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坐以待毙。
现在保下安王,她和惠王才会有以后的机会,若是保不住安王……
曹惟生没敢再想,又越发看不懂天子心意起来:“那皇上是打算从轻发落安王殿下吗?”
却不想昭宁帝不假思索摇了头。
曹惟生心下咯噔一声:“但如今安王若被废,惠王腿伤,皇上正月里又将小皇子出嗣,做了燕王殿下的儿子。
一旦惠王回京,腿伤消息传开,老臣以为,朝臣恐怕会纷纷请奏,请皇上早立东宫。”
他说的还挺隐晦的。
昭宁帝嗤了声:“姜卿嘛,野心大,大在他有个外孙子上头。
老师,让四郎出嗣,是朕和赵承衍商量过后做的决定。”
今天的震撼,可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他早起就应该装病,在朝中告假。
这两件事,哪一件他都不想知道。
天子和燕王兄弟不和,那是从年轻时候就开始的,并非天子登基之后,他既有这个半师之谊,对这些事知道的总要更多一些。
昭宁帝什么时候都肯坐下来跟燕王商量这么要紧的事了……真是活的久了什么怪事都能见着!
“皇上是觉得,朝中几次三番出事,都是冲着几位殿下,小皇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孙贵人母家又不显赫,恐难以保全,所以才叫小皇子出嗣……”
那就意味着,天子心里,还算是属意赵濯的?
一个襁褓婴儿?这是开什么玩笑?
第323章 害了他
曹惟生他是自诩聪慧且圆滑的。
他在朝为官几十年,大半辈子的时间和心思都扔在了这官场上。
当初他本来就是奔着桃李满天下的大儒之路走过来的,是以陪伴家眷的日子少之又少。
年轻时候把心思全放在向上爬上头,于太子有了半师之谊后也不借此而冒进,反而退避锋芒,后来种种,直到今日——
他本以为天子用意,他永远可以参悟,即便昭宁帝心思一向深沉,难以琢磨,可若是他,也总能猜出七八分来。
现在看来,却只怕未必。
安王身怀弱症,瑞王虽康健但将来恐有外戚擅权之嫌,那也该轮到惠王才是!
健健康康的孩子,外祖家又稀松平平,他的亲娘舅是靠着他母妃,得了天子青眼,才有今日,同那些高门士族之家比起来,实在是差的太远,是以便不必怕宋昭阳将来外戚做大,横竖朝堂上也轮不到他。
况且惠王还是天子心爱所出。
怎么会想到小皇子赵濯呢?
曹惟生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层。
当日昭宁帝明发谕旨,令四皇子赵濯出嗣,他在家中盘算良久,本以为皇帝做了决定,这是打算挪走赵濯这个“龙凤呈祥”的大吉之子,好给他最心爱的孩子让路。
结果……不对。
曹惟生眉心蹙拢,可始终缄默。
昭宁帝轻笑了声:“老师是觉得难以置信,朕怎么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四郎身上,既放在了他的身上,何以又要他出嗣,是吗?”
曹惟生越发低下头去:“老臣不敢妄自揣摩圣意。”
昭宁帝撑着扶手在摇头:“朕与老师之间,没有这样的话。”
那是他现在心情还不错——还不错?
他一个儿子腿废了,一个儿子关在刑部大牢眼看是保不住,他倒还能心情不错。
曹惟生心里嘀咕了两句,面上到底不敢表现出半分。
他若托大一些来说,说是看着昭宁帝长成的都不为过。
是以昭宁帝是什么德行,他可是太清楚了。
高兴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师,心情坏起来就变成了曹卿。
那差别大了去,他可不想拿自己的脑袋去试上一试。
昭宁帝不知曹惟生心中所想,只是又问他:“依老师看来,朕这几个孩子之中,哪个最成器呢?”
总不至于现在这个时候真的动了立储的心思吧?
他方才说是那样说,可是一旦知道惠王伤了腿,他是真巴不得没说过那句话!
但天子发问,他没有缄默不答的规矩,是以曹惟生再三想来,摇了摇头。
昭宁帝见他摇头,反而笑了:“老师的意思是,朕有三子,三子皆不成器?”
“老臣不敢冒犯三位殿下,三位殿下自然也各有各的好处。”
他抿了抿唇,像是怕昭宁帝会跟他秋后算账,是以又补了几句:“安王殿下虽然有顽疾,自幼底子便弱许多,但老臣依稀还记得,殿下刚入上书房启蒙之初,便已可见起聪慧,后来日渐长成,于为君施政之道均颇有见地,老臣曾与皇上说过,瑞王和惠王二位殿下在这上头,远不及安王殿下。”
他又顿声,试探着去看昭宁帝神情,见上位者神色无异,才继续往下说:“瑞王殿下则有如明珠生辉——殿下出身尊贵,身体康健,幼时所受关注虽比安王殿下少了些,可长大后却又不同。
早在惠王殿下没出生前,京中还是有些传言的,皇上不是也知道吗?”
