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程也跟着摇头:“简直是不像话。”
当然是不像话。
赵盈扭脸去吩咐书夏:“你回去找周大人,跟他说是我的吩咐,让他走一趟京兆府,这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去服三个月的苦役。”
书夏诶声应下掖着手匆匆往司隶院方向回去。
眼看着云逸楼就在眼前,众人又提步入了楼中,再上三楼,楼中小二有眼色,迎完人就往外退,绝不在屋中多做停留。
横竖赵盈每每来,要上什么菜,什么样的茶水点心,那都是有定例的了。
直等到落了座,宋怀雍才叹气:“要不去把小舅舅请过来吃顿饭?”
赵盈摇头说不用:“他初掌刑部,本就要立威的。本来严崇之死后,刑部尚书一职最有可能补缺的是梁伍士,姜承德打的怕也是这个主意和心思。
他算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回京之前梁伍士估计就已经在刑部给他使了不少绊子。
他不拿赵清做筏子,耍够威风,往后还怎么执掌刑部呢?
他既然做了,咱们不好插手,随他去吧。”
但这件事是宋子安擅自做主,把赵清抓去刑部的,万一出了岔子……
宋怀雍还是不大放心。
辛程反而笑起来:“倒也没有不放心的,横竖朝中无人知晓宋大人早在扬州府时就投了殿下麾下。
姜承德从前怀疑过,不是也没有证据吗?
按理说来,宋大人今次行事也并无错处。
严大人在的时候,这案子拖了这么久悬而未决,连御前回话都没个说法,不就是为着安王他远在凉州,不能到堂,所以才僵住。
他现在回了京,本来就应该到堂去回话。”
他一面说,一面转而又去看赵盈:“不过要说来,还是殿下最懂得未雨绸缪。早在安王抵京之前,就先瞒天过海把那小太监安置妥当,把人彻彻底底送到了姜承德手上去。”
这算什么未雨绸缪。
此案虽说是拉下赵清的绝好机会,可姜承德未必惯受制于人。
她把人交出去,安置于姜承德羽翼之下,也是冒了极大风险。
但这人她暂且不能沾手,又不能留在安王府,送到姜承德那儿也只能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如果姜承德真把人弄死,将这案子不了了之,她虽然麻烦些,不过也不至于没了后招。
赵盈吃了口茶,笑而不语。
辛程见讨了个没趣,才一撇嘴,转了话锋:“只是百姓议论,便是言辞间不大恭敬,也是朝着安王去的,殿下何必动怒,还要惊动京兆府,把人抓去服苦役呢?
先前我倒是晓得,殿下处置陈士德案时候,以囚车押着他入平恩坊陈府,路上也听见些不大入耳的闲言碎语,也是把人抓去服了一个月苦役。”
他一面说,又不免咂舌:“到安王身上,反而还成了三个月?”
“天家威严,岂容这般践踏?”赵盈眸色清冷斜去一眼,“去年被安排服了一个月苦役的那些人,看来是没能给如今这些人做到警醒,既然如此,便就责罚更重一些。”
宋乐仪咂着舌品了品这个话,又同宋怀雍对视了一眼。
赵盈的身世兄妹两个都是已经知晓了的,故而要说她会为了维护什么天家威严而对羞辱赵清的人施以惩戒,那显然不大对。
这番话不过说给辛程一人听,糊弄糊弄辛程而已。
她自有主意与计较。
于是宋乐仪索性把话接过来,也不想叫辛程也扯这些,免得招了赵盈不痛快:“虽说法不责众,可我听着这些人也确实是太不像样子,天子脚下,张口就来,这样轻狂,若不加以惩戒,以后岂不变本加厉?
所以有时候想想,酷吏暴政,也未必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不会纵的上京百姓都敢这样诳言妄语,不知所谓。”
天子脚下,皇城所在,当然是不应该的。
但要说酷吏暴政都能有好处,连辛程都是不敢苟同的。
他去看宋乐仪,话到了嘴边又没敢说。
宋怀雍倒是端着一派要说教的架势,赵盈见状忙先笑着按了宋乐仪手背一把,赶着去拦宋怀雍话头:“表姐这话也不全对。
他们出口诳言,也未见得人人皆如此。
倘或城中百姓个个都是无知无畏的轻狂之辈,才能说是世风日下,朝廷太宽容,纵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若只是三五人,又或是一两批人如此行径,那便是他们自己个儿的问题。
酷吏暴政之下,人心惶惶,民心不稳,强压之下必出反民,再不然也是怨声载道,那天下可就真是全都乱套了。
所以与其说不如施行酷吏暴政以期达到镇压百姓之效,还不如讲这个法不责众实在没有道理。
错了便是错了,有错就当罚,难道做错事的人变得多起来,错就不是错了吗?
我看未必的。
一个人错要责罚,一百个人错便不要责罚,这才是真正的没道理。”
宋乐仪眉心微动:“那若是杀头的罪过呢?”
