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沁然的采购合同以一年为期，采购数量却是以季度为期的。

　　为的，就是最大程度上避免公司采购业务和供货商沆瀣一气。

　　【毕竟采购合同数额巨大，财帛动人心呐！】

　　在此这方面从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高估人性的路楠给予菲菲相当大的权限：“汽水厂这边的供货商当初都是我一家一家跑下来的，情况稍微会好一点，乳茶和纯茶……在茶叶方面需求量极大，虽然是林燕筛选的供货商，不过后续对接人不是她——再说，要真是她，你我反而会放心了不是？”

　　项菲菲闻言，嗯呐一声。

　　被变相夸奖的林燕则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路楠伸手点了点桌面：“这样，年前，茶厂和美丽牧场估计都会登门拜访，你暗示一下。至于公司内部，放出风声，年后要查违纪行为，就当是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年后有些人依旧抱着侥幸心理，借助职务便利收取供应商好处，到时候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路楠若是要动手，才不会局限于公司内部，她对菲菲补充了一句：“光是暗示还不够。总经办会在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发文件，给我们的原材料供应商提供一份需要他们签字盖章的承诺书，要求他们承诺——一旦发现我公司业务如有主动索取回扣的行为，供应商必须主动告知。”

　　这个条款其实没什么作用。

　　两辈子做过多年打工人的路楠深知，哪怕有这份承诺书，依旧会有很多供应商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要采购商的业务员索要的好处不太过分，他们都不会向采购方公司告发。

　　甚至于，在采购方公司例行检查市场的时候，这些供应商还会给收取好处的业务们打掩护——因为收了他们好处的甲方业务就算是他们半个自己人了，往后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小至在上级面前为这家供应商委婉地说好话，中至公司采购层面的相关咨询可以透露给对方，大至原材料验收入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有心，钻空子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不外如此。

　　项菲菲虽然从业经验没有路总丰富，但是她理论知识可不少。

　　她有些犹豫地说：“供货商们能照做么……”

　　“只有严正告知当然是不够的。承诺书附带以下条款：如果经我公司查证，有业务向供货商收取好处并且供货商多次给予、从不向我公司反应情况的事实，我公司即刻停止与该供货商的合作，并给予供货商剩余采购合同金额的5％为赔偿。”路楠这才放出杀手锏。

　　项菲菲思虑片刻，心服口服：路总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高明。

　　如此处置，行业内外恐怕都要说我们沁然厚道，明明是对行业潜规则零容忍、肃清采购渠道风气的行为，居然还给供货商赔偿金。

　　但其实区区5％的赔偿金，有这样一个前提：剩余未履行的采购合同金额，对于沁然这种一个季度下一次单的公司来说，实际需要付出的金钱并不多，却能博一个厚道的好名声，让更多供货商前仆后继。

　　而对原本的原材料供货商来说，5％又怎么能和长期、稳定、大额的采购订单相比呢？

　　孰轻孰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

　　路楠坦然接受菲菲的大拇指。

　　旁听的林燕即刻点头：“好的，我这就去拟一份供货商承诺书。”

　　等林燕出了办公室，菲菲感慨一句：“燕子成长得真快啊。”

　　“菲菲，接下来，由你唱白脸，没问题吧？”

　　项菲菲哈哈一笑：“我就喜欢这样有挑战的角色。包在我身上！”

　　路楠扬唇一笑，伸手与菲菲击了个掌。

　　……

　　这才出现了项菲菲对供货商宴请来之不拒的一幕。

　　美丽牧场Q市经理得到这个消息，转头就给他们黎总打了个电话：“黎总，咱们要做个万全的准备。Q市这边眼红我们给沁然乳茶供货的本地牧场可不少呢！”

　　黎曙光听闻这样的‘噩耗’，心焦得去找他金主爸爸黄河矿业的李总讨教法子，结果最后无心插柳柳成荫地拿到了李总追加的投资，在蒙省另一处又置办了一个牧场，并且开始更新现有四个牧场的现代化喂养和挤奶设备，以提升工作效率和鲜奶产量。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基于如此忙碌的现状，沁然两个生产基地的负责人这个春节也是匆匆忙忙过一过。

