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死的这个晦气还没福气,照顾得那么好,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难产一尸两命,果然不该娶进家门。
医护们冷漠地看着他们喜上眉梢,甚至觉得跟儿子也有了交代,要不是护士提醒,他们连孕妇跟婴儿的尸体都不想带回去,是医院一再强调不会帮忙处理,要家属自己联系火葬场,他们甚至想一走了之。
世人都知道女鬼跟婴儿鬼最可怕,因为杀得最多,怨气最重。
那家人把孕妇跟胎儿接走后不敢告诉孕妇的父亲,担心那个一直没娶第二个老婆的男人找他们麻烦,所以到处找人问到西城殡仪馆的存在后,想直接把孕妇跟胎儿给烧掉,下葬了再通知孕妇的父亲,这样木已成舟,谁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
最让苏云想不到的是,那群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重新撕裂了孕妇的肚子把胎儿塞了进去,医院本来都重新给孕妇缝好了,现在送来的尸体肚皮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里面的器官完全都被弄烂了。
苏云不能理解,就这么问了季微棠,然后季微棠摸摸她的头,解释说:“因为殡仪馆是按尸体算工费的,烧孕妇的话,算一具尸体,烧孕妇跟胎儿就是两具,要加钱。”
这种事,在殡仪馆里早就见怪不怪,多的是人为了少给点钱,各种想办法省,有些人连骨灰盒都不想买,问能不能拿塑料袋装。
如果说医院最能看清世间百态,那殡仪馆,就是赤裸裸地将世界上每个人最丑恶的一面都暴露出来,伪善的面孔之下,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最后孕妇的尸体跟胎儿的还是分开了,殡仪馆出钱,帮忙给胎儿办葬礼,他们这边收婴灵,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艳鬼当时处理孕妇尸体时一边骂一边修复,孕妇被喂得过度肥胖都不是问题了,最大的问题是她盆骨错位,从肚皮到大腿都撕裂了,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不用到葬礼,直接就会生蛆、腐烂发臭。
不得已,艳鬼清理了孕妇所有的内脏,包括那个没取出来的胎盘,本来想收拾一下重新给她换进去,结果发现根本拼不好,因为都被人捏碎了,破烂到这个程度,与其给孕妇拼,不如直接做一副假的给她换上。
后来艳鬼跟苏云说,那些内脏应该是婆家人给孕妇塞胎儿的时候顺手发泄捏碎的,不然不会碎到她都难以修复的程度,因为觉得孕妇没有顺着自己的心意,还要让他们花钱送来火化,所以趁塞胎儿偷偷泄愤,反正尸体很快就会烧掉,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这件事最终他们没有说出去,孕妇已经死了,父亲又一把年纪,没必要让她的父亲徒增怨恨,那家人会有自己的报应,不应该脏了孕妇父亲的手。
处理完孕妇的尸体,那家人也没来参加葬礼,而是打了钱,让殡仪馆看着办,所谓看着办,就是直接烧干净,别废话。
孕妇跟她没能出生的倒霉女儿葬在一起,三个月后她父亲才一脸疲惫地赶来,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女儿见上最后一面,他还在等女儿给他报喜,准备了礼物跟补品,就算不好去照顾女儿,至少物质要到位。
结果等来的,却是女儿已经下葬三个月的消息。
一周后,滨城报纸上多了一个父亲谋杀一家人后自首的新闻,季微棠跟苏一翎去帮了下忙,父亲被判死缓,他们即使什么都没说,依旧没能阻止一个父亲去报仇。
殡仪馆的死者里很少看见孕妇,毕竟女性要传宗接代,怀孕后就算出事,也会等孩子出生之后。
现在乌姑姑的情况就跟那个孕妇一样,盆骨被过大的胎儿撑大了,加上没有做复健,即使已经过去十五年,依旧没有长合一点点。
艳鬼跟苏云说,她估摸着,乌姑姑的胖儿子应该也是被喂得非常大,而且看胖男人的体格,他们家可能有肥胖基因,所以乌姑姑怀这一胎肯定非常辛苦,能活下来真是她命大,很多女性如果怀上这样的孩子,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听艳鬼说完,苏云久久不能回神。