“也是一样的道理。”赵盈平静而沉稳,“什么罪过不是罪过,那要是依表姐的说法,回头要去杀人放火之前,先拉帮结派,喊上七八十个人,然后一同去,毕竟法不责众,所有人都一起了,就算杀了人,也不用担心被定罪,岂不是毫无法度可言?”
宋怀雍和辛程二人对视一眼,无不欣慰的。
宋乐仪捂着嘴笑:“哪有人还会陪同旁人去杀人放火的。”
怎么不会有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罢了。
倘或真是有利可图,又有什么不能不敢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也只当是玩笑话一笔带过而已,法不责众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一样,也不知道这种歪风邪气究竟是从何而起,又是谁先起得头带起来的。
赵盈想想都觉得可笑。
上次她责那些人,周衍他们就瞎劝什么法不责众来着。
·
却又说回刑部那里。
宋子安也这么大个人了,在朝为官好些年,并不是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
可他真就端着初出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真的带着人去了安王府,也真是要把王府团团围住的架势,不由分说就拿了赵清回刑部大堂。
说是拿人,一点也不为过。
彼时赵清见刑部的人闯入王府中,自是满心不快,更不可能配合宋子安。
对于姜承德带着人告发他的那件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料到宋子安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真敢带着人到王府来提他上堂去问话。
他不肯配合,在府中闹过一场,不过安王府中没有常驻府兵——当初是孔家犯了事,这个王爵是为了把他从京中弄走,眼不见心不烦才给他的,这个王府也只是为了让他尽快在京中完婚好早日离京而匆匆建成。
说实话,他这次因为太后丧仪回京,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他也早就心里有数了的。
没人把他当回事,更不会有人把安王府看在眼里。
不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冲到他的王府,恐怕也只有宋子安做的出来!
旁人再不把他放在眼里,至少不会明着欺到他头上来!
是以他下了令,叫回京带的护卫把刑部的人赶出王府去。
然则势单力薄,宋子安像是早有防备一样,足足带了八班衙役登门。
他手底下那些人,非但没能把刑部的人赶出门去,反而被制住。
宋子安因见他这样不配合,真是撕破脸的架势,拿他来做这个下马威给刑部众人看,当即明人绳索绑缚,把他捆了起来。
不过好在最后那点面子还是顾全了的,人虽说是五花大绑,不过出府门那会儿宋子安让人抬了一顶软轿进门,就那么绑着把他塞进轿子里,一路抬回了刑部大堂。
刑部府衙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围观旁听。
赵清立于堂中,绳索绑缚还是没有给他松开。
但他本是皇子,又是亲王之尊,是以无人敢押着他跪下回话。
宋子安端坐着,一只手还放在惊堂木上,面无表情。
赵清抬头看上去,原就怒火中烧,现下更是双眼猩红:“宋子安,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宋子安闻言唇角倒有了笑意:“就算是肃国公府还在,本官也照样会提了你上堂来问话,安王又何来欺人太甚一说?”
他扬声反问,话音稍落之后,根本也不听赵清开口,立时又接上自己前话:“退一万步来讲,这件案子是姜大人带人御前首告,皇上金口玉言,旨意刑部彻查。
安王殿下,这案子皇上都没打算交到宗人府审理,你现在倒来质问刑部主审官员欺人太甚?”
他失笑摇头,转过头就去看一旁等着记录讯问过程的师爷:“把这句话也记录下来,等到结案之后原原本本拿个皇上去看。”
赵清倏尔拧眉。
他认为宋子安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是故意的,所以今天在这堂中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宋子安为什么会拿这样的态度对待他?
他的眉峰愈发隆起。
无论是从前肃国公府,还是现如今的安王府,哪怕再扯远一点,扯到太原王氏身上去,同宋家,同宋子安,那也都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要对他这样赶尽杀绝?
宋家一贯的行事作风是秉持中立,绝不偏颇谁,去年一整年之中,也无非是宋云嘉对赵盈有些许偏颇的地方。
但那时候宋子安远在扬州府——是了,扬州府。
赵清又望去第二眼的时候,眼底已然满是嘲弄:“所以宋大人这么急着把本王五花大绑到刑部大堂,是为了给你新主子表忠心?”
宋子安面色一沉,没再看一旁师爷,只是吩咐:“这句话也记下来。”
那师爷闻言原是微有呆滞,根本就不敢下笔记录,然则再听宋子安如此吩咐,犹豫一瞬,目光投去,偏偏宋子安一点反馈都不给他,他无法,把心一横,才敢落笔,将赵清之言,一一记录下来。
赵清也没料到。
皇祖母已经去了,宋子安还敢这么嚣张!
宋子安真的是坦坦荡荡,一身清正,和赵盈毫无瓜葛吗?
要是这么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要不是为了赵盈而这样急匆匆来整治他,闹得这样沸沸扬扬把他抓进刑部,还能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