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是客气话,李亚楠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平时看得比眼珠子还仔细,吃穿用的都是去城里买,但客气话听着也舒心,姜冬月笑道:“借你吉言了亚楠,那我先回去,你有空了上家里坐坐啊。”
“不坐不坐,咱俩让爱党请客下馆子去!”李亚楠边说边送姜冬月出门,“我办事你放心,爱党回来准给他说得仔仔细细,叫他多给你广播两遍,保证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第27章 大喇叭
“歪歪!全体村民注意了啊!唐墨、咳, 唐老黑,唐老黑开裁缝铺了啊!专门做小孩衣裳!专门做小孩衣裳!谁家做孩子衣裳的,到唐老黑家看看!全体村民注意了啊……”
陈爱党略显沙哑的声音透过喇叭响起时, 唐墨正在菜地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土,短袖背心都湿透了。
他擦擦汗,站在没翻过的地方认真听了一会儿,才听清广播的是什么,忍不住咂了咂嘴。
万万想不到,他唐墨的名儿头一次出现在喇叭里,居然是媳妇要开裁缝铺, 啧。
早上买布,下午开张,也不知道姜冬月那二把刀行不行……
唐墨暗自发愁两分钟, 就把那点思绪抛开, 继续翻菜地。
天渐渐凉了, 除了三垄韭菜绿油油地支棱着, 其他菜都拉秧清理了,他今天把鸡粪撒匀了先翻一遍, 等忙完秋收, 就能全种上白菜和萝卜。
唐墨提前知道姜冬月的打算,听见喇叭广播也不怎么意外, 唐霞和马秀兰就不一样了。母女俩你看我,我看你,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我上街里听听!”唐霞竖起耳朵跑到街口,回到家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 “妈,真是我大哥要开裁缝铺!天呐, 他没跟你说吗?”
马秀兰沉着脸:“你大哥手粗的,连根针都穿不进眼儿,他能开啥裁缝铺?指定是冬月在背后撺掇,成天出怪装样的,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金刚钻,切~”
“妈,我大嫂敢找支书架喇叭,她肯定有呀。”唐霞翘着二郎腿,仿佛一个恍然大悟的事后诸葛亮,“我跟你说,夏天那会儿大哥花恁多钱买缝纫机,肯定就是打算开裁缝铺。开就开呗,大哥和大嫂这嘴忒严实了,怎么我们自家人都不提前说一声,真是的。”
唐霞惯会拱火,句句戳在痛处,马秀兰顿时更加不满:“老黑越活越糊涂了,怎么能由着冬月胡来?她就是个种地的庄稼主儿,哪里会什么裁缝手艺?拎着剪刀动两下就敢显摆,少不得哪天叫人打上门去!”
自从唐霞出嫁,马秀兰感觉自己在家里说话越来越没分量,平常支使唐贵干个什么,还得刘小娥点头。偏刘小娥是个能说会道的,未开口三分笑,马秀兰几次想吵打都被压下去了,憋得满嘴生口疮。
人一不顺心,火气就大,马秀兰突突突地把姜冬月臭骂了一顿,又骂唐墨不争气,制不住儿媳妇,接着开始念叨唐霞婆婆,“我早看那老东西不是个好人,果然狡猾算计,早早把你娶进门,叫我闺女上她家干活,唉,妈真是着了你婆婆的道儿啊。” 说起这事儿,唐霞眼睛慢慢红了:“妈,你快别说了,回头叫人听见,又成我的不是了。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叫我说呀,嫁了人才知道亲妈好!”
她压低声音,“我在李建军家里,干啥都有人挑理儿,说话都不敢大声。就他那妹妹,十好几岁的大姑娘了,连半个相看的人家也没有,我说一句叫他上点心怎么了?大晚上跟我吵架不算,连八月十五也不陪我回娘家,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没良心的人!”
唐霞越说越委屈,马秀兰心疼得不得了,把亲家从上到下几口人骂了个遍,末了不忘劝说唐霞:“你甭跟小姑子置气,好好笼住女婿是正事儿。妈上次听大仙儿说……”
话没说完,唐霞忽然“哕”的一声,捂住嘴干呕起来。
马秀兰赶忙给闺女倒水漱口,又惊又喜:“嗨呀,妈就知道小霞是个有福气的人!大仙儿的秘方还没露呢你就有了,走走走,咱赶紧找郑忍冬去。”
到了一把脉,果然是有了。
“月份太浅,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回家好生修养,别干重活儿。” 郑忍冬叮嘱道,“要想上城里照B超,就再晚一个月去,甭照太勤,对胎儿不好。”
马秀兰连连道谢,带着唐霞回到家,又托人给李建军捎信儿。
“小霞你安心躺着,今天女婿必须来家里接你,否则妈就做主,不叫你跟他过了!”
