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公家统一建了墓园，把这边的坟都迁过去。各家墓地也都是免费的。”佳慧说着开起了玩笑：“外公迁过去可好了，左邻右舍多，轻轻松松就可以凑一桌麻将。”
外婆又放了一重心，忍不住一笑，说：“你外公从不打麻将。他小气，舍不得花钱。那墓地是免费的，我将来能不能也埋那儿去？”
“哎呀，您考虑那么多干嘛？就您这身体，二十年不活吗？”佳慧皱眉说她，又道：“婆婆，人家说可以给拆迁户买养老保险，咱们也买一个。”
外婆忙问：“多少钱？”
佳慧不清楚，又挤到前面问拆迁专班的工作人员，回来后告诉她，“问过了，人家说过了七十五岁，只需要缴纳八万块钱，以后每月就可以领到一千二百块养老金。”
外婆听了，在心里细细算了算，摇头道：“八万块钱！那得拿多少年才能回本！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说不准！算了算了，不买！”
“您听我的，一定要买！”佳慧替她作了决定，说：“您只要拿六年养老金，八万块钱本金就回来了。六年以后，每多活一年，都是国家在养您。而且这钱以后说不定还会涨！”
外婆十分纠结，她虽然嘴上说不买，其实也很心动。这辈子她都没拿过工资，以前看到外公有退休金也只有羡慕的份儿。现如今她都快八十岁了，竟还能交到这样的好运。如果国家能每月给她发钱，那该多好啊。
佳慧带着外婆在沙河县住了两天，把拆迁补偿合同签了，最后算下来，赔偿款有五十三万元。她又当场给外婆预定了买保险的事，顺便还给外婆把户口也迁到茏山镇，这样以后给她买合作医疗就方便了。
然后她带着外婆又回了老宅一趟。两人打开老房子的门，扫了扫里面的蛛网。外婆也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走进这里，她摸着院子里的柱子，又进厨房看着她用了几十年的灶台，神情止不住地惆怅难过。
“你外公为了盖这个房，吃了多少苦头！那时候他单位有食堂，发了粮票，能打饭买菜。你外公硬是舍不得花钱，都攒着，每个星期走两小时的路，回家背两罐腌菜去上班。临走前还帮我担猪草，把水缸挑满……，几十年哦，一晃就过去啦……”
佳慧把相机也带来了，给外婆拍了很多照片，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这幢老房子不仅保留着外婆的回忆，也有她对少年时光的美好记忆。年深月久，那些苦痛的日子都远去了，只有大榆树下的时光，在漫长岁月里历久弥新，始终都保留着一点温馨的回味。
这一次，她带外婆回沙河县后，把她妈和舅舅喊出来吃了顿饭，顺便告诉他们拆迁的事情。罗玉华和罗玉强听完，都是又惊又喜，打听着拆迁补偿标准和各种补偿条件。佳慧原原本本告诉了两人，又让他们找人看个好日子，定下时间后，她再陪外婆回来给外公迁坟。
第108章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顿饭, 佳慧就带外婆回了茏山镇。在家休息一晚，第二天她早上送完孩子, 就忙忙地去了公司，在门口正好碰上秦孃孃。秦孃孃连忙对她表示感谢，还说忙完要请她吃饭，说完才匆忙去了隔壁公司，佳慧倒有些莫名其妙。
等她见到媛媛，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电商中心这几天又忙疯了，刘杰看到佳慧这边带来的热度稍微平复，赶紧又投放了一波直通车。他店里的茶叶粽热度算是上来了，也带动了其他商品的销量。一连好几天, 刘杰都带着公司的两个员工加班加点地贴单发货，媛媛看他们那么忙，等把自己店的业务处理好了, 也时常组织人手, 去帮他们做点事。
当天的晨会上，佳慧便夸奖了媛媛, 说她处理得很大气。茶叶粽能一直保持热度，对她们的网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对隔壁公司应该能帮就帮。况且两家公司在一幢楼里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 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十分重要。会上大家沟通了手头的工作进展，佳慧稍作安排就让大家散了，只让燕子和媛媛留下来, 交代她俩趁着近期不太忙，都准备准备, 分别到石桥南村和镇区开一期培训班。
媛媛答应得很爽快，她跟着佳慧干了一两年，对开网店的整个流程都很熟悉了，觉得培训讲课不是什么难事。燕子却面有难色，推辞说自己不行。佳慧劝了她几句，又笑道：“你不要以为我们的公司会一直保持着这个规模，我肯定会扩张的。到时新人要靠你们这些老员工来带，就像现在媛媛带你们一样。不把新人带出来，怎么让你们带团队、当管理者？”