在殡仪馆就是这样,每个死者都可能有自己的悲惨故事,就连好像寿终正寝的老人,死亡前后也是被家属嫌弃的存在。
人一辈子,有时候真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云想起乌姑姑曾经爱漂亮,便问:“能修复吗?至少让姑姑看起来,跟自己年轻时候接近一些。”
艳鬼点点头:“盆骨是可以的,所以我才说除了那几个大的伤口,其他都好处理。”
断掉的骨骼需要用钢条扎进身体里,就像给一个破碎的娃娃安装新支架,让它在表面上看起来像没断裂过。
这部分材料的钱往往会算在入殓费用里,之前苏云只收了普通入殓的钱,现在要加材料就需要乌瑾他们多补一部分钱,不过苏云考虑了一下,干脆就不收了,算是她给乌姑姑的告别礼吧。
安排好艳鬼这边,苏云准备去吃早饭,依旧是在院子里,她喜欢殡仪馆开阔的院子,在院子里吃饭有种闲适感,胃口都能好上许多。
吃过饭苏云就继续安排工作,首先是鬼新娘要带乌瑾跟乌瑜去选礼厅,葬礼会在礼厅举行,选定之后由鬼新娘来装扮。
接着是骨灰盒、墓碑、墓园位置,骨灰盒可以在殡仪馆这边买,也可以去墓园那边买。
西城殡仪馆现在没什么生意,跟墓园却还有合作,而且内部有自己的火葬场,墓园那边也有,客户一般是对比着价钱决定在哪里火化。
殡仪馆跟墓园之间距离不算太远,开车用不到半小时就可以抵达。
苏云带着乌瑾跑了遍流程,尽量在今天把这些琐碎都办好了,到了葬礼那天才不会手忙脚乱。
午饭时艳鬼回来了,她在饭桌上汇报情况:“我已经尽力给乌姑姑调整骨头跟一些明显的伤痕了,不过效果可能依旧达不到她年轻时候那样。”
乌姑姑年轻时候什么样苏云和乌瑾兄弟俩都见过,那是一等一的大漂亮,除非艳鬼给她重新画张皮,不然以乌姑姑现在的情况,连做出“正常老去”的模样都很困难。
听艳鬼说完,乌瑜有些难过:“不能恢复到像昨晚年轻的姑姑那样吗?”
“能啊,昨晚你不是见过了?只要让她变大就可以了。”艳鬼笑眯眯地说。
就算昨晚已经见过姑姑一面了,乌瑾跟乌瑜顿时还是一僵,他们第一反应依旧觉得那个姑姑是鬼魂,难免有些恐惧。
苏云喝了口果汁,开口道:“阿艳,别逗他们了,乌瑾,昨晚我让你们考虑怎么拍遗照,你们想好了吗?如果你们想拍乌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我可以画个符让她暂时变回去,但不攻击你们。”
乌瑜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吗?”
昨晚时间紧迫,乌瑾跟乌瑜又各自躲在了房间里,是在手机上商量的,他们想给乌姑姑拍年轻模样的遗照,毕竟那才是乌姑姑最真实的样子,相信乌姑姑也希望自己从来没被坑害过。
不过乌瑾跟乌瑜都担心这个要求会很麻烦苏云,乌姑姑变年轻后凶得很,给她拍照看起来就像个很危险的活,他们不想让殡仪馆的员工冒这个险。
现在苏云主动提出可以拍乌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乌瑾兄弟俩再一次心动了。
乌瑾犹豫了一下:“苏云,如果很麻烦的话,其实我们去乌姑姑以前的照片里P一张就好了。”
“不麻烦的,我们有经验,并且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呢,遗照是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现拍的最好。”苏云看出乌瑾兄弟俩的担忧,直接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人一辈子确实就只能死一次,乌瑾没办法反驳,就同意下来,随后又给苏云打了拍照的钱。
苏云听见手机提示音,拿出来一看,顿时忍不住笑容:“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定给姑姑拍最好看的照片!”
就算苏云能让乌姑姑暂时回到年轻时候的模样,在葬礼上依旧是乌姑姑苍老的尸体参加,不然的话容易吓到人,入殓师只是修复一下死者的样貌,不是让死者重返青春。
拍照的事放在了明天,因为今天艳鬼还要处理乌姑姑的身体,过程不好给家属看,那场景普通人看了会做恶梦的,家属应当回避。
下午的时候乌瑾打电话给乌父乌母,跟他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乌家到底得罪了谁?为什么会有人绕那么大的圈子来杀他们?