怀孕是大喜事,后半晌李建军就提着瓜子糖和猪肉喜气洋洋上门了,先给马秀兰赔不是,又给唐霞说好话,还要给孩子取名儿。
他天生一张好嘴,很快哄得马秀兰不生气,坐了没多会儿,便准备带唐霞回家。
两人正要出门,恰碰上刘小娥收摊回来,唐霞捏着嗓子道:“二嫂,我先走了呀,等收棒子了再和建军回来帮忙。”
马秀兰忙道:“你都有身子了,还收啥棒子呀?家里有我跟你二哥呢,用不着你。”
“哎呀,小霞这么快有了?瞅把建军高兴的,真是恭喜恭喜了!”刘小娥笑得灿烂,比亲姐还亲两分,“你们新婚小夫妻正热乎呢,二嫂就不多说了,赶紧回家吧,路上慢着点儿!”
她送走唐霞,回转身问马秀兰,“妈,你做好饭了吗?”
马秀兰把脸一拉:“刚坐上锅,水还没开,小娥你去把菜洗了吧。”
刘小娥笑容不变,和和气气地道:“妈,旭阳和阳阳今天放学早,小贵子叫我带他俩到镇上剪个头,你先在家做饭吧。”
说完骑上自行车,径直出门带孩子去了。 看刘小娥走远,马秀兰狠狠呸了一口吐地上,骂道:“成天没个正经样子,想骑我头上拉屎吗?做梦!”
她在这家里过大半辈子了,深知东风西风的道理,断没有熬成婆婆了反倒叫儿媳妇把自己压住的理儿。
等着瞧吧,可不能由着刘小娥张狂……马秀兰嘀嘀咕咕的,皱着眉洗菜去了。
第28章 一窝鸡蛋
“一个, 两个,三个……十九个!”唐笑笑一边按剂子一边数数儿,认真把每个剂子拍圆按扁, 然后交给姜冬月擀皮。
终于按完最后一个,唐笑笑呼呼吹了吹小巴掌:“妈,我去掏鸡蛋了。”
最近她每天写完作业,都去捉虫子喂鸡,今天一定能收更多鸡蛋!
姜冬月笑道:“笑笑真能干。你去吧,再薅几根芫荽,晚上剁碎了配醋吃。”
这年月乡下并不富裕, 各种节日都不怎么过,但中秋是仅次于过年的大节日,值得包饺子隆重对待, 加上裁缝买卖正式起步, 姜冬月特意调了豆角和韭菜两种馅儿, 还去小卖铺购了两块钱的瓜子糖, 准备晚上上贡。
包完最后几张皮,豆角馅儿已经用完, 韭菜还剩了一点汤汁在盆底。
姜冬月抓了把棒子面撒进去, 搅拌后搓成小团,可以当做菜丸子一块儿煮。
“妈, 还是四个鸡蛋。”唐笑笑嘟着嘴巴回屋,手里拎着火钩子,“昨天五个,今天四个, 我什么时候才能收六个鸡蛋呀?”
姜冬月收起菜盆和筷子,用炊帚把案板上的面粉扫进白面铝盆里, 说道:“可能秋天了,咱家的鸡也在养膘吧,都不想下蛋了。等过两天地里掰完棒子能看见路了,妈就带你去捉兔蚱、促织,好不好?
唐笑笑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我感觉喂了也白喂,没有用。”
“肯定有用。”姜冬月用笼布把包好的饺子盖住,“我今天往菜里打鸡蛋时,明明看着鸡蛋大了一圈儿。”
说完从提篮里挑出一颗个头格外大的鸡蛋,递给将信将疑的唐笑笑,“你看看,是不是大了?”
“真的哎。”唐笑笑重新高兴起来,把鸡蛋放回提篮,看姜冬月去南棚子里坐锅烧水,拉开了炉门,急忙跑去西屋抽了几根粉条。
等火苗上来,她赶紧把粉条往前一递,火舌舔过来,偏褐色的粉条立刻发出滋呲的声音膨胀起来,转眼变成白色带点焦黄的模样,吃进嘴里又脆又香
这是唐笑笑格外钟爱的零嘴儿,冬天家里蒸馒头的时候,她还会央着姜冬月往灶火堆里埋红薯和土豆。
“吃什么呢笑笑?给爹分一根儿。”
唐墨翻完菜地又去镇上订了尿素和碳铵,刚回家就找闺女要吃的。
唐笑笑对亲爹很大方,把剩下三根粉条都烤了递过去:“爹,你辛苦了!”
唐墨哈哈大笑:“好闺女,爹不辛苦,吃一根就够了,剩下的你吃吧。”说完便去鸡窝旁边拾掇东西。
家里所有杂物都堆在鸡窝和南棚子中间那块地方,今天他又用三轮又用排车,还从地里拾了半捆干柴火,得重新归置归置。
正忙乎着,唐墨忽然“嘿”了一声,高声道:“破案了!快看这是什么?”
只见柴火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掏了个中空的洞,里面满满一窝全是鸡蛋!