燕子心里本来揣着小算盘，怕培训出懂行的人了，到时威胁到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毕竟每月五千块钱的工资呢，谁不想拿、谁不想争啊？听佳慧这么一说，她才领悟到，公司有了新人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很可能会让她像媛媛一样当个小领导。她这才心头暗喜，半是惭愧半真诚地说：“那我回去先好好琢磨一下，先在公司试讲两遍，行的话再去开班。”
佳慧点头，又鼓励她：“不懂的你问我或媛媛都行。让你去培训也是一种锻炼，教别人的同时也能促进自己能力的提升。硬着头皮干一次，就知道下次怎么干了。”
燕子连连点头，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佳慧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又去隔壁刘杰那儿看了看，见他们忙碌，聊了几句便出来了。
她在家呆了几天，就接到罗玉强的电话，说已经找人看好了日子，定了下周一给外公迁坟，让他们提前过去。晚上吃饭时佳慧便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外婆。迁坟是家族的大事，佳慧不想让七宝过去，但冯小河却是应该露面的。因此吃完饭冯小河就打电话告诉姑爹，跟他说了自己要出门的事。
晚上外婆把佳慧拉进房，跟她商量拆迁款要怎么分配，她说：“我是这么想的，你、子逸、涵涵一个人分五万块钱，剩下的三十万我先留着养老。我年纪大了，以后难免有病痛，也不能全赖在你和小河身上。将来等我走了，若这钱还有多的，那时再看怎么分给大家。你觉得这样可好？”
佳慧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这是外婆的钱，她想怎么分都行。但她还是提醒外婆，“我这边好说，罗子逸也好说，我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就看舅舅和舅妈怎么说了。”
外婆也猜到，迁完坟必有一场硬仗，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叹了口气。
佳慧不忍心，劝道：“婆婆，无论到时谁说些什么闲话，您都不要动气难过，保重身体要紧。您就想想，以后每月能领一千二百块钱呢？本来能领到一百岁，被他们气得只领到九十九岁，那不就亏了一年？”
“活一百岁，那不成了个老妖怪！”外婆止不住笑了起来，说：“我晓得了。好不容易国家给我发工资，我也要多活几年才划算。”
第二天，佳慧把家里奶奶和孩子都交给姑姑，又给林芬打了电话，叮嘱她多帮忙操心，便和冯小河开着车，带外婆又回了沙河县。
三个人到了以后，先被罗玉华叫到家里吃晚饭。吴蕊涵刚结束高考，据她说发挥得不错，因此全家人都跟着喜气洋洋。大家在桌上讨论给孩子报哪个学校什么专业，分析就业优劣势，聊到九点多钟，才去酒店休息。第二天早上，罗玉强跟大家约在出城的路口碰面，冯小河便开车带着佳慧和外婆出发，中途又绕去接了双玉。涵涵跟同学出去玩了，老吴便开车带着罗玉华，都去出城的路口等候。过了一会儿，罗子逸开车载着陈萍也到了，后面跟着一辆卡车。罗玉强坐在副驾上，车厢里是好几个请去迁坟的师傅。老吴和冯小河忙下车，把准备好的香烟给师傅们发了一圈，说了些客气话，大家这才开车往老宅去了。
几天不见，宅子的外墙上已经写上了大大的“拆”字，一角墙壁也被挖机戳了个窟窿。外婆看了自然叹息，大家也没多停留，直接去了屋后树林里。
迁坟的时辰也是请人看过的。在师傅指点下，大家上了香、放了鞭、磕了头，按照规矩罗玉强铲了第一锹土，师傅们便甩开膀子干起活来。没过多久，外公的棺椁便露了出来。罗子逸带上手套，把外公的骨灰盒从穴里起出来，罗玉华忙在旁边撑开一柄黑伞，帮他遮挡阳光。罗子逸便抱着那盒骨殖，坐上卡车，罗玉华撑伞陪着，一群人开着车前往墓园。
墓园也是新建的，进了大门，一带矮墙围着南面向阳的山坡。坡上排列着一座座新修的水泥墓穴，挤挤挨挨的，看着一模一样。选墓的原则是先到先得，他们迁得早，有很多空墓穴可以挑选，罗玉强挑选的是第六排的第六个墓穴，取个六六大顺的意思。
到地方后，罗子逸把骨灰盒小心翼翼放进新穴，师傅们封好墓穴，又指点众人放鞭去晦、上香磕头。之后罗玉强和罗玉华给几个人打发了费用，几个师傅便开着卡车先走了。