昭宁帝闷声嗯了一嗓子,算是给了个答案。
那时候赵澈没出生,宫里就只有赵清和赵澄两个孩子。
帝后本为结发,但成婚多年无子嗣,一直到妾妃生下皇子,中宫都不曾添个嫡子出来,且冯皇后的年纪,也已然过了生育的好时机,是以当初的确脑过一阵子传言。
无非是说赵清病怏怏的身子骨,指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到时候那东宫太子的位置还不是赵澄囊中之物。
诸如此类的话传了有小半年,无人约束,再后来,昭宁帝传召姜承德入了一次清宁殿,那场风波悄无声息就平了过去。
内情究竟如何,时至今日,已无人说得清,昭宁帝是不是真正做到了心中有数,曹惟生也不可能在数年之后再去揣测。
不过如今提起这个话,倒不是为了叫昭宁帝生出什么猜疑之心。
反正他说的也是事实。
锋芒毕露,这既是赵澄的短处,也确然是他的优势。
姜承德就是敢这么明着支持他夺嫡,从不藏着掖着,旁人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昭宁帝失笑摇头:“老师这话说的,有点意思。”
这就是有些不大高兴了。
曹惟生就没有再敢提这茬,揭了过去:“至于惠王殿下——殿下年纪尚小,仍旧可塑,且殿下素日里少言,实则是城府颇深,好些事不过藏在心里罢了。
皇上偏宠永嘉公主,但事实上公主和惠王殿下自幼是无人照拂的,公主倒还好些,从小独居上阳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惠王殿下,只怕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
他的意思昭宁帝明白,点了点头:“算是寄人篱下吧,刘氏待他谈不上有几分真心,利用倒更多些。
从前朕也无意插手这些事,男孩子,总是要胡打海摔的长一场,等到长大了,才能有真本事,难不成要凭朕护着他们一辈子吗?
永嘉是公主,是女孩儿,自然不同。”
不同个屁。
曹惟生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
那就是宋贵嫔不在了,要是还在,有她护着惠王,天子还不把这个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看待,岂会任由这些人揉搓他?
真把他扔到兄弟堆里去厮杀一场,宋贵嫔见了还不心疼死,到天子跟前掉两滴泪,皇上就什么也记不起了。
现在当然是这么说了。
曹惟生面上应承着:“所以老臣说,是各有各的好处。
只是老臣实在不明白,皇上如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
东宫储君,国之根本,老臣以为,此事并非圣心独裁之事。
安王的案子一拖再拖,自他回京奔丧,被宋尚书拿入刑部大牢至今,这也有大半个月过去,皇上的态度是并不明确的。
现在看来,皇上其实早有了决断,只是一直未曾在姜尚书等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皇上是不想有人私下里给安王传递任何消息?”
昭宁帝面上笑意更浓:“老师又说对了。”
·
安王成婚尚不足半年时间,天子一道恩旨,准他所请,许他与王妃和离,且又格外开恩,许王氏自由之身,不必遣回原籍去。
和离的圣旨派下来那天,王氏于安王府中喜极而泣。
她早就等着跟赵清和离,行李细软一应竟全都是收拾好了的,当天就搬出了安王府。
太原王氏家大业大,在京中也是有些产业的,留了人在京中打点,和离之事王氏不敢瞒着家里,也早写过家书,那封家书还是她求到赵盈跟前,托赵盈代为急送至太原府,交到她父亲手上去。
而赵乃明钦差一行,就是在王氏搬离安王府那个时候,浩浩荡荡的入了城。
钦差行驾自安华门入城,赵乃明与杜知邑一人一马,叫围观的百姓挪不开眼,但独不见惠王赵澈身影。
两侧百姓交头接耳,一面议论着赵乃明与杜知邑何等风采不俗,一面又念叨起赵澈来。
“到底是皇上亲生的皇子,纵然都是亲王之尊,派头也要更大一些,这钦差返京,偏就只有惠王殿下乘马车而来,你瞧,常恩王爷还要打马行在前头。”
“听说当初钦差离京往福建那会儿,皇上的圣旨是要常恩王爷为主事之人的,惠王殿下这样,岂不是僭越大不敬?”
“什么大不敬,人家是皇子,是贵嫔娘娘生的皇子。”一旁圆脸大肚子的男人啐了两口,一口朝着说话人的方向,一口是朝着车队行进的方向。
高头大马走在前头,距离身后马车有些远。
街道两旁吵杂热闹,马上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话,就更没有人能够听清了。
杜知邑拉着缰绳缓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王爷倒真不怕惠王将来恨上您?”
赵乃明都没看他,目不转睛直视着前方:“钦差返京,这本是规制,何况大破福建贪墨案,自安华门入城,缓行至宣华门外,再入宫觐见,复旨交差,一向不都是如此的?他恨我什么?”
他话音落下,才偏过头来,扫过杜知邑一眼:“他自从伤了腿,性情大变,时而装的柔弱可怜,时而又是残忍暴虐的德行,他爱记恨谁便记恨谁去吧,横竖我是无所谓的。”
他固然是不怕。
眼看着有福建的功劳在身上,昭宁帝能顺理成章给他指婚,和亲联姻,地位与从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