刚听说这个事情的乌父乌母根本不信,他们认为乌瑾跟乌瑜肯定是在殡仪馆里被吓到出现幻觉了,还想着要不找个医生,最好连带着苏云也看一下。
乌瑾却很冷静地说,如果不信,那明天乌姑姑拍遗照的时候,他们过来看就行,顺便在这住一晚,后天刚好可以参加葬礼。
再坚强的唯物主义战士,见到尸体重返二十岁,估计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三观,说再多劝解的话都不如直接让父母亲眼看见。
苏云在殡仪馆不怎么干活,多数时候是个躺在院子里当个睡觉的吉祥物,也可以说是招财猫,懒洋洋的,一天可以睡二十个小时,中间醒了就在手边的小茶几上扒拉东西吃,半躺着吃够了继续睡。
现在殡仪馆除了苏云,还有个无所事事的废物乌瑜,他坐不住,乌瑾去找父母说明情况,他又去逛了一圈,发现员工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后,又跑回苏云这,坐在苏云的躺椅旁边打游戏。
打了一小时,输上头的乌瑜气得骂骂咧咧把苏云吵醒了。
苏云直接一抱枕砸过去:“你吵着我睡觉了!一天天的,你除了骂骂咧咧还会干什么?”
抱枕没什么重量,乌瑜一把抓住,狠狠在上面砸了几拳:“因为我输了好几把啊!队友跟死人一样!我恨不得顺着网线穿过去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啊——”
“游戏而已,你要实在生气,我教你,只要你一输,就卸载,然后等回归礼时间到了再下载回去,输了继续卸载,差不多三五次下来,至少你的队友大半都会是活人了。”苏云打了个哈欠说,然后又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
“真的假的?可是我以前卸载都没让我赢啊。”乌瑜还是很生气,就在茶几上找水喝,这两天在殡仪馆里住着,他发现凉白开还真比各种饮料茶水解渴,尤其是天气这么热,吨一杯下去身心都舒服了。
苏云翻了个身:“游戏也会拿捏你的心理啊,知道你输多了卸载是气上头,回头不服输还是会下载回来,反正你怎么样都不会跑,那干嘛还要让你赢?所以你卸载就要超过回归礼的时间,每输一次就卸载两周以上,你又充钱的话,会一下子少了两周以上的流水,这时候游戏才真正不会给你安排脑残队友。”
在苏云的怂恿下,乌瑜就恼怒地把游戏给卸载了,卸载完他才发现,没了游戏他在殡仪馆更无聊了,可是这偌大的殡仪馆加上他自己跟乌瑾也才九个活人,大家还都很忙,没空理他,自己走动的话,又觉得那么大的楼空荡荡怪让人害怕的。
乌瑜发了会儿呆,凑到苏云那边问:“苏云,你不无聊吗?平时你就这么一睡一整天?”
有这么个多动症在,苏云估计是睡不好了,她无奈坐起来:“能睡是福,多的是人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为生活拼搏的,能睡觉还不好,要什么自行车啊?”
“可是很无聊啊……”乌瑜小声嘀咕。
“那要不我让二师傅去仓库里给你找个躺椅,你也睡?”苏云慢吞吞问,其实她还想继续睡。
乌瑜思考半晌,觉得反正他也没事干,不如就睡觉算了:“那好吧,睡觉也比没事干强。”
苏云好笑地看着他,随后拿出手机问烧火师傅有没有空,有的话拿仓库里的躺椅过来给乌瑜,大少爷无聊了,让他睡觉的话就不会乱跑。
过了没十分钟,烧火师傅就扛着躺椅过来,还给乌瑜架好了,随后又递给乌瑜一个大竹筐和一大叠纸钱。
乌瑜疑惑地看着这些东西:“给我这些做什么?”