“这就走了？应该请师傅吃个饭的！”外婆还要挽留，罗玉华说：“哎呀用不着，别人都是迁坟公司的，给钱就行。”
外婆这才罢了，又蹲在墓前拿了块抹布，把水泥墓地擦得通亮，佳慧和双玉也去帮忙。外婆一边擦，一边呢呢喃喃地说话，良久后才被双玉和佳慧搀起来，随着大家朝外走。到出口处她又停下来问：“这个地方你们记住了么？下回来上坟，要记得地方！”
“记得记得！”罗子逸忙说：“好记得很，从那口子进来，第六行第六个就是！”
外婆略略放心，说：“记得就好！这边小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可别下回来拜错了地方！”
回县城后，大家都到餐馆吃饭。陈萍前所未有地热情，里里外外地在包厢帮着张罗，一会儿催服务员上茶，一会儿让人拿菜单，又抽空对外婆笑道：“妈，您在佳慧那儿住了那么长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啊？”
双玉暗自扭脸，默默翻了个白眼，其他人也都沉默而客套地笑着不作声。外婆说：“我在佳慧那儿住惯了，就不回来了。”
“那怎么行？”陈萍给她端了杯热茶，又说：“叶落归根，您长年住在外地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是个事儿，不也住了好几年吗？”罗玉华忍不住呛了她一句，又说：“妈，你看看还想吃什么？小河双玉，想吃什么自己点！”
陈萍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了。大家轮流点好了菜，闲坐着聊天，外婆便说：“都坐下，玉强你也坐，我有话要说。”
包厢里很快安静下来，外婆便把头一天晚上跟佳慧商量的话又讲了一遍：“我给你们交个底，老房子一共赔了五十三万，我买养老保险花了八万，还剩下四十五万。这笔钱我是这么打算的，今天正好跟你们核计核计。我想着，玉强和玉华都大了，也成家立业了，这笔赔偿款我就不分给你们了，只给三个孙子。佳慧、子逸、涵涵每个人五万块。剩下的钱我留着养老。等我走的时候，要是还有剩的再给你们分。你们觉得这样行么？”
包间里寂静了一瞬，大家都不说话。罗子逸看看佳慧，又看罗玉华，正在等她们开口，就见双玉碰了碰他，罗子逸这才醒悟过来，忙先开口：“我没意见，奶奶，这本来就是您的养老钱，给多给少都随您的心意。”
这话一出来，陈萍便气急败坏地瞪他。罗玉华紧跟着说：“妈，我们也没意见。”
佳慧也说：“婆婆，怎么分都行。我没意见。”
陈萍看罗玉强坐着没动，忍不住冷笑一声，说：“你们当然没意见！正经孙子只得了五万，外孙女倒分走了十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刚才的其乐融融荡然无存，包厢里一片冷寂，罗玉华也冷笑起来，说：“怎么？外孙女不配做人么？我妈现在还靠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养活呢。”
陈萍立刻道：“我就说呢，这么殷勤！把人接过去的时候就等着这天吧？”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冯小河也变了脸色，正要开口，忽听外婆喝斥道：“你胡说什么！”
屋里所有的人都惊诧地看向外婆，没想到这懦弱了大半辈子的小老太太也会发脾气。就见外婆眼眶含泪，颤抖着声音说：“老二，老二媳妇，说话要凭良心！佳慧和小河接我过去的时候，哪个知道会有这笔赔偿钱？两个孩子心善，看我一个人住在老屋里，硬把我接过去，替我看病，帮我装牙齿，一天三顿好茶好饭地伺候着我，怎么还伺候出错来了？你们两口子倒好，几年了也没见你去看看我，现在倒空口白牙诬陷孩子！你们也是有孙子的人了，昧良心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佳慧和双玉忙红着眼眶劝慰老人。这时，一旁的冯小河说话了。
“照理说，这是老人家自己的养老钱，怎么花我们插不上嘴，”他用风轻云谈的语气说着，又瞟一眼罗玉强夫妇，“我就想说一句，婆婆，您哪怕一分钱没有，我也照样给您养老。不为别的，就为您把佳慧辛苦抚养大，又供她读书。我老婆跟着我这么些年，为我老冯家伺候老的、照顾小的，我也应该替她养老人。再说了，我们现在也能挣点小钱，没有这笔赔偿款，也照样养得起您！”
第109章
冯小河一个脏字没说, 就把“忘恩负义”这四个字骂出了口，罗玉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屋里寂静了好一会儿, 罗玉华才火上浇油道：“我妈可不止拉扯大了佳慧一个人！她还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了一双儿女呢和一个孙子呢！罗玉强，你也出来说句实话，你们到底想让妈怎么分这笔钱？说出来我们听听看！”