　　据他们所知，本公司在华安市找的茶饮料代工厂和果茶冻干代工厂春节期间也要连轴转。

　　大概属于：虽然很累，但是路总给的真的太多了，无法拒绝！

　　孟厂长还好说，他是华安本地人，大年三十在家吃一顿年夜饭，晚上八九点还来得及巡视一下生产车间。

　　项菲菲么，稍微要更辛苦一点，已经让她的助理帮忙订了票，大年三十中午的高铁从Q市去豫南省会，初三一早又启程回Q市。

　　初二晚上，项母帮女儿收拾行李的时候，忍不住和女儿叨叨：“本来还以为你从那个卖酒的公司辞职了，能换一份清闲一点的工作呢。没想到比原来还要忙！你看看，过年才休息三天，说得过去哇？”

　　项菲菲说话还是很犀利的：“怎么说不过去？家里造房子我出了一半的钱，装修出了全部，我要是不在现在的公司上班，一楼的大理石地砖就该铺水泥，四层全部上墙的瓷砖就该刮个大白了。”

　　项母被噎了一下，换了个保险点的话题，一边叠衣服一边问：“那你现在工作这么忙，你说说——和小田订婚这么久了，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菲菲正在收拾笔记本电脑、工作笔记的手一顿：“妈……”

　　这大概是回家过年的适龄男女青年都会遭遇的窘境吧。

　　路楠……也不外如此。

　　沁然公司控股第二汽水厂，第二汽水厂直接变更了法人和厂名；

　　沁然公司又找在本市找到茶饮料、冻干茶饮料的代工厂，霎时间在包邮区大概排三线的华安这座小城市的饮料行业中有了姓名。

　　路楠在京市都已经入了省级商会了，华安市的地级商会当然不会对沁然公司的老板摆架子。

　　请柬早早就送到路楠桌子上了，时间也安排得很妥帖，因为华安市商业氛围不太浓厚，许多优秀的华安人在外地打拼，所以华安商会的聚会安排在腊月廿八。

　　这次，林燕说要陪路总参加，路楠没有拒绝。

　　反正给林燕报销第二天回家的机票就是了。

　　【只不过，华安市真是个小地方啊！】

　　前不久开业的五星级酒店最大宴会厅被华安商会包下来了，与会者济济一堂，各行各业的都有。

　　毫无意外地，路楠携林燕进场的时候，几位眼熟的叔叔伯伯喊了她的名字，并冲她招手。

　　路父站在那堆人的侧边，神色温和。

　　路楠本来就和路父没有深仇大恨，与其说仇恨，不如说淡漠。

　　她又是个理智的成年人，不可能再这种场合搞什么掀桌离去的抓马剧情的。

　　只是路父周围几位中年人士夸了路楠几句就免不了开始关心她的个人问题，言辞间恨不得现在就将家中小辈拉到会场。

　　路楠敷衍了几句，原本以为体面的人就该知道什么意思，没想到有一位秃头的叔叔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想要给路楠介绍对象也就算了，或许是看出路楠和路父之间的关系颇为生疏，这位秃头阿叔还倚老卖老、语重心长地说：“父女没有隔夜仇，小路啊，你爸爸终究是你爸爸嘛。你看，这个场合，他知道你要来，都没把你阿姨带来。”

　　路楠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我阿姨？是哪位，我怎么不知道多了这样一位长辈。”

　　“哎呀！就是……”秃头阿叔还想继续说，被旁边的人塞了一杯酒：“看看那是申某通快递的老总，你不是想承包一个市搞搞看快递业么？快去找他聊聊。”

　　周围安静了些。

　　路楠瞅了瞅路父的脸色，觉得这位秃头阿叔实在是不会看人脸色——又或者，是父亲生意方面元气大伤，这位秃头阿叔捧高踩低，觉得现在不需要太在意父亲的脸色？

　　【啧，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有趣。】

第640章

　　那位不太重要且没有眼色的秃头阿叔被旁边的人半是忽悠半是劝地带走之后， 其余围着的中年老板们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老路和他女儿之间的气氛颇为怪异。