烧火师傅回道:“这些是葬礼时要用的纸钱,一般我们会提前帮客户折成元宝等模样,到时候方便烧,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了等会儿还睡不着的话,可以折一下,折完了再去找我拿。”
从来没折过纸钱的乌瑜跟找到了新玩具一样,向烧火师傅表示感谢,顺便学习了怎么折出一个好看的元宝。
大少爷就是容易哄,教会他折元宝了他就真的开始一个一个认真地折,不会像老手那样一捏一个,敷衍得要死。
趁乌瑜折起来,苏云倒了下去,闭上眼还没睡沉,忽然又听见乌瑜叫她。
“苏云苏云,你快醒醒!”乌瑜远远地越过茶几戳苏云的胳膊。
“你又怎么了?是纸钱不好玩?”苏云没好气地坐起来,再吵她一次,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乌瑜将手机转过去给苏云看:“我看到姑姑那个儿子的家被找出死人了。”
手机忽然就怼到了脸上根本看不清,苏云稍稍往后退开一点,这才看到是滨城的媒体发了消息,说一个初中生家里阁楼上的冰箱藏着两具老人尸体,目前初中生问了什么都说不知道,父母不详,正在调查中。
这件事苏云昨天忘记跟乌瑾跟乌瑜说了,他们那时候心思都在乌姑姑身上,加上这事还没个定论,干脆就没说,谁知道昨天报的警,今天就被媒体发了出来,只能说媒体跑得是真的快。
苏云举起折扇推开乌瑜的手:“这事我知道,昨天我不是去了一趟他们那吗?我在乌姑姑住的阁楼里发现了两个大冰箱,里面是两个老人,我猜测是胖男人的父母,他将父母藏起来可能是想继续领父母的养老金,所以好心帮他们报警了。”
根据胖儿子的状态,苏云猜测,胖男人跟胖儿子一直靠父母的养老金生活,后来父母死了,没人照顾他们也没有经济来源,于是胖男人想到可以不让父母死亡,这样就能继续领养老金。
胖儿子才十几岁,肯定不懂这个,只有胖男人能做到。
但是家里老人忽然被装进了冰箱里,胖儿子就算是个傻子都明白家里死人了,他不声不响,却在父亲中风后跑掉,估计是觉得父亲这么偷爷爷奶奶的养老金很自由、很快乐,平时他都从父亲手里拿钱,现在父亲没了,那就是他继续领养老金,根本不想让父亲回来,所以当时他在私立医院里直接跑掉。
乌瑜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他愣了一下,然后抓住重点:“等等,姑姑不是住在一个四平米的小阁楼上吗?你都站不直,怎么还有两个大冰箱啊?”
“是真的,你姑姑睡九十厘米宽的木板床,旁边就是两个冰箱,整个阁楼可以走动的地方只有这么粗,我小腿胖一点都站不进去。”苏云比划了一下那个可以走的宽度,细到林琅的腿都过不去。
林琅进去的时候唯一能站的地方是冰箱跟床错开的两块空地,他那个体格倒是能进去,却无法转身,很憋屈。
乌瑜都听懵了,他从小锦衣玉食,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生活在一个五平米不到的阁楼,在床旁边还要塞下两个装着死人的冰箱,如果是他的话,大概第一天就疯了。
好半晌,乌瑜回过神,咬牙切齿地问:“那接下来这家人会有什么惩罚吗?要不我让我哥去给局长打个招呼,把我姑姑的事也一并清算了?”
之前因为乌姑姑自己的要求,乌家人并没有去找那家人,乌姑姑实在不想再见那家无赖,说死前不想跟他们有瓜葛,就当她是失踪了多年终于回来了,过去的人不用接触。
所以乌家人对胖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乌姑姑很快死亡,胖男人反而自己找过来,他们一时间没顾上报警抓他们呢,要不是姑姑死亡、要办葬礼,已经用□□罪跟拐卖罪把胖男人一家都送进去了。
现在胖男人父母的尸体被发现,是个不错的时机,可以趁他病要他命。
苏云知道乌瑜生气,但这事没必要插手,便说:“没必要插手,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才最好,你想想,家里唯一能干活的青壮年中风了,两个可以领养老金的老人死亡,现在警方自然会上报政府跟地税局不再发放养老金。
“剩下个胖儿子,他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遗弃了中风的可怜父亲只能装傻,他偏偏又满十四岁了,不能被送进孤儿院,需要自力更生,这样的家庭,你不去管,胖儿子迟早会忍受不了杀掉拖累他的父亲,如果这时候乌家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们就会赖上你了,最好的做法,是不管。”
不去管这家人,不承认那个胖子是乌姑姑的儿子,不管将来胖儿子是否攀咬乌家,只要乌家表现得乌姑姑从来没被人拐走过,别人就只会以为是那个胖儿子痴心妄想,自己疯了,而不会要乌家证明他们跟胖儿子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乌姑姑早就安排好了,没有关系,就是对那父子俩最好的惩罚,他们最怕的东西是穷,所以,应该让他们得一辈子的穷病,才能稍微抵消乌姑姑受的罪。
经过苏云的分析,乌瑜听明白了:“你说得对,他们跟我们又没关系,我们为什么要管啊?那小胖子忘恩负义不是好人,亲生父亲都能丢下,现在他为了不被关起来,肯定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不知道,那以后就算忽然知道了,也没人相信他了。”
苏云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就是这样,不用管,他们自己就会痛苦一辈子的。”
“那行,我跟我哥说一声,小胖子心术不正,不管他最好。”乌瑜说完,立马拿着手机去乌瑾的房间,烦乌瑾去了。
这下终于没人打扰苏云睡觉,她可以再睡一会儿,然后下一次醒来刚好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