“哇~~”唐笑笑欢呼起来,“原来咱家鸡蛋没有少,嘿嘿嘿。”
姜冬月拿着提篮过来收,发现这些鸡蛋大小差不多,外壳同样白净,明显是一只鸡下的,想了想说道:“家里酸黄瓜吃完了,明天我就腌一坛咸鸡蛋,正好收棒子的时候拿出来吃。”
虽然鸡蛋还是自家鸡下的,但失而复得的坎坷过程让一家三口都很高兴,仿佛这二十几枚蛋是天上掉下来似的。
待吃过饺子,姜冬月特意煮了六个鸡蛋放天地台上,加上圆馒头,瓜子糖和最重要的月饼,凑齐四个盘子,乍看还挺丰盛。
她取出三根细香点燃,自己拜了拜,又喊唐墨过来,“你也拜拜,就说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团圆,再保佑我开张顺利。”
“瞧你迷信的,往后真开张了还不得请个关公啊。”唐墨笑话媳妇两句,磨蹭着到天地台前拜了拜,念完姜冬月要求的词儿,又加了句保佑木匠厂生意多干几年。
他很快又要当爹,家里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自然盼着多挣钱。
不知道是唐墨难得的求拜起了作用,还是大腹便便的老板终于打通了门路,反正八月十五过后,木匠厂终于又来了几单新活儿。
唐墨便照旧每天和刘建设一起早出晚归,但他总是待在木匠厂,刘建设却隔两天就推说家里有事,得请假,经常找不见人影。
唐墨心知肚明这老小子是往工地去了,若放在以往,他肯定会劝刘建设别太拼命,把自己累垮了一家老小怎么过呀?
但他在工地吃了回闷亏,这次就没吭声,老板问起只说不知道。
又过两天,姜冬月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顾客,孙梅芝。
孙梅芝穿着崭新的大红外套,带着俩闺女一块儿过来,还提了布料和一包点心,进门就道喜:“冬月姐,生意兴隆啊!听说你这里开张,我赶紧就来了,你看能不能给超丽和超红做两件我身上这种褂子?”
“当然能!”姜冬月把瓜子糖端出来待客,又翻出唐笑笑的空本子,在上面飞快画了几笔,“小孩子长个儿快,做成到膝盖的风衣样式怎么样?肩膀稍微垫一点儿。”
她没学正经学过画画,但在服装厂那几年时不时就得描两笔,所以大体看得出是什么样子。
孙梅芝立刻拍板:“对,就这种!”
定下款式,姜冬月便拿出皮尺量尺寸:“背挺直,很好,胳膊也伸开一下。”
孙梅芝虽然比她小几岁,但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大闺女陈超丽比笑笑还大两岁,小闺女超红也五岁了。
俩小姑娘乖乖地站着,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鼓肚子就鼓肚子,很是配合。
“姨,啥时候能做好呀?”陈超丽小声开口,“我想国庆节穿新衣服,去城里串亲戚。”
陈超红跟着点点头:“我也去。” 姜冬月笑道:“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三四天就好了,保证比你们妈妈的衣裳还好看。”
“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啥?都玩去吧。”孙梅芝挥挥手,“我跟你们冬月姨说几句话。”
俩孩子对视一眼,接收到孙梅芝的眼神,很懂事地跑院子里找唐笑笑结伴喂鸡去了。
闺女刚离开视线,孙梅芝立刻垂了眼,压低声音道:“冬月姐,你别笑话我,我实在憋得没办法了,出来找你透透气。”
姜冬月忙道:“你客气什么呀,我十五那天听说你回来,心里高兴得很,要不是怕给你添麻烦,早上门去了。”
指指院里玩耍的三个小姑娘,“你看回来多好,爹是精神娘是胆,你才回来两天,超丽和超红明显看着和前阵子不一样。”
孙梅芝拆开点心递一块儿给姜冬月,自己掰了一半拿在手里,说道:“俩孩子倒霉,托生在我肚子里,就这么凑合过吧,怎么长也是个长。”
她的外套袖子很宽松,动作间露出小臂上的青紫痕迹,明显刚弄上不久。
姜冬月大吃一惊:“陈爱军干出这种没良心的事儿,还敢跟你动手?” “借他三个胆儿,哼!”孙梅芝冷嗤一声,“这是我上小王庄打那个狐狸精磕的,没事。”
“冬月姐你不爱出门说闲话,不然早知道了。头几天我娘家大哥带了十来个亲戚后生,敲着锣到他们小王庄骂了好几次,锅都给戳漏了。怕嗓门不够,我还带了俩喇叭,可算骂得那狐狸精跟她爹娘灰溜溜打胎去了,真叫个痛快!”
姜冬月不禁有些羡慕:“你大哥待你真不错。”
乡下人安土重迁,基本一辈子都在村里,名声非常重要。孙梅芝家里这招儿简直釜底抽薪,起码绝了后患。
这样也好,王佳佳等两年风头过去了,正经嫁个人,怎么也比跟着陈爱军过日子风光有脸面。
可是孙梅芝嘴里说着痛快,眼圈却渐渐红了,捂着嘴哽咽道:“冬月姐,我这两天啥也不想,就想你在咱们村劝我那些话,你……你真是我的恩人!”
这话太重了,姜冬月不敢居功,赶忙又递卫生纸又倒水,让孙梅芝有什么委屈慢慢讲。
“冬月姐……”孙梅芝怕闺女听见,哭两声停一会儿,姜冬月温声劝着,好半晌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