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孙女能不能应付, 能不能搞得定?
……
因为有上次的铺垫,柳连枝知道林白青特别讨厌楚春亭。
她倒不讨厌对方, 而是一种深沉而又醇厚的恨,仇恨。
那恨并不是因为他趁火打劫, 而是因为他而害了两个年青人的幸福。
那些恨就像积了万年的冰山, 是无法消融,也无法化解的。
乍一看到楚春亭, 她心中极度不适, 但作为长辈, 她不能以她的喜好来影响孩子,而且要给孩子做个好的示范,所以她点头:“原来是您,楚先生。”
她并没有失态,也没有崩溃,大吼大叫。
而是平静一笑:“多年不见,您老了许多,岁月如梭,不复当年啊。”
这一句使得楚春亭格外尴尬,因为对方尚且身姿挺拔头发浓密,风韵犹存。
而他,头秃了腰佝楼,一彻彻底底的小老头,跟人家比,确实不复当年。
“……多年不见,沈夫人您还康健吧?”楚春亭一句问出口,看到柳连枝忽而唇角暗勾,冷笑,他仔细一咂摸,顿时恨不能抽自己两大耳光。
沈夫人,这是柳连枝年青时的名号,但经过多年努力,她已经摘掉那个名号。
而不论他再怎么风光,显赫,在柳连枝的眼里,他永远是个小丑!
不过小丑就小丑吧,楚春亭无所谓。
他看到柳连枝神色如常,终于放心不少,也觉得她应该不会犯心脏病了。
多少年的积怨,就好比隆冬寒月后,初春的那一声惊雷。
老爷子心头的一跟弦终于松动了,他也觉得和解有望了!
……
而楚春亭一声沈夫人,也叫沈庆霞想起些当年往事来。
她还记得母亲带着她扫公厕,扫马路时,这老头带着楚青集经过时的故意嘲讽和挖苦,得意。
那时的楚春亭是东海市的市代表,领导们的坐上宾。
楚青集戴着最绿最鲜亮的军帽,上面有最红的五角星,包里永远别两瓶汽水,父子经过,楚春亭就会故意说一些不识时务者活该吃苦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啦之类的话,而楚青集,还会故意在她们扫厕所时往公厕里扔砖头。
柳连枝能心平气和吗?
她表面冷静,但内心早就千疮百孔了吧。
其实这时,她心里很责备林白青的,责备她的冒失和不懂事。
沈庆仪的消息,再加上楚春亭这老爷子,柳连枝肯定要犯病的!
她来扶母亲,说:“妈,我知道您不想见他,您先上楼,有事我来问他。”
涉及女儿,柳连枝当然不会走。
拂开沈庆霞,她容声问:“楚先生,我家庆仪呢?”
楚春亭都不敢看对方,眼神闪烁:“在M国,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的。”
“她在M国犯的事,人命案子……?”柳连枝再问。
楚春亭磕磕巴巴不太好说,林白青帮他说:“人命的案子是在港城犯的,今天这老爷子带我们去港城,就是去申诉案子的。”
拍着老太太的胸脯,她连连说:“人不是我妈杀的,我们有证据的。”
再说:“外婆,我妈妈现在在M国,也在CIBA工作,就是您提交专利申请时的那个格作方,CIBA,他二儿子认识的她,目前也是他在负责联络。”
柳连枝总觉得喉咙痛的厉害,伸长脖子吞了口口水。
这是一份巨大的,仿如洪水的信息量,加上她自己的脑补,各种揣测,排山倒好一般,正在砸向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但怕女儿和孙女担心,她又连忙对她们说:“我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白青不动声色扣上了她的脉搏,又说:“那桩杀人案是个误会,我妈妈马上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她会到港城销案子,您正好也可以一起去。”
什么?
回来,而且是马上就会回来?
真的吗?
CIBA柳连枝当然知道。
部队专利小组要提交一份去甲斑蝥素的专利申请报告,由顾培来撰写,而她,曾帮忙做了修改,那份文件送出国后,就是送到CIBA去了。
所以,那份由她修改过的文件,她的女儿会看到吗?
