,有些虫子爬到了脚边,他们握着杀虫剂,喷一遍后,那些三血虫就不动了。
顾明月问,“你们用的哪种杀虫剂?”
“医院发的。”
刚研究出来的,医生们也不知道具体成分,因为还在调配阶段,要不是这次出差,还不会投入使用,医生们问顾明月,“你要保留亲戚的骨灰吗?”
尸体肯定是要火化的。
顾明月点头,“我没有骨灰盒,用袋子可以吗?”
刘孃孃希望陪在儿子儿媳身旁,这么小的愿望,她当然要帮忙。
“可以。”
顾明月把袋子给他们,火化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火燃烧起来的瞬间,无数三血虫蹿出体外,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密密麻麻的三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