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一看大家吵起来了,也兴奋了,小脑瓜子刷刷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转的跟个小陀螺一样,顾培能做实验,但对中医的了解并不足以叫他加入专业的讨论,当大家都比较激动时,他只会选择保护他的小宝贝儿。
所以他从沈庆仪手里要来了孩子。
而就在瞥眼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看到楚青图了。
是的,林白青的亲爸,她汇了机票钱,但一直认为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的人,昨天薛昶来的电话,今天,他就出现在这儿了。
顾培估计他应该也在咖啡厅里呆了很久。
久到,他看到沈庆仪和Saruman在心平气和的交谈,逗孩子。
久到看林白青给Louis先生做完治疗,以及他们的争吵。
因为他在要那沓检测报告,顾培遂从Louis手里夺了过来,给了楚青图。
话说,楚青图身后还有个服务员,一脸尴尬,终于凑到机会,小声对顾培说:“顾军医,他说他是您的客人,不过……如果他不是,我去喊保安。”
在这个年代,一身补丁,白发苍苍,再加上那副断了柄的眼镜,服务员都拿楚青图当成叫花子了。
顾培摇头,并示意服务员离开。
而楚青图,则在一页页的翻着检测报告。
顾培也在打量着他的岳父。
一个在沙漠里呆了二十年的人,他的衣服已经洗变形了,没有任何版形可言,松松垮垮的套在肩上,单挎的绿书包上也满是补丁,而他的手,应该是在做实验室有过烫伤,满是撕扯狰狞的疤痕 。
这看起来,像是个从偏远的,贫困山区而来的老人民教师。
但他却能只凭只言片语推导化学公式。
就顾培看来,这都是个叫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人。
翻了几页之后,他突然说:“诸位,诸位,我想请大家冷静,听我说一句。”
林白青一回头,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Saruman和Louis看到来了个一头白发,满身补丁的人,也惊的在摊手。
而沈庆仪,也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在第一次碰到这个人时眼熟了,她依然想不起来,但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是谁了。
而楚青图,在看到所有人沉默之后,用中文说:“关于中草药的毒性问题,我想,我可以为你们讲个案例,就我们所看到的,半夏,英文名Pinellia ternata,其中含有nicotine和choline,天南星,英文名rhizoma arisaematis,其中含有alkaloid和Scorching toxin,以及一些目前还未定义名称的化学成份,是的,它们都对人体有害,但半夏中同样含有对人体有益的organic acid,天南星中有Mannitol,以及Triterpenoid saponin,它都是有益于人体的成份,而在中医用药时,将它们俩比做皇帝和臣子,也就是中医中的君臣……”
顾培在看林白青,林白青也在看他。
俩人同时又去看楚青图。
那一身补丁,那折断了又缠着线的眼镜儿,他是从二十年前来的,花国的知识分子。
那一身的恓惶与补丁,恰似他这一生的荒诞际遇。
而他的朗朗的谈吐,却是打不垮,折不弯的,花国旧知识分子的风骨。
而在默了片刻后,顾培开启了同声传译模式。
是的,在中医开药方时,半夏和南星,同属天南星科的两味药材,而且是两位含有剧毒的药品,它们总是搭配出现的。
而在九零年代之前,中医是不做化学成份检测的。
老中医们凭着师父教的知识与口诀,口口相传,治病救人。
林白青在将来,国家牵头做各项药品的成份检测后,也曾专门看过,但她毕竟只是个中医,不懂化学,隔行如隔山,专业名词她都记不住,就更甭提站在西医的角度,去论证药材与药材间的相生相克了。
但是就在此刻,她阔别二十年的父亲,一个久居沙漠的人,他的发缝里还有沙子,他的面色是北地的褐黄色,他瘦的状如行走的骷髅,但是,他只要看看顾培所做的检测报告,就能说出哪些成份是对人体有害的,哪些是对人体有益的,而君臣佐使,中医的专业术语,他把它跟化学结合到了一起。
而这一旦写成文,它就是一份西方人能看得懂的,关于中医的学术报告。
他说的太快,又全是专业术语,林白青听不懂的,但顾培懂,所以他能翻译,而Saruman和沈庆仪都懂,因为他们在CIBA,就是在做西药药研。
在这一刻,在顾培为中药材做了成份分解后,楚青图尝试着,正在用西医的逻辑琏讲述中药,而且浩瀚庞博的各种化学成份仿佛皆储备在他的脑海中,可以信手拈来。
这是在将来,二十年后,林白青都做不到的事情。
中西医被她爸爸给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
说回灵丹堂。
开中医诊所打120的其实并不少见,因为总有些急症病人,因为诊所设备不够而需要急救,但同行之中,谁要打电话叫了120,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同行知道,那够大家笑话好几年的。
而且穆老爷子最好脸面了。
穆成扬打电话叫120,给他知道了,他肯定要骂没出息的。
但人命关天,几个大夫全看过了,无计可施,穆成扬就做主了:“打120。”
小青连忙抓身去抓电话,但就在这时,躺平在地上的楚春亭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展眼四顾,看柳连枝,说话声音倒是正常的:“柳教授?”
柳连枝皱眉头:“???”