二十年了,她的女儿到底在哪里,她都经历了什么,她现在怎么样。
柳连枝想在一呼一息之间就知道一切,她狂喜,可又疯狂的担忧。
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个梦,是假的。
但是又觉得如果是真的,那自己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她无比兴奋,但又无比疲惫,也不知道为什么,浑身还无比的舒畅。
她的心在几种极端情绪中疾速转换,没有任何缓冲。
她正在疯狂消耗本就孱弱的,身体的能量,可她自己毫无察觉。
这是一场劫难,是她迟早要受的劫难。
虽然林白青为了不刺激她发病,刻意绕了很多个弯了。
但当谜底要揭开的那一刻,就好比一击重锤砸向柳连枝那颗本就因为类风湿性心脏病而严重损害的心脏,她依然是沉受不住的。
而且跟上回,她在灵丹堂那回不同的是,因为知道女儿活着,她内心的弦松了,她不会再那么在意自己的健康和身体感受了,还会自己迷惑自己,叫旁观者更加难以判断她身体的真实状况。
所以她说:“青青你继续说,外婆很好,好得不得了。”
她这种状态已经是人濒临死亡时回光反照的状态,但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
旁人也被迷惑了。
楚春亭一看,可以呀,这老太太蓦的精神了。
看来孙女的方法不错,一举两得,一箭双貂。
孙女,干的漂亮!
沈庆霞一看母亲面色红润,腰不弯气不喘,精神无比,心中也有点暗悔,觉得自己刚才错怪林白青。
但偏偏这时林白青又不说话了,回头四顾,问沈庆霞:“顾培同志呢?”
沈庆霞没关注,也不知道顾培在哪里。
倒是崔副院长站了出来,说:“顾军医刚才进疗养中心了。”
柳连枝可谓神彩飞扬,笑了笑,说:“顾培大约是饿了,去吃饭了,外婆也饿了,走吧,青青,咱们去餐厅吃饭,边走边说……”
这是连楚春亭都没有料想到的意外,她回头看他,说:“楚先生也一起来吧,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吃顿饭!”
但就在这时顾培带着俩护士,推了一辆移动床出来。
上前拦下柳连枝,他说:“您是不是有喉咙刺痛的感觉,多久了?”
柳连枝哽噎了一下,摆手说:“我没事的,只是有点小感冒……”
但说话之间她的眼睛就直了,人也直挺挺往后倒了。
“妈!妈你怎么了妈!”沈庆霞尖叫:“救护车,救护车,我妈晕倒啦!”
这是疗养中心,又是饭时,一帮老干部,还有院内的领导们,晚饭时间几乎全聚在这儿,听到呼喊声,几乎全在往外张望,还有人径自走了出来。
林白青为什么喊穆成扬,就是因为不论别人怎么想,怎么猜测。
只有她知道,这是一场硬仗,而且是一场必须打的硬仗。
如果不是因为在军医院,还有顾培兜底,她也不敢这样做的。
是因为有顾培和穆成扬,都能跟她配合默契,她才敢放手一搏的。
但在此刻,她和顾培也起了分歧。
顾培顺着倒下的柳连枝放到了病床上,说:“去急诊吧,我跟着。”
林白青说:“不,她这是冠心急性痉挛,我们中医抢救会更好。”
还没看到穆成扬,她大喊:“师哥,师哥!”
都是医生,林白青选中医的方式,长期来说,对柳连枝的身体更好。
但短期来说,急性心梗,早一秒是一秒,能让病人迅速脱离危险,减少死亡风险。
两者都有好处也有坏处,必须选其的的话,得选对病人最有利的。
顾培在这种时候也是六亲不认的,强势抢过移动床,看表:“我给你20秒的时间,如果穆成扬不来,就得上急诊。”
林白青也着急,毕竟她只是重生了,不是神,不能面面俱到。
就好比穆成扬,都一个多小时了,到现在他居然迟迟没有出现。
她松了移动床,想着干脆就让外婆去急诊算了。
但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了穆成扬的身影,他倒走得挺急,但现在不是要急,而是要快,要疯了一样的跑才行。
林白青推起车就跑:“师哥,急性心梗,快把针给我,准备十宣放血,快!”
穆成扬一看也才跑了起来,边跑边掏东西。
而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楚春亭这时又在后悔,悔不该耍些小阴谋诡计,非要柳连枝原谅自己。
沈庆霞简直要崩溃了,心说姐姐还没回来,小外甥女这样做的意义是啥,人能救过来吗,别她姐还没回来,母亲就死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那可怎么办?
……
于林白青和穆成扬,这只是他们平常工作中的随手一桩。
可于围观的人来说,毕竟中医治末病已经成了人们的共同认识。
而且这是疗养中心,住的全是老人,脑梗和心梗也是他们绕不开的两个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