　　他们几个眼神一对上，瞬间知道对方的意思：先撤！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毕竟老路十年前和他老婆离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 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归前妻，那现在人家父女之间感情如何， 外人不知道、更不好评判——他们刚才只是想给家中小辈牵牵红线，可没有掺和别人家事的闲心，遂纷纷找借口散开了。

　　一时间，宴会自助餐桌一角只剩下路氏父女。

　　会场里放着悠扬的音乐，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作堆言笑晏晏地交谈，但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路楠父女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 路父无意识地举了举红酒杯，清了清嗓子：“我听说，你的饮料公司现在发展得很不错。”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路楠回举了举杯子，倒像是十分客套地与对方虚空一碰。

　　她点点头：“确实不错。不久前华安市饮料行业协会邀请我出任协会理事， 只是， 我还在考虑中。”

　　华安市饮料行业协会去年并没有把沁然这个只有品牌却连生产工厂都没有的小公司放在眼里，等到今年下半年从市场终端销售反馈中反应过来， 想要再接洽沁然负责人的时候却发现， 沁然已经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人家已经坐上了火箭，噌地一下飞到天上去了。

　　更不幸的是，他们头一次派人到了第二汽水厂， 才知道第二汽水厂刚刚改了名字， 成为沁然碳酸饮料生产基地。

　　这就不是慢了一步， 而是慢了好几步。

　　当时，七月的天，那么毒辣的太阳，协会的人却觉得如坠冰窖。

　　他们望着人去楼空的沁然办公楼，转头对孟厂长说：“老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因为第二汽水厂不景气，孟厂长从原先饮料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变为普普通通的会员，每年交万把块钱会费了事，知道协会里的人无非就是捧高踩低。

　　这么多年一直走下坡路，他根本不在意，老孟笑眯眯地说：“啥呀，路总那么忙，我这个做下属的都经常见不着她人。你们下回提早和林秘书约时间，可不要再莽莽撞撞地过来了——免得，又白跑一趟。”

　　听完老孟这番话，华安市饮料行业协会的人能怎么办？照做呗！

　　先给人路总秘书打电话，确认对方最近是否回来，再提前约时间见面，反正面子这个东西又不值钱咯。

　　路楠在源川待了那么多年，几乎是入职源川之后没多久，zf就开始限制三g消费。

　　源川的高档酒水销售重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转为商务用酒，其中行业协会和企业协会是消耗酒水的重要组织机构。

　　路楠和各个协会接触得多了，自然知道行业协会在整合资源、抱团方面的作用。

　　【只是……华安市这个‘池子’终究太浅了。】

　　按照她的想法，入华安市的饮料行业协会可以，至于担任理事什么的就免了吧。

　　所以，路楠只是以平常心说出自己思量之后的决定，在有心之人的耳中，她倒像是在显摆什么。

　　路父大概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地不谦虚，忍不住告诫路楠：“做人做事切记勿要骄傲自满。”

　　这话，还真是二三十年如一日。

　　大概是两辈子加起来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话语，大概是路父和黄女士这对没缘分走到老的夫妻在教育孩子的方式上有太多相似的可吐槽点……

　　路楠皱了皱眉。

　　这话，她就不喜欢听了。

　　如果没有刚才秃头阿叔一番唧唧歪歪，路楠可能把父亲的‘谆谆教诲’当做耳旁风。

　　可，谁让刚才秃头阿叔的话还是让她心有芥蒂了呢？四下无人，不刺一刺，太委屈自己了。

　　思及此，路楠十分营业性质地笑了笑，嘴里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我光明正大做生意，凭本事取得的成绩，陈述客观事实，爸你却说我骄傲自满。可我完全不觉得沁然现在一年十几个亿的销售额有什么好骄傲的。”

　　路父被噎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