大家都静静坐着，等罗玉强开口，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们也不是想争这笔钱，就是心里不舒坦。拆迁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们商量过？都把我们当外人防着呢？等赔偿款下来了，才想起来通知我们一声。你们自己说说，这么办事, 搁谁谁心里能舒服？”
佳慧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心里止不住升腾起一阵厌恶。看吧，这就是她的舅舅！看到自己在道理上站不住脚, 就开始挑别人的错处了, 装得跟个好人似的，其实还真不如陈萍这种小人来得痛快。
她正要说话, 就听外婆道：“老二，那是你爸留给我的房子啊。你爸在的时候，该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 最后给我留了这套老房子落脚。这房子要拆要卖，难道我自己作不了主么？就非得跟你商量？”
罗玉强也红了脸, 显然没想到过去连句硬话都不会说的老娘会亲口反驳自己。陈萍却是直白得多，说：“您要是眼里没有儿子孙子，也都由您。问题是赔偿金不能放在您手里, 被别人哄走了，到时不能动了, 却来找我们养老，这谁受得住？”
好几个人都要开口，被佳慧制止了。她说：“都别吵，我来听听，这钱放到谁手上你们比较放心？”
“我还是那句老话，钱应该放到子逸手里，大家都放心。”陈萍理由气壮道：“老太太亲手带大的孙子，难道还会对她有外心？”
所有人都看罗子逸，罗子逸惊诧地瞪大双眼，低喝道：“妈！”
佳慧看外婆，外婆看罗子逸，罗子逸瞪陈萍，这时双玉却笑了，又碰碰罗子逸，使个眼色说：“这主意好！让你拿你就拿着呗，你嫌烫手，你不会转手再还给奶奶？”
罗玉华和佳慧忍不住笑出了声。罗子逸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说：“那也行。奶奶，钱您也不用转给我，我授权给您自己来保管。”
陈萍万没想到儿子儿媳不跟自己一条心，眼看到手的三十万飞了，顿时肺都气炸了，骂道：“不成器的狗东西！我辛辛苦苦是为哪个争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双玉在旁边冷笑道：“我们有手有脚，自己能挣钱，用不着花奶奶的养老钱！”
陈萍立刻把矛头转向双玉，阴阳怪气地说：“哦哟，您是哪一家教出来的好姑娘？你见过哪一家的儿媳妇这么对婆婆讲话？有娘生无娘养的东西！”
双玉见她辱及自己亡母，也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陈萍道：“我现跟你学的，你看不出来么？你怎么对你婆婆的，我以后也怎么对你！想我尊重你？你不看看你配么？”
陈萍便哭骂起来：“狼心狗肺！都是狼心狗肺啊，我当初瞎了眼睛才让我儿子娶你……”
双玉迅速还击：“现在叫你儿子跟我离婚也还来得及！你看他听不听你的！”
屋里顿时喧闹起来，大家都假惺惺地拉着劝着，后来罗玉强一拍桌子，吼道：“都别吵了！吵来吵去的像什么话！”
“姑妈姑爹没吵，姐姐姐夫也没吵，吵来吵去的不都是我们一家子么？”罗子逸也觉得丢脸，叹气道：“妈，算了！奶奶这样分配我觉得很好了，何必还要争来争去？”
陈萍正自气馁，还没说话，罗玉华便挖苦道：“你爸你妈什么好处都要得大头，这回没捞着好，怎么肯善罢甘休？”
屋里立刻燃起了新的战火，罗玉强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可算找着机会了，“姐，你说这话啥意思？对，当年是我顶了爸的工作，就这么件破事叫你说了一辈子嘴，到现在还没说腻吗？我爸是没给你找工作还是怎么的？他不照样给你安排去当老师了？是你不想干，你怪谁……”
罗玉华被他一通吼，也当场翻了旧账，“罗玉强，我说你得了好还不知道好！民办老师能跟你那正式工相比吗？既然一样好那你咋不去呢？好，当年的事姑且先放一边，我爸生病的时候，是谁在外面嚼舌头，说我没出钱？不错，我钱是出得比你少，可我也出了钱！我还没日没夜在医院服侍爸，你眼瞎了看不见么……”
两人跟斗鸡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红脖子粗。大家又转头去劝这一对冤家姐弟。旁边的老吴却因为这些话，想起当年的事情来。