“今天十月初一。”楚春亭又说。
柳连枝不怎么算阴历,不过诊所的墙上就有日历,一看,果然十月初一。
楚春亭挣扎,穆成扬就把他扶了起来。
他坚持拂开所有人,小声对柳连枝说:“算帮我个忙,你去买点元宝和衣服,烧给青图,我想,你烧的元宝他应该会接的。”
柳连枝最反对封建迷信的,本来想骂慌唐,但想起乍眼一看,瞄到的,楚青图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好吧!”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你们说我儿子会不会来取元宝?
作者:你想他来,还是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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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烧寒衣
(跟死了的儿子好好认个错)
穆成扬听他咕咕叽叽的, 担心老爷子的身体,遂上前说:“大十月的,最近又一直是阴天,天气怪冷的, 楚爷爷有什么吩咐我去办, 就甭麻烦柳奶奶了。”
楚春亭回头, 见不但有大夫还有病人, 围了一大圈, 竖起眉毛问:“不去干工作, 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呢?”又拂袖:“就都这么闲, 没事可干?”
听他骂人时中气十足,穆成扬倒是放心了,看来老爷子没啥大病。
也知道他的臭脾气不好惹, 穆成扬遂说:“都别看了别看了, 大家都散了吧。”
楚春亭盼了儿子原谅自己盼了二十年,又在阴历十月一, 寒衣节,于灵丹堂碰上他的‘生魂’, 一下就陷入都陷入封建迷信中,不可自拔了。
此时也筋疲务竭, 路都走不动了。
而曾经的敌人柳连枝,如今却成了他的良伴。
肘着她的手一步一大喘, 回了顾家老宅, 在林白青的床上歪着,他得跟柳连枝好好商量一下, 让柳连枝给他儿子烧些元宝和衣服过去。
柳连枝也正有此意, 而因为今天是寒衣节, 外面有很多摆摊卖元宝衣服的,遂使着保姆买了一些回来,还特地吩咐要她多买点。
保姆知道这老爷子财大气粗,特意买了一大箱子的元宝,又把市场上所有的,各种款式的纸衣服各买了一套,但老爷子犹嫌不够,又使着保姆买了两箱子元宝,十几套衣服,纸糊的元宝和衣服堆在院子里,跟座小山包似的,他才罢了。
其实按理来说在哪儿烧都行。
但因为是在灵丹堂的后门上碰见的‘生魂’,楚春亭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在灵丹堂附近烧,儿子才能拿得到。
东海人寒衣节的习俗,一般一过下午三点就可以烧寒衣了。
但楚春亭当然不要。
他死鸭子嘴硬,是不可能向活人低头的。
但准备在柳连枝烧元宝时,于侧面向儿子认个错,道个歉。
要给儿子道歉,他当然不希望有外人看到。
琢磨了一下,准备就在灵丹堂焚化医疗垃圾的那个小垃圾台处,烧纸,祷告。
那地儿清静,肯定没人会看得到!
不过考虑到林白青有个特别八卦的邻居,赵静婆媳。
老爷子又给在这附近开酒楼的,自己的小弟朱师傅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时候来赵静的铺子里打个哈哈,盯着点儿,别让她们出来凑热闹围观。
总之就是,万事俱备,只欠天黑,他就准备悄悄向儿子道歉了!
……
说回军医院。
这趟来的客人,Saruman因为被中医治好过,相信它的前景,一心想促成舅舅Louis和中医的合作,但只限针灸,不包括草药。
Louis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为女儿治病的,在看过顾培给的单子后,发现中药简直霸称毒物大全,就不想再让中医治疗女儿,也不想再谈投资了。
而他们有个共同点的认知就是,中草药对人无益,且有害。
此刻楚青图正在跟他们谈的,是两味比较典型的药,半夏和天南星的毒性。
在中医开药方时,这两味毒性很强的药经常以君臣的配伍出现,而用中医学的解释,是因为两味药的毒性是相克的,虽然皆有毒,因为毒性不同,在搭配到一起后,其毒性就会中和,在减轻其毒性的同时,还会增强治疗效果。
这个林白青打小儿就知道,但她只能从中医方面去论述。
楚青图不一样,他能准确说出每一味有毒物质的英文名,说到激动处,从书包里翻出钢笔和信纸来,就在纸上列公式,以公式的方式,向Saruman和Louis来证明它们是如何相互削减毒性的。
顾培全程在当同声翻译,但他也是越翻译就越惊讶。
一个在花国最偏僻,最落后的北地大沙漠里呆了二十年的人,他的化学功底竟然那么深厚,各种化学知识信口拈来,他洋洋洒洒,把沈庆仪和Saruman两个专业人士说的一愣一愣的。
林白青当然也想多听一点,但她现在是个妈妈,幼儿的妈妈,楚楚一饿就要闹奶了,此时揉着眼睛够着妈妈,到了妈妈怀里时,奶瘾已然发作。
孩子大了,自己就要撩衣服拱脑袋吃东西了。
大庭广众的当然不行。
林白青于是抱着女儿,单独找房间去给孩子喂奶了。
这是个很小的咖啡厅,就几张桌子,厕所也在大堂,柜台里的女孩子热情的说:“进来喂吧,我给你挡着。”
哺乳是个很私密的事情,妈妈和宝宝觉得没啥,但外人看到毕竟不雅,所以进吧台,蹲到小凳子上,林白青就拿衣服把楚楚罩了起来。
小丫头不习惯被蒙着,刷的揭开朝妈妈一笑,林白青再替她盖上,她又揭开,再一笑,好嘛,她是以为妈妈要跟她捉谜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