家里的钱一向是他管着，罗玉华因为父亲生病，找他要过钱，他没舍得给。那年碰巧超市刚装修完，他也确实手头紧张，但主要还是觉得这钱不该自己出。本是陈年旧事，这时被他们吵吵着提起来，老吴才意识到，为着自己不肯出钱，罗玉华在兄弟和弟媳面前有多难。怕是从那时起，她就寒了心吧。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心疼，便把罗玉华往外拉，说：“走走走，还吃个屁的饭啊！吃一肚子气！回家回家，小河佳慧，把老人扶着，到我家去吃饭！”
大家不欢而散，都出了餐馆大门。陈萍气哄哄地让罗子逸送他们回家，临上车还扬言要跟这些亲戚断绝往来。老吴惦记着店里和孩子，跟外婆说了一声也先走了。菜已经点了，双玉便跑去结了账，让店家把饭菜打包，要佳慧等人都去她家吃饭。外婆却嫌这是迁坟饭，不便进家门的，大家便把饭盒都放车上，带到酒店吃了顿饭。
经过这一闹，外婆自然是食不下咽，端着半碗米饭长叹道：“小河，双玉，叫你们看笑话了。这都是我们当父母的不会教孩子，才闹得家反宅乱的。什么时候这家里能跟别人家似的和和气气，我死了都安心。”
大家忙都安慰她，双玉说：“奶奶，您可别这么想。有人就是心眼坏，跟您可没关系！”
“对啊，”罗玉华也劝道：“凭他们怎么说怎么闹，您孙子孙媳、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不都向着您么？妈，这就可以啦，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几个人吃完了饭，佳慧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双玉临走前又拉着外婆的手说：“奶奶，您的养老钱您就拿着吧，别多想了。罗子逸要是敢伸手，我立马跟他离婚！好赖都不分了么？……改天我带孩子去看您和大奶奶，路上多保重！”
嘱咐了一大通话，这才跟罗玉华离开。冯小河便开车带她们回家，路上外婆沉默了一路。佳慧知道她不好受，但这个心结也不是安慰几句就能解开的，她也只能跟着沉默。
按她的心愿，外婆跟舅舅舅妈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见一次就伤一次，谁受得了啊？但重活一世，佳慧也明白，血脉亲情并不是想斩就斩得断的。在外人眼里，舅舅是个虚伪自私的中老年男人，但在外婆心里，他不止是现在的模样，也是那个冬天睡觉会把母亲的脚抱在怀里捂暖的小小孩童，那个骑车十几里带母亲上街卖菜的稚嫩少年……，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外婆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半路上外婆就又晕得一塌糊涂，贴了晕车贴都没用。好容易到了家，冯小河把老人背到房里，佳慧给她用热巾敷脸、按摩太阳穴，外婆却还是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奶奶等她休息好了，悄悄到她房里，两个老太太说了很久的话，外婆才又渐渐有了笑脸。
佳慧一到家便忙了起来，石桥南村很多花棚的花草都能上架了，她天天带着员工往那边跑，查看苗情、洽谈价格之外，还要拍照修图、上架商品。媛媛和燕子比她更忙，因为她俩除了公司的事情，还要晚上备课、白天上课。两人都把孩子托给了婆婆，这样忙起来的时候孩子有个人看顾。
这天正是周末，七宝和苗苗在漫水桥吃了午饭，听说佳慧要去石桥南村，便坐她的车一起过去了。到了村里，佳慧把孩子丢给姑姑，自去宋三婆的花棚里拍照片，完了又到姚师傅的花棚里跟他说了点事，便回公司去了。等她修完一组图片，忽然接到姑姑的电话，姑姑在那边带着哭腔说：“佳慧，七宝在不在你那儿？”
佳慧一怔，忙说没带孩子过来，又问姑姑怎么回事，那边说话的人却又换成了张书记，张书记说：“你先别着急，孩子不见了，我们正在让大家找。你先过来一下。”
佳慧的心便突突地狂跳起来，赶紧跑出公司，骑上电瓶车火急火燎往村里赶。到了村口，就见河边大池塘那里聚着好几个人，正用竹竿扒开芦苇丛寻觅。她顿时腿都软了。
姑姑跑过来接她，脸上满是惶急神色。原来佳慧走后，她看看天色将晚，便出门准备喊孩子回来吃点东西。先在书屋那边找到了苗苗，苗苗正在看书。两人又去找七宝，谁知找来找去，竟是谁都没看到她。她这才着了急，满村子问起人来。大家听说孩子不见了，也都帮忙寻找，最后连张书记都惊动了。
张书记忙让姑姑打电话给佳慧和冯小河，看看孩子有没有回家或到镇上去，又问村民有没有外头的人来过。姚师母便说，她和李四孃一直坐在村口的树下聊天，并没有看到外人出入，似乎也没看到七宝往村外走。